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满第一次见到少年时,正准备离家出走。
他原本不叫宋初满,而是徐正安,小名安安。
这是他母亲取的,意思是希望他这一生正直善良,平平安安。
徐氏身体不好,从宋初满记事起,家里总萦绕着一股中药味,日子过得清苦,倒也知足。
后来徐氏病重垂危,有人找上门来,说他是宋家的孩子。
宋初满当时年纪小,有些细节已经记不太清楚,只知道母亲送进医院后没再出来,他被带回了另一个更大更气派的家,自称他爷爷的人给他改了新的名字。
初满。
洛浦花初满,嵩高雪尚寒。
他以为能见到自己的父亲,却只看到了挂在墙上的黑白照片,但他本就对父亲这个角色十分陌生,并没有太失望。
家里没有别的孩子,宋初满还多了另一个母亲,他一开始是高兴的。
后来他当然过得不好。
这些名义上的家人都不喜欢他,唯一对他好一点的爷爷,因为身体缘故不和他们一起住,偶尔才过来一次。
于是宋初满某天晚上一边抹泪,一边往书包里装了一套换洗的衣服,和平时偷偷私藏的食物,溜到后院。
他仔细观察过,每天这段时间后院没人看着,栏杆的缝隙很大,他应该能从中穿过去。
宋初满小心翼翼地尝试,他人倒是出去了,书包却卡住。
无奈之下,他只好将书包里的东西先拿一些出来,放到外面。
他费力拉扯书包时,身后有人出声:“你在干嘛?”
宋初满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有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靠在围栏边,正低头打量他。
他来了这么久,第一次见到别的孩子,顿时生出些亲近感,声音还带着哭腔:“我……我想从这里出去。”
少年蹲下来,似是不太明白,重新看了看宋初满:“出去?离家出走?”
宋初满揉揉眼眶,重重地点头:“对!”
少年正是陆昭,他不以为然,以为宋初满只是和家里人闹脾气的小孩。
栏杆旁的书包拉链还开着,陆昭盯上了里面的东西。
“里面是吃的?”陆昭开始忽悠,“我三天没吃饭了,快给我尝一口。”
实际他只是没吃晚饭而已。
单纯的宋初满被他唬住,赶紧从书包里拿了几包饼干给他,还贴心地送上自己的保温杯。
杯子很破旧,上面漆都掉了不少,陆昭觉得奇怪,问他:“你父母是这家的主人,还是佣人?”
宋初满抿唇:“佣人。”
陆昭一脸果然如此,拧开盖子喝了一口。
宋初满仰头看他:“那你呢?”
陆昭又扯了慌:“我也一样,我爸是这里的园丁。”
他没别的意思,只觉得要是说了实话,眼前的小孩可能还会问,他一个少爷怎么会没饭吃。
他要是说因为不想做课外题,和父母吵了架才赌气跑出来,有点掉面子。
“我每天都要帮着打扫花园,扫不干净就不许吃饭。”陆昭脸不红心不跳,咬了一口饼干。
宋初满听着觉得他好像比自己还惨,又一股脑拿了好些吃的给他,都是他平时偷摸藏起来舍不得吃的。
除了饼干,还有一些话梅糖、地瓜干、只剩最后一截的干硬面包,甚至还有半颗发霉的饭团。
宋初满拿出来才注意到上面起了霉,赶紧丢到一边,尴尬道:“对、对不起,我没发现。”
陆昭突然感觉手里的饼干难以下咽。
他沉默半晌,问道:“你现在饿不饿?”
宋初满摇头:“不饿。”
他做足了准备,在家里时是吃了东西的。
陆昭不打算就此作罢,起身:“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他匆匆离开,没过多久拿着一瓶奶茶回来。
“送给你,”他扬了扬手里的饼干,“作为交换。”
剩下的东西他没要,全部还给了宋初满。
宋初满从来没喝过奶茶,他拧开瓶盖闻了闻,只舍得喝一小口,随后宝贝似的放进书包里。
“谢谢你,”宋初满又替他担忧,“你从哪里拿的这个?”
陆昭不假思索:“偷的。”
宋初满:“!!!”
陆昭费了好一会儿口舌,才让宋初满相信他拿这瓶奶茶真的一点事都没有。
吃完两包饼干,陆昭盘腿坐在地上劝宋初满回去:“你才多大,准备去哪里?”
宋初满倔强道:“哪里都可以。”
“你现在离开,只有两种可能,”陆昭表情严肃,“要么半路就被人找到抓回来,要么被人贩子拐走。”
“人贩子?”宋初满第一次听见这个词,愣愣的。
“对,他们会打断你的手脚,让你去大街上当乞丐。”
宋初满成功被吓到,又不甘心:“可是我……”
他不想待在这里了。
“听话,先回去。”陆昭只比他大几岁,说话却老成许多,“你还太小了,想离家出走,至少要等到十八岁。
宋初满似被说动了,但还是闷闷不乐地站在原地,陆昭从围栏里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发顶。
“你现在乖乖回去睡觉,明天这个时候我还在这里等你。”
“真的?”宋初满顺势拉住他的手,想起两人还不知道名字,“我叫安安,你叫什么呀?”
陆昭第一次干隐瞒身份这种事,一时没想出新名字,干脆说:“你叫我哥哥就行。”
宋初满抱着他的手臂乖巧道:“哥哥。”
陆昭忍不住对着他的小脸捏了好几下,又在月光下瞥见宋初满鼻梁侧面沾了点东西,用手指去抹,才发现是一颗痣。
他又捏了捏宋初满的下巴尖:“真乖。”
彼时陆昭年纪尚小,还不能完美地伪装自己,这动作做起来流里流气的。
最后宋初满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走了。
第二天宋初满按时出现,陆昭果然在远处等他,还拿了几个棉花糖给他。
陆昭父母管得严,平时极少能出去玩,宋初满更不用说,两人就这样相处了一段时间。
后来陆昭觉得宋初满太瘦,便经常给他带一些食物。
直到他在宋初满手背发现了伤痕。
时间一长,陆昭已经察觉出不对,但问起宋初满,他又不愿意说。
那段时间陆昭父母正好准备搬去另一个城市,陆昭做了个决定:“安安,不如你来我家吧,我爸妈那边我去说。”
多一个小孩又不是养不起,陆昭想。
宋初满猛地抬头,心脏怦怦直跳:“可……可以吗?”
陆昭懒得解释太多,和他指了一个方向:“你从这绕到大门,我在那里接你。”
宋初满激动地说不出话,他跑了想起什么,又折返:“哥哥你再等我一下好不好,我回去拿点东西。”
陆昭来不及阻止,他已经钻进围栏跑远了。
陆昭在原处等了一会儿,又去大门口等,却一直不见宋初满过来。
他没有允许不能出门,尤其是在这晚上,他担心宋初满,只能去求助父母。
陆母正在抽烟,她抖抖烟灰瞥了陆昭一眼:“你以为是养阿猫阿狗呢?以后不准再去后院。”
一周后陆昭搬家,期间再也没有见过宋初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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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开心的事是什么?
常人回想起来,或许都是心情愉悦的,而宋初满不一样,他的回忆里夹杂着剔除不掉的酸涩。
他放下纸条,沉默良久。
“初满?”陆昭出言提醒,“抽到了,就要回答这个问题。”
宋初满低着头:“我不想说。”
“这是游戏规则,”陆昭起身,走到宋初满身旁半蹲下,拿起茶几上的小球外壳,“已经是最后一个了,做完才能获得前面的奖励。”
宋初满闻言把小鱼干扔给他:“那我不要了。”
陆昭无奈道:“初满,你答应过的……”
“我什么答应了?”宋初满冷冷地看着他。
陆昭顿了顿:“你一直这样,对病情没有任何帮助。”
宋初满蜷缩起手指,突然感到难堪。
“那就不治了。”他喃喃道,站起来往门口走。
他刚抓住门把,手腕被人紧紧拉住。
陆昭第一次收起温和的神色:“你要去哪?”
宋初满挣脱不开,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地。
两人僵持了片刻,手腕上的温度隔着衣物传来,宋初满抬头看向陆昭。
他仍在情绪中,未能完全走出来,眼里露出些许脆弱与委屈。
陆昭顿时心软。
“好,你可以不用说。”
他妥协:“但你不能现在离开。”
宋初满缓缓眨了下眼。
他眼底噙着光,睫毛扇动时看上去像要落泪,陆昭下一刻将他拥住。
只是虚虚地环抱,陆昭微微弯下腰,掌心拍了拍宋初满的后背,又轻又缓:“没事了,我不会逼你的。”
宋初满僵硬的身体放松了些,额头似乎往眼前的肩膀靠了一下,触感转瞬即逝,他小声道:“嗯。”
陆昭松开手站直,重新拉着宋初满去沙发:“再抽一次?抽到你喜欢的为止。”
那之前抽的小鱼干还作数吗?宋初满没好意思问,乖乖在沙发上坐下。
他摇了第四次,摇出一个粉色的小球,印着兔子图案。
这一次的内容是:去参观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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