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清早的时候,琼楼到处都静悄悄的,没有声音,人们忙碌了一夜,这会儿正是最清静的时候,靠近角门的偏僻位置有一排下人房,传来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一团人影从里头走出来。
那真的是一团,好似个胖乎乎的棉花球,穿着浅葱色的衫子,正一边挽袖子一边往外走,细细一看,原来是个少女,脸颊微微鼓起,跟胖胖的包子一般,简直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但是胜在肤色玉白,一双眼睛如浸在清泉中的黑玉,十分漂亮,令人见了便觉得舒适,不难想象,若是她瘦下来之后,样貌或许也差不到哪里去。
她眼下虽然胖了些,但是皮肤白生生的,细皮嫩肉,也不算难看了,总让人想起年画上的胖女娃娃,瞧着有几分可爱的气质。
她还没走出几步,旁边的屋门开了,走出一个年纪大些的少女来,叫住她道:“奴儿,你要去后厨么?顺便帮我带一盆热水回来。”
林奴儿翻了一个白眼,这才转过身,面上换上笑模样,道:“秋玉姐姐,姑娘眼看就要起了,昨儿晚上有贵人留宿,我得赶紧着去伺候呢。”
秋玉嗤了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伺候的贵人呢,巴巴地着急,她这会儿肯定还没起来,你先替我打水。”
林奴儿笑而不语,秋玉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气呼呼地扔下一句:“等着。”
她进了屋,去而复返,手里拿了几个铜钱,凶巴巴道:“喏,够了吗?”
林奴儿立即笑起来,一双黑玉似的眸子弯成了新月,她接了铜钱,笑意盈盈地道:“好姐姐,您只管等着便是,奴儿这就替您打水来。”
与之前的态度截然不同,秋玉简直被她气笑了,伸出纤纤的指尖戳了戳她的额头,笑骂道:“见钱眼开的小东西,这会子倒知道叫好姐姐了。”
她说着,又问道:“你这些年跟着咱们的头牌姑娘,就没捞着些好处么?眼皮子怎么总是这样浅?”
林奴儿眨巴眨巴眼,她这样看着人时,就显得眼神清澈如水,十分真诚,道:“奴儿只是个伺候人的,不求什么好处。”
秋玉望着她那双眸子,心中忽而一动,伸手捏了捏她鼓鼓的软绵绵的脸颊,道:“你若是瘦一些就好了,头牌哪里轮得到她做?”
林奴儿连忙往后仰了仰头,把自己的脸颊解救出来,笑着道:“秋玉姐姐高看奴儿了,奴儿哪有那种本事?时候不早了,奴儿该去后厨了。”
秋玉看她笑起来见牙不见眼,心想自己方才也是魔怔了,就她这样的,哪里够得上资格做琼楼花魁?做花魁的丫环还差不多,遂懒懒摆手:“快去吧,我还等着热水梳洗呢。”
林奴儿出了院子,把手里那几枚铜钱掂了掂,塞进了袖袋里,往后厨的方向走去,一路上碰见了几个赶早起来伺候的小丫环,同她们一一打过招呼,林奴儿的人缘颇好,大伙儿都嘻嘻哈哈地叫她奴儿妹妹。
林奴儿也笑,待到了后厨,只见厨房里头灶上烧着水,笼屉里散发出袅袅的热气,她扬声唤道:“孙婆婆?”
灶下慢腾腾地站起个老妪来,轻轻咳嗽着,一边招呼道:“奴儿来啦。”
林奴儿接过她手中的柴火,道:“我来帮您吧,怎么只您一个人?小梨呢?”
孙婆婆道:“她昨夜看了一晚上的火,我让她去后边睡下了。”
林奴儿把柴火塞进灶膛,熟练地拨了拨火堆,好让它燃得旺一些,孙婆婆看了一会,转身走开了,不多时再回来,手里端了一个盅碗,道:“早上熬好的,趁热喝了吧。”
闻言,林奴儿扔下柴枝,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接过了那盅碗打开,一股腾腾热气升起,肉香扑面而来,那是一碗肉汤,上面漂浮着一层白花花的肥肉臊子,油足有半个指节厚,让人疑心这碗肉汤是不是用肥肉熬出来的,腻得令人恶心。
然而林奴儿就像是完全察觉不到似的,端起碗来一气儿就喝了半盅,孙婆婆适时递过一碗浓茶来,她连忙喝了一口,用苦涩的茶味压下胃里的翻腾恶心感,好不容易才喝下去,可不能吐出来。
正在这时,后屋门打开了,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少女走进来,一边打了一个呵欠,看见林奴儿在,面上露出笑来:“奴儿姐姐来了。”
林奴儿抬头看了一眼,来人正是小梨,她看起来很瘦,但是模样十分清秀,林奴儿没错眼,神情严肃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小梨觉得有些怪怪的,不解道:“奴儿姐姐,怎么了?”
林奴儿蹙起眉头,道:“你脸上的痣呢?”
小梨啊呀一声,连忙摸了摸脸,只摸到一些黑色的痕迹,她捂着脸惊慌道:“肯定是方才小睡的时候蹭掉了。”
林奴儿放下碗,快速拣了一根早已熄灭的冷炭,起身走向她,用那枝炭在她脸颊右侧画出一个圆圆的黑点来,一边教训道:“怎么这样不小心?我不是早告诉过你,出门之前一定要照一照自己么?”
小梨缩了缩脖子,支吾道:“刚才一时睡迷糊了。”
她又讨好地道:“是我错了,奴儿姐姐别生气。”
林奴儿替她画好了那一个黑点,摇了摇头,吓唬她道:“要不是只有我和婆婆在,你早被人瞧见了,到时候叫大娘子把你抓过去接客人。”
小梨果然怕了,又忍不住摸了摸脸,林奴儿怕她把炭粉蹭掉了,打开她的手,凶巴巴道:“下回再也不管你了。”
小梨笑起来:“怎么可能,奴儿姐姐最心软了。”
林奴儿翻了一个白眼,哼道:“我才不心软,关我什么事情?”
她走到灶台边,深秋的天气,就这么一会功夫,那碗汤已经没了热气,上面凝结了一层油花,看起来更恶心了,小梨跟着她,嘀嘀咕咕道:“可是每天都要画痣,太麻烦了,我还总是忘记,奴儿姐姐,不然我同你一起喝汤吧?”
林奴儿听了,二话不说,把手里的碗往她面前一送,道:“喝吧。”
小梨瞧了一眼那厚厚的白色油花,胃里不受控制地一阵翻滚,顿时想干呕,她连连摇头,还退了一步,眼中升起崇敬之色,道:“还是不了,画痣挺好的。”
林奴儿轻嗤一声,端起那碗汤一饮而尽,尔后面不改色地搁下碗,抹了抹嘴,对孙婆婆道:“婆婆,姑娘那边该起了,我先走了,中午再过来。”
孙婆婆一直微笑着看她们二人,这会儿便轻咳着点点头,道:“好,好,你去吧。”
林奴儿想了想,从袖袋里摸出几个铜钱来,递给她道:“婆婆拿着吧,去看看大夫,总是咳嗽不好。”
孙婆婆不肯要,推辞一番,林奴儿道:“左右我还在这楼里,拿了钱也没处花去,这是早上秋玉姐姐给的。”
孙婆婆这才收下了,林奴儿打了一盆热水,离开了后厨,小梨支着头坐在门槛边,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处,忽然道:“阿婆,奴儿姐姐是不是想走?”
孙婆婆慢腾腾地往灶里塞柴火,闻言笑道:“她会走的。”
她沉默了一下,又道:“琼楼不是什么好地方。”
小梨认真地点点头,转头看她,道:“我也想跟奴儿姐姐走,阿婆,我们带你一起,好不好?”
孙婆婆被这看似天真的话逗笑了,她只是叹息着摇摇头,不知是不相信,还是不想走。
……
林奴儿把打来的热水送到了秋玉的房里,这才匆匆忙忙地往外走,整个琼楼是一个回字形,最中心是一座高楼,足有三层高,上面挂满了红红的灯笼,夜里从外面看去,既富贵又华丽,不愧为燕京里最大的销金窟,无数的黄金白银如流水一般花出去,换来各色美人们的垂青欢笑。
在这里,一掷千金,绝不是什么夸张之谈。
林奴儿进了楼里,熟门熟路地上了顶层,到了一间厢房前,听见里面传来了令人面红耳赤的动静,女子轻|呻,床榻吱呀作响,她早见惯了这场面,十分淡定地在门口垂手候着,在心里默数着时间。
待那阵子声音平息下来,林奴儿才轻轻叩门,道:“姑娘,要送热水么?”
里面传来懒懒的应声,林奴儿下了楼,吩咐龟|公们去打水来,自己又回了厢房前,门已经开了,里头男人不知说了什么,把银雪逗得咯咯直笑,道:“真的变傻了么?”
“那还有假?”那男人懒懒道:“我就在旁边亲眼看着,他抓起那个泥人咬,最后还哭了,这不是傻子就是失心疯。”
银雪好奇道:“他那样的身份,没请大夫瞧么?”
男人道:“请了啊,都是无用功,再说了,如今皇上一病,太子昏迷,他的靠山也倒了,谁还有功夫管他?都巴不得他傻一辈子才好。”
银雪轻轻啊了一声,那男人又道:“听宫里的消息,是说想找个女人来跟他成亲,冲冲喜,兴许能治他的傻病。”
银雪惊讶道:“这……嫁给一个傻子?”
男人笑起来,伸手捏了捏她娇嫩美丽的脸,道:“换你你会愿意?”
银雪连忙摇头,娇嗔道:“奴家才不要呢,一个傻子哪里比得上公子的好?”
林奴儿听在耳里,心里默默道:那肯定比不上礼部尚书公子的银子好。
男人似乎十分得意,大笑起来,道:“连你都不愿意,旁人就更不必说了,那些官家贵女一个个推脱还来不及呢。”
他说着,抬眼正好看见了门边的林奴儿,道:“你这胖丫头配他倒是正好,一个丑,一个傻,简直天生一对。”
林奴儿心里骂道:那也比不上您这份儿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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