“孤檐宿鸟落凡尘,春色飘零明月照。这不是《生情记》的诗吗。”
危急冷凝时,百里瑟一言打破僵局。
闻山意本意试探,怎料露马脚的是迟与灯。闻诗惊怒,竟忘了此人与百里瑟干系密切。
她知道这句诗,必是因百里瑟。
李成蹊不看杂书,不知是何,“《生情记》是什么书?”
“是一本民间话本,知道的人不多。”百里瑟道。
这是灵纪界的书,迟与灯又在哪里见过读过?
他开口是替她解围。印象里,闻山意很少生气。他持重寡言,幼时受闻净生严厉教导。
有一回百里瑟听婢女议论,说他惹怒了掌门,被罚进思过崖面壁一百天。
思过崖洞寸草不生,没有活物,也不能动灵气。
被罚的弟子带足天数的干粮和水,对墙说话。去过的师兄说一天还好,三天难受,十天得疯。更何况一百天。
但他扛住了,百日后,师兄师弟山下迎接,见他神清气爽,唇畔含笑。一个个惊得仿若见了鬼。
对了,他手里还攥着一朵山崖长的喇叭花。
面壁思过还有心思攀崖摘花,闻山意因此出了名,是思过崖也不能治的硬骨头。
李成蹊:“话本啊,藏书阁有收录吗?”
“是我下山买的。”百里瑟睁眼说瞎话。
买什么,这是灵纪界的书,玄青界怎会有。但他过目不忘,能当场默写,手抄一本。
闻山意看着他,眸深如海。
风平浪静,只余两串的珠帘垂落窗台。行云起身,取来笤帚打扫。
“想不到玄青界亦有此书。”闻山意道,“很巧,此书在灵纪界世俗间,卖得很好。”
李成蹊尴尬。那您看过吗?您一个元婴大能还看普通人写的情情爱爱呢?
又听他道:“我想看看,玄青界的《生情记》和灵纪界的有什么不同。行云,你也下山去买一本吧。”
合着是元婴大能的独特爱好。
那哪成,李成蹊立刻说:“前辈想看话本啊,那简单,我叫两个弟子下山去买就是,不必劳烦傀儡。”
说完扭头对迟与灯道:“去买。”
迟与灯刚被吓得够呛,缓过神,被他使唤,嘴角抽了抽,“师傅,我去?”不是说两个弟子吗。
百里瑟起身,“我和大师姐一块去。”
子虚乌有的东西,去多久也找不到。还得他找个无人僻静之处,默写一本。
就是有点莫名其妙,话本而已,那么大反应,还要搞一本来。闻山意莫不是有病。
刚到门前,又听身后男声泠然:“不必了。”
回头见闻山意离席,撇下他们三人,掀开竹帘入内室。
李成蹊暗暗感慨,元婴大佬果然任性,他也想这么任性。
行云双手掖身前,躬身道:“三位请走吧。”
道过告辞,迟与灯最后一个踏出房间。背后两道风关住门扉,送客送得干脆。
李成蹊摸不准,感慨道:“大佬的心思真难猜。”
只有迟与灯知是怎么回事。她吟咏的诗是闻山意的心头痛,钝刀杀不死人,却能疼得死去活来。
迟与灯捂住嘴,哎,祸从口出啊,以后千万小心了。
雨过天晴,池鲤纵跃。原本在廊下躲雨的弟子鱼涌而出,欣喜地观赏水底银花。
李成蹊啧啧,一宗掌门,像弟子般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小灯儿,为师到处看看,你也好好学习一下,回头咱们也弄个造景。”李成蹊严肃地道。
师傅你做梦呢?迟与灯无语。玄青界的科技水平还没到这地步。
李成蹊脚踩栏杆,飞身踩上一朵莲莲荷叶,负着手,蜻蜓点水般停在湖心亭中。赵影来和蒋之恒正在亭中吃茶,与他攀谈起来。
“大师姐。”
迟与灯回望,“嗯?”
“那句诗你从哪儿看来的。”百里瑟目光沉静,眼底灼灼。
玄青界有没有《生情记》,他最清楚不过。
迟与灯方出重围又入陷阱,讷讷一会儿,突然想到:“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两人相视。
百里瑟垂眸,攥拳轻咳,忘了这茬。不好交代了,要怎么说?
“我确实看过《生情记》,在藏书阁里。”
他看过,但不是云何宗的藏书阁,是神光宗的藏书阁。刻录玉简的修士爱杂书,时常买一堆堆在三楼角落。他看完其他书后,也拿来解闷。
他也不怕迟与灯问,反正他看的书比她多。
迟与灯嘟囔:“我怎么不知道……”
藏书阁她也去,何时有一排书架放着民间杂书了。
“这不重要。”百里瑟道,“重要的是你在哪儿读过。”
“我没读过。”迟与灯动脑筋,先否认再说。
百里瑟浓墨般的眼睛似能看透她,令她汗毛都竖起。心里叫苦不迭,小师妹这么在意一本书干嘛。
迟与灯动了动眼睛,搬出万能的徐道长:“是徐道长说的。”
她料定百里瑟不会找徐续昼对峙,小师妹讨厌死他了。
又是徐续昼,一股闷气沿心缘往上爬,百里瑟不悦道:“他找你说什么了?”
迟与灯眨眼,还真奏效,“肯定是问你啊。说了许多伤情的话,还吟了一首诗,我便听来了。”
为求逼真,她将上联一并吟了,问百里瑟:“是吧,一整首。刚刚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原来是话本里的。”
百里瑟皱眉不语。
他最怕徐续昼纠缠,莫论问他了,说一句话都不肯。
百里瑟知道这个道理,不要对一个人好。尤其是他喜欢你,你却不喜欢他的人。因为你说一句,他便心花怒放,忘了你是何等厌恶他。
男女皆如此,这就叫情爱。从前他在话本上看见,还觉好笑。遇见迟与灯,方知果然。
见他不语,迟与灯歪头:“小师妹?”
百里瑟张口,咽下赌气的话。他知道,“小师妹”要求迟与灯远离这些人,不是吃闷醋,是无理取闹。她不会当真。
银鸢刚种好树、喂过鱼,来见闻山意。
遥见前面有人,走近方知是迟与灯。偏要退已来不及,对方看见她了。
两手空空,无缸遮掩,她只好低头。
待谁都很温和的声音响起:“银鸢道友。”
“嗯。”银鸢顿了顿,“鱼我都弄好了,还有树。要等它们长大。”
“好,不急,辛苦了。”
从未有人对她说“辛苦了”,银鸢心底小小地雀跃。又听见她厌恶的人道:“大师姐,那是她应该做的。没什么辛苦。”
银鸢脸色微变,好心情骤然下落。
她抬眼看百里瑟,后者冷漠,目光同与她交手时无二,眼高于顶,令人生厌得很。
“两位道友,失陪了。”
银鸢抬头挺胸,露出练武场初现时的矜傲神情。绕过他们,推开房门径直进去。
香雾缭绕,屋内狼藉已被打扫干净。行云又燃了一朵香,幽幽的像月下昙花绽放。
银鸢掀开竹帘。
月光清冷,林海涛涛。闻山意侧躺在满月窗上,月白锦衫如涓流垂地,一手握着酒盏,一手枕着墨发。
他不回头,只道一字:
“退。”
无形暗力将银鸢推出内室,又一股按在她膝上,迫使跪下。
扬起的竹帘悠悠落地。
银鸢屈辱地跪着,眼角一片藕色下摆。是行云,木头似的站着,两眼无神。
“试探出什么了?”
“他不是。”
“他是。”
银鸢攥拳,用力锤下地板,眼下泛红,“他不是!”
“你如何说他不是?他会吟《生情记》。”闻山意饮一口酒,火辣呛喉,“他还是火灵根。”
“他不会神光宗的心法剑诀,他不是。”
“银鸢。”语气微重,“你是不是想杀他?”
被闻山意说中了。
银鸢慢慢地坐起,挺直腰板,一双眼冷冷的,“不错。我不要当‘她’的替身。”
但她不会告诉闻山意,不当替身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她不能接受“瑟瑟姐姐”是这样的人。
她宁愿百里瑟死了,也不要他玷污记忆中的白月光。
闻山意:“你本就是‘她’的替身,若不是这张脸,你早就死了。”
听他的意思,恨不得自己认清位子。别做无妄的幻想。
“‘她’也已经死了。这个百里瑟只是像,像有什么,‘她’早就死了,回不来——”
铮地一声,剑气划破她脸颊,割断一缕鬓发。
丝丝细细的发没了依靠,如鹅毛般飘着飘着坠地。
“银鸢。”
闻山意长长叹气,变得软和,“就算瑟儿还活着,你也是为师最好的徒弟。若我陨落,你就是神光宗下一任掌门。”
他待这个弟子,有亏欠。可惜醒悟来得太晚,直到今日,才发觉银鸢就是银鸢,她不会是替身。
这些话不能说与她知。
掌门?
谁稀罕掌门?
银鸢冷然一笑,“师傅,你从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我也想她活着,水镜里的温情好似在昨日。每每想起都令人痛彻心扉。
她悔,这一生最悔,是一气之下打碎水镜。
从此高唐一梦,神女不再。
银鸢起身,一声不吭地离去。
一室寂静。
闻山意又饮了一壶酒。晃着空空如也的酒瓶,扬声道:“行云,去取酒来。”
听话的傀儡婢女却说:“不能喝了,小姐会不高兴。”
闻山意嗤地一笑,甚是荒凉。
他知道小弟子倾心于自己,可他这辈子,满心的爱都给了另一个人。
眼见“她”再出现,又怎么能放手。
闻山意眸光一亮,起身道:“去叫青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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