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二,所属扬城洛家的当铺、酒楼、成衣店、珍宝楼等,纷纷在最显眼之处张贴上一张告示。
——洛氏女洛桑年十七,蕙心纨质,才貌俱佳,待字闺中,兹定于永秀十年七月初五,在景春园抛绣球招亲。凡青年才俊无婚配者皆可参与,届时接得抛出绣球者即入赘为洛府佳婿。
告示出,人们奔走相告,不过半日,洛家要为独女招婿的消息便传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
……
庭深院,乔木青翠,乌瓦白墙朱红门,风动鸟鸣。
殷怀霜已经失神了好久,他的面前搁着一张平直的红色告示,骨立分明的手指按住一角。
手指按压处,墨迹早已干涸。上好的墨与纸张,使得干涸后字迹即使被反复磨挲,沾上指尖的一点薄汗,字迹依然清晰醒目。
手指下移,殷怀霜撕下来“洛桑”两字,压在烛台下。随即,他点燃一旁的火烛,将红色纸张靠近,很快红色纸张便在火焰中灰飞烟灭,连带着其上可称刺目的字迹。
殷怀霜起身,袖袍拂去桌案上的薄灰,了无痕迹,他径直走到屋外。
“洛桑在哪?”
聆竹半蹲在花丛旁修剪花枝,闻言愣了愣。
她小半月前被安排来庭深院,因被特意叮嘱过,殷公子不喜人近身,不得吩咐不要靠近他,所以聆竹一般都会避开殷怀霜在的地方。
像今日,殷怀霜在屋内,聆竹便在屋外能听见屋内吩咐的地方寻些事做。
殷怀霜也一直视她若无物。
小半月来,这是殷怀霜第一次和聆竹说话。
聆竹很想回答上面前这个算是她新主子的人问她的第一个问题,但聆竹也不知道洛桑在哪。
聆竹想了想,道:“一刻钟前,我瞧见张管家在安排小姐出行的马车,小姐可能要出府。”
殷怀霜直接走出庭深院。
…
洛府门前,马车旁站着两个女子。其中一身猎猎红衣的少女侧首,看口型是在同身边的人吩咐事情,脖颈纤长秀美,媚且妖。
一路快步走来,风灌满袖袍,至此,殷怀霜终放缓脚步,耐性极好地凝视着不远处的少女。
洛桑身上总有种柔软又坚不可折的矛盾感,往日还不这么明显,今日这一身炙热到仿佛能燃烧起的红却彻底点燃了这份矛盾之美。
殷怀霜动了动手指,他的手指冰冷,想要摘取那火中的白玉。
殷怀霜走上前,“你要去哪?”
洛桑吩咐完最后一句话,挥手让人退下,方看向殷怀霜。
小半月没见,却无什么陌生感,白衣宽袍,依然的单薄支离之感。
洛桑仅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洛桑淡声,“殷公子不好好歇着,问我去哪作甚。”
殷怀霜眸光稍暗。
洛桑已转身上了马车,吩咐马车出发。
车轮咕噜作响,缓缓滚动。
“哎!公子!”
伴着车夫的惊呼,殷怀霜爬上马车。
竹帘发出清脆的响声,眼前黑影笼罩而下,洛桑不得不正眼看向自作主张爬上她马车的人。
殷怀霜站在她身前两步远的地方,马车内的空间于他似乎太过小了,他微微弓着背,因此也显得那张在半暗马车内的面容格外.阴翳有攻击性。
洛桑仰着头,白皙脖颈完全暴露在殷怀霜面前,如有实质的冰冷带刺目光胶着其上。
洛桑眉心花钿出现一个小小的褶皱,她蹙眉,抬手手肘朝外做出一个抗拒的动作。
洛桑也不知她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动作,但不得不说,这个防御上动作让她无声觉得安心。
殷怀霜微怔,末了,竟一笑,不带任何情绪的。
“长进了。”
还知道防他。
含糊的一声,洛桑并没有听清,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看他忽然抬手朝她招呼来。
重重往下——在她额上轻轻一拍,指尖在那颗花钿上抠了抠。
洛桑眼睛瞪得更大了,仰着脑袋后靠捂住额头,同时啪嗒重重拍落对她动手动脚的手。
“花钿掉了你给我补么?”洛桑很有些气急败坏。
殷怀霜却温吞道:“第二次。”
嗯?
洛桑按着眉心,想确保花钿还在,便见殷怀霜抬起手,白得过分的手上粉红的手印也明显得过分。但更显眼的还是那尖尖指甲上红红的一小片。
“……”
“抱歉。”殷怀霜眨了眨眼,“是它太不牢靠。”
但凡他显得有一点诚意,洛桑的理智也不会在一瞬间飞走。
洛桑忍不住叉腰,“你给我滚出去!”
殷怀霜抬眸轻瞥一眼窗外倒退的风景,不滚反靠近,在洛桑身旁落座。
洛桑一个人做非常宽敞的位置霎时显得狭小,膝盖碰膝盖,手肘碰手臂。
洛桑不爽地用膝盖顶开他,殷怀霜任她踢了几下。
半晌,洛桑累了,气哼哼别开头。
殷怀霜轻咳一声,用着疏冷的语气,“好了么?”
“滚也让你说回来了。”他抬抬瘦削却好看的手,“不够的话,再让你打一下。”
话虽如此,他又不咸不淡用一副死人语气补了句,“这么多年,就被你打过。”
活像是下一句话要说,你深感荣信,可以去死无遗憾了。
洛桑:“……”
洛桑笑了笑,“好。”
“我看你很好,现在一点都不怕人碰你,明天你就可以上码头上记账了,什么时候赚够我买花钿的银钱什么时候回来!”
“……”
……
半个时辰后,马车到了目的地。
洛桑一刻不停地跳下马车,向内走去。
景春园掌柜殷切地上前迎接,只迎上冷沉着一张脸仿佛刚刚杀完人全家的殷怀霜。
被冷冷一睇,掌柜到嘴边的话咽下,由得洛桑和殷怀霜一前一后走进园中。
景春园占地数里,为扬城最大的一处赏景园,亭台楼阁,小径曲幽,走在其间,不时可以闻得水流哗哗声。景春园有大半以假山巨石建在一条平缓的溪流上,夏日沁凉,往常这个时节人满为患。
洛家包下景春园三日,今日并不见太多人。
洛桑对此地熟门熟路,往她常住的院子走。
洛桑踏上一座木桥,闻得喀嚓一声,身体便不受控地下跌。
洛桑懵了一瞬,本能抓住最近的东西。
水面溅起巨大水花,洛桑站在水中抹了一把脸,与白衫湿透的殷怀霜面面相觑。
洛桑飞快扔掉手中抓着的白色衣袍,划拉着水左右看就是不看殷怀霜,小脸紧绷。
“我等会儿要好好找掌柜算一下账。”
殷怀霜默然片刻,拉住洛桑涉水朝岸边走。
此刻四周竟无一人,好在岸边栽种垂柳,可以爬上去。
洛氏由他拉着,末了殷怀霜听到耳边响起一个小小的声音。
“对不起哦。”
殷怀霜唇瓣的弧度不由柔和了一些。
走至岸边,洛桑抢先开口,“你先上去。”
殷怀霜衣衫完全湿透,紧贴脊背,隐约显出分明的肩背骨,一截细瘦腰身。
洛桑只悄悄看了一眼,便撞上殷怀霜没有情绪的目光。
殷怀霜发出声意味不明地轻呵,回身不客气地攀住柳树干爬上岸。
洛桑伸手托住他腰想给他借力,没来得及使劲殷怀霜已爬上岸。
洛桑默默看了眼掌心,倒显得她是故意摸的。
殷怀霜无声抿唇,高高俯视洛桑。
洛桑等了片刻,发现殷怀霜确实没有要拉她的意思。
“你让让。”洛桑准备自己动手。
正这时,一只手从侧方伸来,“洛小姐,我拉你上来。”
洛桑微怔。
来人温润浅笑,笑意担忧却也难掩惊喜,是宋家大少爷宋朝阳。
洛桑待要拒绝。
另有一人动作更快。
殷怀霜径直抓住洛桑手腕带着她向上。
洛桑心惊胆战,生怕弱不禁风的殷美人反被她拽下水,直至站上岸,第一反应也是扶住殷怀霜。
“你还好么?”
殷怀霜未答,但洛桑感觉到她扶住的身子将更多的力道放在了她身上。
殷怀霜掩唇一阵低咳,另一手扶住洛桑的肩,虚虚环住。
洛桑对宋朝阳道:“宋公子,谢谢你,他身体弱,我先带他走了。”
宋朝阳笑容微苦,声音温润如旧,“洛小姐也要多注意身体,回去后喝碗姜糖,不要着凉,我们改日再见。”
洛桑颔首,对宋朝阳一笑。
宋朝阳这般好脾性的人,任谁也不好意思对他冷脸。不过,宋朝阳会出现在这儿让洛桑有些意外。
洛家招入赘佳婿,宋朝阳身为宋家长子,本不应来参加。
而他会来的缘由并不难猜,洛桑少有的表情变得犹豫。
猛然身侧殷怀霜一阵撕心裂肺的咳,洛桑一惊,匆匆告辞离开。
望着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身影远去,宋朝阳苦笑。
他的小厮忍不住开口,“公子,洛小姐像是已经有了喜爱之人,您又是何苦违背老爷夫人的意愿来参加这招亲大会。洛小姐便真这么好吗?”
宋朝阳摇头,“别再说了,洛小姐很好。”
……
那边洛桑和殷怀霜走出不远,殷怀霜便一改咳得喘不过气的模样,挣开洛桑的手慢悠悠往前走。
“洛小姐,你人缘真好。”
洛桑想也没想,“那可不,我蕙质兰心,才貌俱佳。”
她乐得不用扶他。
殷怀霜一哂,感情招亲告示上那两句通用的赞美话语,还是她真情实感确实那么觉着的。
殷怀霜低嗤,“真如此怎么还用得着招亲,不应早早就定下亲事么。”
洛桑自不会说出真实的没有定亲的缘由,但也不爽殷怀霜瞧不起她的语气,她甩发带往前走,“要你管。”
殷怀霜不再开口,临到暂住的院子,洛桑想起什么,“你之前认识宋朝阳吗?”
“谁?”
洛桑思忖,“不认识的话,你刚刚为什么要装作不舒服的样子让我赶紧带你走?”
“……”
殷怀霜明了,宋朝阳想必就是刚刚那个男子。
殷怀霜张嘴便来,“要你管。”
洛桑刚刚用这句话堵过他,无言觉得殷怀霜过于记仇斤斤计较间,殷怀霜已顾自走进院落,选了最好的那个房间走进去。
洛桑眉心一跳,“你等等,谁和你说你住这了?这是我的房间,我的院子!”
殷怀霜一手按住门,一手搭上领口纽扣,“我要换衣服,你要我站这换给你看么?”
洛桑踢了踢脚边的一块落叶,闻言抬首直勾勾注视着殷怀霜的手指。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殷怀霜面色一黑,转身合上屋门。
……
第二日,洛桑踱步到景春园中心,那里建有一幢两层小楼,小楼前有片大小合适的空地。
工人们搬来木头、红绸等物正在动工将小楼改造成喜庆的外表。
洛桑看了几眼,走进小楼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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