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歇后，打落一树海棠。
小纸人一个拿扫帚，一个端簸箕，勤劳地打扫着。全然不受尴尬气氛影响。
百里瑟上前，步履踌躇。
迟与灯没说话，想看他做什么。
“大师姐。”
百里瑟低着头，手指捏住她衣袖，声小如蚊，“我错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迟与灯摇摇头，“我不是在生你的气。”
百里瑟眼睛骤亮，不改怯弱口吻，仍委委屈屈，“那你怎么一个人走了？”
“我走了，你们不就不吵了？”迟与灯笑道。
原来她没生气。
百里瑟哭笑不得，她离开多久，自己就忐忑多久。
“但是，”迟与灯语气转严肃，“你可不能再与银鸢道友起口角了。若真的引起两宗之争怎么办？你可想过其他人？”
百里瑟沉默。
可他不在乎其他人。偌大云何宗，他只在乎迟与灯。他的命系在她身上，他的心也是。
若魔界入侵，他拼上性命都会带迟与灯走。其他人，与他有什么干系呢？
一个“若”字，决定只是假设。
他知道，在迟与灯心中，她是宗门大师姐，身先士卒，永远挡在最前。云何宗是瓢泼大雨下的树苗，她便是遮风挡雨的伞。
却不独属于他。
“今天是意外，以后咱们还是避着她走。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你只当耳边风。”迟与灯想好了，要银鸢再出手，她就找闻山意告状。
反正神光宗修好他们就走，时日不长。退一步海阔天空。
百里瑟闷闷应一声“嗯”。
迟与灯想哄哄他，孩子不高兴了，给点糖吃，“明天就要下山了，师姐给你些点心。多做一些，不在的时候你留着吃。”
说着往洞府走。
百里瑟愣怔，忙跟上，着急问：“下山？你要去哪儿？”
“师傅已经决定，派所有弟子下山支援被魔气围困的三个城镇。”迟与灯道，“我是大师姐，自然要去。你就别去了，好好养伤。这时节桃花正好，不如做桃花酥吧。我想想要用什么材料……”
迟与灯做了满满五盒点心，每盒五层，既有和菓子也有饼酥。
分开储存，用符箓温着，冰块冻着，还留下瓜瓜当“储存专员”，专盯饮食新鲜。
加上去三水村时余下的点心，百里瑟能大快朵颐很多天。
制作点心耗费迟与灯整一天。百里瑟默声地帮她打下手，这可无聊坏了两位“保镖”。
临行前，闻山意还要秦望屿来监视。
山风摇曳高树，他站在制高点，底下一览无遗。
徐续昼孤冷抱剑，坐着冷冰冰的石头。
他自知惹百里瑟生气，想赔罪，又不敢接近。便守在洞府外，当月下一匹孤狼。
秦望屿唏嘘，他调查了徐续昼。
此人竟是灵纪界大儒文卿居士的亲传弟子。下山历练多年，师门以为他死了。
据不可靠消息，他掉进了昼夜渊。
传闻昼夜渊位于天地尽头，连通早已滞流的天河。
之所以叫昼夜渊，是因为“不分昼夜，无渊无路”。闯入者会迷失方向，运气好的，死在昼夜渊；运气差的，卷入昼夜渊上下层的无边境。
无边境环境恶劣，妖兽横行。唯一的出路，是昼夜渊。
一个无尽的闭环，杀死多少倒霉修士。
他竟逃出来了。
徐续昼再一次现身，是在神光宗千里外的海域小岛上。若非托书一封，也不会有人知道他还活着。
但他没回师门，再度音讯全无。直至此番出现。
忽闻笛声悠扬，如泣如诉。
徐续昼握着一只竹笛，幽幽吹奏。
是吹给百里瑟听吗？
树高风大，秦望屿选一根够宽够粗的树枝，倚靠坐下。
百里瑟很讨厌徐续昼，所以这笛声不得卿心，倒不如让他当个无形观众。
可惜啊，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
这一夜少有人眠。弟子们知道危险，有人严阵以待，有人惶恐难安，还有人连夜收拾包袱逃下山去了。
至练武场集合，济济宗门少了三分之一。
李成蹊脸色有些难看。
他向丹阳等三宗求救，得到回复：你的地界你做主。拒绝之意溢出纸上。
人果然要到危机关头，才知品德。
场上有一部分和云何宗衣着截然不同的弟子。
精气神也更好，挺拔如松，像真正的修士，目含灵光。
是神光宗弟子。
李成蹊感激不尽，作揖斜道：“闻掌门，你的恩情我们云何宗上下必不会忘。”
“你别高兴得太早。”闻山意谢却，“我让他们去，没让他们送命。能救便救，救不了就保全自身。”
不会为云何宗或玄青界百姓牺牲。
李成蹊心叹，这已经很好了。他让李小满私下告诉弟子，打不过就跑，别送命，不丢人，宗门不会怪他们。
迟与灯和李小满各自带队，另一队人马由林青沼率领。
再见林青沼，迟与灯有些尴尬，“……林前辈。”
林青沼有伤在身，咳得厉害，身上加披了狐裘。
“你们俩修为太低。”林青沼唤人过来，“银鸢师侄，你就跟着李小友这队。望屿。”
少年八颗白牙在日光下熠熠闪烁，不如他笑容灿烂。
迟与灯只见过他一面，在灵舟登陆时。心想是给闻山意做苦力去了。
“你跟着迟小友。”林青沼道。
“好嘞。”秦望屿咧嘴笑，冲她眨眼，“我会好好保护你们的。”
小太阳秦望屿，五个男主里唯一的正常人，神光宗小师弟，可可爱爱。
迟与灯忍不住笑：“嗯。”
游戏里和秦望屿的剧情都很可爱，充满正能量。但这种类型受欢迎度不高，玩家更喜欢病娇、冰山、忠犬。许是因为易碎的更令人怜惜吧。
李小满东张西望，“大师姐，小师妹不去吗？”
“他才伤愈没多久。”
伏灵假装嫉妒，“师兄，你是不知道，大师姐给小师妹做了好多点心。让他留在宗门里，一边吃一边等呢。哎，怎么我们就没这种待遇。”
迟与灯笑道：“我也给你们做了很多啊。”
李小满想到三水村的遭遇，拉过伏灵道：“要不要打个赌？”
“打什么赌？”
“就赌小师妹会不会跟上来。”李小满自信地道。
“我觉得不会，小师妹不是最听大师姐的话了嘛。”伏灵转了转眼睛，“你说赌什么？”
这边迟与灯清点过人数，“师弟，出发。”
李小满连忙跟上，扭头甩一句“先看谁输谁赢”。
银鸢跟在身后，默然不语。等过林青沼身旁，轻飘飘问一句：“你们还不罢休？”
林青沼咳了咳，“师侄，若你担心师妹回来后，你的地位有变，大可不必。师兄待你如初，将来掌门之位也会是你的。”
“谁要这种破玩意儿！”银鸢怒喝道，旋即冷笑，“好啊，那我就证明给你们看，他，不是你们要找的百里瑟！”
林青沼眉心微皱。
他没料到银鸢这么痛恨百里瑟，杀意毕现。可掌门之位，已是闻山意能予最好的。若这不要，她还想要什么。
他想点拨银鸢，因道：“贪心不足蛇吞象，师侄。”
银鸢反讥一句：“岂知情多累美人，师伯。”
不多费口舌，身子一提赶上队伍。与迟与灯攀谈，脸上冷峻线条渐渐柔和。
迟与灯发现只要不与男主们一起，银鸢就乖巧可爱。譬如眼下，说起她种树的心得。
“你要的松树，我已经找到了，眼下刚种下去。但我怕成树换土壤后不好成活，就把泥土也运来了，都换了一遍。”
“有心了。”迟与灯夸奖道，“你是个好孩子。”
迟与灯待她如后辈，虽不抗拒，却奇怪，“迟道友，你对谁都是这样好脾气的吗？”
迟与灯奇怪：“何出此言？”
“因为你……”银鸢声音低下去，“我伤了你师妹，你待我还很好。”
谁也不知道，当时银鸢抱有必死之心。
迟与灯哑然失笑。
那是因为我了解你啊，番外虽短，也够了解你是怎样的人。
在我眼中，你还是那个爱哭鼻子的女孩。
见她不说话，银鸢着急道：“你说啊，你是不是待谁都很好？”
她迫切想要答案，若迟与灯的善意是谁都可得的廉价，自己心里能好受些。
一个人刻意待你好，你却做错事，会愧疚；若那人待谁都好，你只是沾了光，作恶也会好受些。
少女双眸涟涟，淡裹水光。
原书里，闻山意最常做的一件事，便是伸手捂住她的眼，轻叹一声：“银鸢，莫要这般看着我。”
据说这是她和百里瑟最像的时候。
闻山意像透过她看另一个人，可小徒弟满眼眷恋，当他是师傅，当他是爱人。真是双重折磨。
迟与灯叹道：“是，我待谁都很好。我是大家的大师姐，若你不嫌弃，也可叫一声大师姐。”
她还是心太软了，舍不得纸片人难过。
银鸢释然地笑了，“那就好。”
经此一言，气氛转好，她兴致勃勃地谈起养鱼经。下山买鱼苗时，向店主请教了半天。
那店主是凡人，初见仙子，吓得差点跪下叩头。后听仙子要养鱼，说免费送她，全店任挑，全选都行。
所以那一缸鱼是她细心挑的，还花费半天坐在店前学养鱼。
银鸢痛快地讲，迟与灯安静地听。
走在后头的秦望屿纳闷，师侄何时话这么多过，看来迟与灯很讨人喜欢呐。
其实他观察下来，也觉得她很好。
没办法，下手时轻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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