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是海城有名的高档会所，能在这里进出的非富即贵，夜色的安保工作相当完善，像方才的闹剧，还没蔓延进门内就彻底解决了。
按理说在这里不用担心人身安全。
方才的闹事者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情绪激动到那个份儿上，他说的话还是要上上心。
噩梦再度侵蚀视野。
汽车轮胎紧紧勾抓公路，方向盘就像暴风雨中的船舵，迎面疾驰而来的车灯死死追着他，轰然而至的碰撞与强悍冲力接踵碾压，剧烈的疼痛击打着神智，他的双腿被什么东西咬紧，要将他拖往泥潭深处，他奋力往外爬，每一声呼救都牵引出密密麻麻的疼痛。
再醒来时……
人生已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楚桓揉揉眉心，每每回想起那场车祸，都会一阵心惊。
驾驶座的男人黑衣黑帽，墨镜口罩将脸遮的严严实实，那不是单纯的意外，是有备而来的杀局。
可我到底得罪了谁？
方才的闹剧跃然眼前，楚桓停下轮椅。
“我想起来有些事要办，去打个电话知会一声，郑辞你先上去吧。”
郑辞也没多想，给楚桓指了电梯的方向，先走一步。
我现在比普通人还弱，一切还是小心为上。楚桓自嘲地想着，决定调回还没走远的得力助手。
刚掏出手机，眼角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在门口见过的夜色负责人。
心念一转，楚桓犹豫半晌，改了主意。他收回手机，操作轮椅驶过去，迎面拦下那负责人。
“你好。”
夜色经理目光一触楚桓手腕上的限量名表，面上立刻笑开了。
“您好先生，请问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正堂里的富丽堂皇都是浮华表象，转过又一个拐角，墙面与地砖肉眼可见的脏起来。夜色经理陪笑道：“先生，您要想找个侍者，我可以给您安排几个专业的，保证服侍得无微不至。”
作为工作人员，他不能与客人唱反调，吹着耳旁风道：“我们这保安粗手粗脚又没文化，一不小心就怠慢您了。”
“没事，他合我眼缘。”楚桓知他心里的担忧，道：“真怠慢了也不会怪罪你，劳烦了。”
见他好说话又不好说话，经理也不再多言，道：“前面就是保安的休息室，他和我请示过，现在应该就在里面。”
保安休息室在储物室后方，需要穿过储物室的两扇门。经理刚准备替楚桓打开后门，一道尖利的男声突然透门而入。
“三万块？！我哪来那么多钱！”
经理愣了一下。
就听见过道里响起另一个男声，低沉，略沙哑。
“我不是要你借三万块，我知道你也不容易。只是我现在需要凑这个药钱。”顿了顿，声音又道：“大家相识一场，也算一起长大的交情，你能不能凑一点？两三千就行，我会尽快还你。”
两个人这时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楚桓食指一下一下点着轮椅扶手，不知在想什么。
“你还我？别说我没提醒你，你这工作还是我介绍的呢，你这个月介绍费都没给，还要问我借钱？”
男声沉了几分。
“当初说好是给一个月的奖金，我上个月已经给过你了。你介绍我这份工作，我打心眼里感激你，但是你想多要一个月的钱，没有！”
呦，还挺虎。
对方语气一沉，尖利男声就显出弱气来。
“不给就不给呗。不是我说，秦海就是个无底洞，那点子药费只能吊着他的命，一辈子拖着你，到最后一命呜呼全砸水瓢，你拿钱填洞，还不如……”
“嘭！”
拳头击在墙壁上，打断了未尽的话。
“你不借钱就不借，我不想欺负人，但你不能乱说话！”
职业病犯，楚桓听着，眼前自动勾画起说话人的神情动作。
想必是隐忍怒气，目含凶光，爪牙半露。
此时该给特写。
过道昏暗的灯光也很适合渲染充满压迫感的气氛。
好半晌，才有个声音结结巴巴地冒头。
“不……不说就不说……神经病。”
最后三个字格外含糊。
后门骤然推开，保安打扮的人和他们撞了个正着，一见经理便低下头缩着肩膀匆匆离开。
楚桓驶进过道，那里还站着另一个保安打扮的年轻人，身姿挺拔，普通的黑色作战服穿在他身上格外神气，乍见还以为是特【】警。
“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看了经理一眼，黑沉的目光落在楚桓身上，缓缓收敛了气势，道：“秦无奕。”他说着，将工作证的正面翻过来。
“唔，秦无奕。”确认了是哪三个字，楚桓道：“你认识赵谦吗？”
秦无奕摇摇头，道：“听过，不认识。”
“你多大了？”
“19。”
轮廓稍显稚嫩，身板倒比同龄人结实。黑色作战服撑得刚刚好，隐约可见胸肌的幅度，袖子卷起，小臂肌肉线条流畅漂亮。
耐抗耐造。
“以前练过？”
秦无奕犹豫片刻，道：“打过拳击。”
“俱乐部？”
“地下拳场。”
楚桓点点头，没有对此发表什么看法，又道：“来这多久了？”
“两个月。”
“喜欢这份工作吗？”
“安稳。”
了解完大概，楚桓心里有谱了。他又打量了一遍秦无奕，每次打量都有新的发现。
这年轻人与他交谈时，脊背微躬，肩膀降低，微微颔首。
楚桓心中一动。
这小孩儿在尽量平视他。
“你愿不愿意给我当两个小时的助手”他回忆过道里的对话，道：“时薪五百，干得好再给你小费。”
肉眼可见的，秦无奕的眸子亮了。
就像大狗狗突然立起了耳朵。
他正要开口，突然——
“咕——”
狗子刚立起来的耳朵蔫了。
饿着肚子干活可不好，楚桓道：“还没吃晚饭？”
“没吃饱。”
楚桓让经理拿了点面包酸奶，秦无奕也不客气，拿过来一通狼吞虎咽。
“吃慢些。”隐隐知道他急什么，楚桓道：“这顿饭给你算工时。”
秦无奕咽下面包，深深看了楚桓一眼，道：“谢谢您。”
赵谦中途打来一通电话，问楚桓跑哪里了催他上去。挂完电话秦无奕已经吃好了，他擦干净嘴和手，走过来伸手推轮椅。
“不用推，你跟在我后面就行。”轮椅的方向装置就在扶手前端，楚桓习惯了自己操作，反而不太适应别人推他。
乖巧应声，秦无奕退到楚桓身后。
为了不扎眼，楚桓让他把外套和帽子留在了休息室，藏青短袖贴着肉，胸腹的肌肉轮廓饱蘸力量感。
轮椅刚到电梯口，秦无奕很有眼色地按下按钮。
“一会儿上去之后，你见机行事。”
二楼的VIP房保密措施齐全，在圈子里素有口碑。楚桓以前来过几次，对环境并不陌生。包厢里人声鼎沸，秦无奕敲开门的刹那，又瞬间冷却。
赵谦起身相迎，道：“你这电话打得也太久了，刚回国就事务繁忙，楚导行情依旧啊。”
在座都是老面孔，一一打过招呼，便开始走酒。赵谦做的局，自然要他引头，他便热乎道：“楚导回国后有什么打算啊？”
“拍片。”
“嗤——”人群里，摄影师何强嗤笑道：“楚导，今时不比往日，闹出那么大的事儿您还敢回来，逆流直上，勇！敬你一杯！”
楚桓道：“清者自清，我为什么不敢回来？”
闻言，席间好几个人意义不明地看着他笑。
赵谦举杯而起，扫开怪异的氛围，道：“不说那些扫兴的事情，楚导，我得敬你一杯，没您当年的教导，我现在还是个无足轻重的副导。”
这回，楚桓喝了，放下酒杯，道：“剧组里没人是无足轻重的。”
他说完，周围爆发阵阵大笑。
“这么多年不见，楚导还是这种调调，我可真怀念啊，哈哈——”
楚桓没来时他们已喝过一轮，有个曾经的合作人酒疯上头，跟着接道：“以前是没有，现在楚导你自己不就是嘛，无足——”
“程奇！”赵谦重重放下酒杯，嘴巴却道：“咱们哪个没在楚导手底下干过事，你这嘴巴也太没轻没重了。再说，楚导只是腿脚不便，又不是截了肢。”
他给楚桓满上，嘻嘻笑道：“来，我替那小子道个歉，楚哥你要是大人不记小人过，就跟我一杯！”
楚桓拿起酒杯，眼见赵谦满意地笑了起来，道：“赵谦，上一杯酒，是敬我们以前合作过的作品。”
仰头饮尽杯中酒，楚桓道：“这一杯酒，谢你帮我争取到海影的选角机会。你知道我酒量很差，不能多喝的。”
赵谦却不肯放他，楚桓挡了几回，秦无奕又代他喝了几杯，赵谦不太乐意，牟足了劲追着要罚楚桓的酒。
席间言谈，这个女明星整了容，那个素人送上门求红，扯来扯去又回到楚桓身上，挤眉弄眼说他以前行情好，特别招人喜欢，转而又阴阳怪气道，现在下半身成这样，怪可惜的，末了总结一句‘开玩笑的，楚哥别介啊’。
“你们开玩笑的心力放在正事上，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一事无成。”
席间蓦然一窒。
随手把玩空酒杯，食指一弹，酒杯骨碌碌滚远。楚桓勾唇，道：“开玩笑的，别介啊。”
找茬都不敢挑白了干，怪没意思的。
“看来大家没酒兴了，时间不早，我也该走了。”
人生苦短，不必浪费时间。
他一说走，赵谦伸手便要拉他，嘴上说着，你这又是较什么真儿呢，感情好才跟你闹的。
还没碰着楚桓，斜里横过来一只手，铁夹一般钳住了赵谦的手腕。
赵谦这才正眼看向楚桓身后不声不响的年轻人，起初，他见不是萧琢文那硬茬便没放在心上，举止也越发放开。
此时手腕生疼，还死活都挣脱不开。
“松开吧。”楚桓已离席。
秦无奕手臂往前一推，赵谦直接被他推得后倒，撞在沙发靠背上。
楚桓轮椅一转，道：“赵谦，威亚的事情你最好还是和人家解释清楚。”
对方撇撇嘴，不以为意。
目的没达到，有人自然不甘心，何强嘲道：“这么急着走，楚导别是尿急吧。”
“自己是不是不能上啊，要不要我帮忙？给楚导你端尿报答知遇之恩，好不好？”何强说着，冲左右挤眉弄眼，为自己刚才的发言搏喝彩。
楚桓皱眉。
不便于行后，在生活上确有不方便之处，但那不应该是被人攻击的点。
“好。”
轻飘飘的一声，如寒光一闪，斩断了哄堂大笑。
何强哑然，瞪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楚桓在门口停住，回头看向他，神色淡淡，无喜无怒，游离在荒诞人群外。
“你愿意，就来。”楚桓挑眉，道：“你敢吗？”
无人敢应。
啧，比我还废。楚桓恹恹地收回目光。
离开无聊的包厢后，他叹出一口气，习惯性揉了揉眉心。
有这顿酒局的时间，还能多物色几个合适人选。不过，这顿饭局倒是又给他提了个醒。
他和楚越一直在查车祸主使，在国外时并没有关注国内的娱乐圈动态。
那些黑料刚爆发时，他自己正处于最黑暗的时期，身体与心理上的打击使他无暇他顾。
既然决定重新开始，自然也得好好彻查。
“那个。”秦无奕犹豫着，道：“楚先生，那些人的话您别放在心上。”
“嗯？”
“我不清楚娱乐圈的事情，但是我认为楚先生您人很好。”说这话的年轻人，自己倒是有点害羞。
那人目光清澈，微微低下【】身子，小麦色的皮肤晕出点薄红，怕楚桓误会他，又道：“我知道您给我这么高的时薪，其实就是想帮我攒药费。不管他们说什么，至少在我这儿，对您是心存感激的，我都不知道拿什么回报您。”
一时鬼迷心窍，秦无奕话一出口，后觉自己未免得寸进尺，对着人家一通直抒胸臆，心中顿时生出无限忐忑。
能辨别出那些人的恶意，楚桓自然也能辨出秦无奕的好意，他盯着年轻人的眼睛看了半晌，直到秦无奕耳朵也红了，才收回染了点笑痕的目光。
“谢谢。”这孩子心意直，说话也直，对着他就算了，社会上走怕是要吃亏。在酒席上待了不到一小时，这孩子还没赚够一千块，萧琢文估计还没办完事，楚桓琢磨片刻，玩笑道：“秦无奕，你先跟我去贵宾室，让我想想看，从你这儿要什么回报比较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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