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金刚仔细看看门缝外头,压着声儿道:“丫头,我现在身陷囹圄,他们都是树倒猢狲散了,你得帮我,你救我出去,我以后就是你唯一的倚仗。”他看着允淑,切切道,“官家每日申时都会去御花园散心,你听伴伴的话,申时去御花园守着,官家喜山水,犹喜爱田园山水,你出身农家,一定能为官家解解闷儿,虽说年纪是小了些,可这也不打紧,圣祖爷的皇后,才九岁呢,不是照样得了恩宠?你生的好看,以后扶摇直上,我也能跟着享清福不是?”
“不能成的。”她愕然,“我不是您明面上的小妇人么?”
官家年逾四十,嫡出的帝姬都十六了,她只不过十岁,官家若是个正常的,怎么也瞧不上个没长开的她不是?
她只想隐藏身份,安分守己的过日子,如今也有了月银,宫女到二十五岁就可以放出宫了,等慢慢攒够银子,出宫后找片清幽僻静的地方好置办个庄子,平平淡淡的这一辈子也就算过完了。
朝堂里的勾心,后宫里的斗角,她一样都不想掺和进去。
何况,内官老爷的这趟浑水,本就是大监大人一手设计好的套儿,等着内官老爷自投罗网的。
同她说什么救不救的,这世上不是有句劝人的话么,欠的债早晚都是要还的。
高金刚攥住她的手,“丫头,我可没少在你身上下功夫,你也要像他们一样,见我落难顺道儿踩我一脚?你若是跟了官家,那往后就是泼天的富贵,什么样的好日子没有?若实在不成,你回宫去找我那干儿子商议,他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有的是铁血手腕,不能就这么弃了我不管不问的。”
允淑忍着疼点头,只得答应着,“成,我回宫就去求大监大人,他断不会不管您的。”
她心想,您还不知道大监大人心里多恨着您,管您是肯定管,只是要送您去阎罗殿里,跟冯家死了的忠义们赎罪去。
见她终于答应,高金刚绷着的脸总算是轻松些,拍拍她的手背,语重心长的,“我说过,凡事你得争,不能干等着。”他从腰间拽下块玉坠子,放到允淑手上,“你拿着这个,去相国府上求见相爷,就说高金刚愿意用苏州的庄子,跟他换个平安,若保我出去这大理寺的班房,还有别的孝敬。”
允淑把玉坠子紧紧攥在手里,跟他福福身,“内官老爷您安心,我就去了,您在牢里保重自己。”
临走,她回头又看了高金刚一眼。
掏心窝子的说,内官老爷对她着实不错,没打她没骂她也没苛待过她,就算一直想利用她谋算个前程,也是人之常情,人家把她从宁苦买回来,也不是日行一善,想以后在她身上捞点好处并不过分。
只是这兜兜转转的,若不是内官老爷为了五十万两银子把冯家坑害了,李家遭难的时候,冯玄畅也能把二姐姐接过去,二姐姐出了嫁就跟李家没得牵扯,受不着这桩连累,也不会落个生死不明。
冯李两家落得这步田地,因果来说全都是高金刚一手造就的。
她叹气,心道,大监大人要您的命,我处在这样尴尬的位置上,着实什么也做不了,内官老爷您吃饱了好上路,别入了阴间饱受饥饿之苦。
她出来牢门,狱司给牢房上了锁,说一声“像牢房这种怨气重的地方,大姑这样金贵的身子往后就别来了,怨气冲心对身体不好。”
她前头走着,未答话。
廷牧跟在她身后,问她,“您见了高中侍,心里可有难受?”
她摇摇头,“难受说不上,只是内官老爷到底对我没有什么不好,可若不是他被钱财蒙了心,大监大人如今已经娶妻生子,日子过得幸福着哩。”
廷牧说是,“这话不假,大监大人这条路走的不容易。”
回来正厅,冯玄畅正和寺卿说着话,她过去揖礼,道一声大监大人寿安,寺卿大人安。
大理寺卿唤人搬杌子来给她坐,问她,“女司见了人,可说了什么话儿?”
她抬眼,略笑了笑,“没说什么话,内官老爷住的好,睡得好,还有蛐蛐逗弄着,都说大理寺执法严明,内狱不是人待的地方,我瞧着没外边说的那么吓人,心里就踏实多了。”
冯玄畅坐那听着,也没要插话的意思,任寺卿寻话同允淑说。
“高中侍就是犯了事儿,在官家跟前到底是得过脸的,不能这点体面都不给。”寺卿端起茶抿了口,转而道,“听说,大姑是高中侍府上的小妇人,高中侍前程不保了,大姑可要想好,及时抽身才是,别被牵累进去。”
允淑看一眼冯玄畅,垂头丧气,怔怔道:“我也不知道怎么抽身,若真的被牵累,也都是命。”
寺卿笑了笑,同冯玄畅道:“掌印说的是,果然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真是好奇,这样小的年纪,花一样的年华,对人生的态度竟是如此凉淡?”
冯玄畅唔了声,“挺好,不争不抢,泰然处之,稳着呢。”
允淑皱了眉,道原是两个人商量好的在这里逗弄她,她不依了,站起来一甩帕子,使起小性子,“蓝批的折子攒了一桌子,再不回理不完了,这就先行告退,大监大人再喝会子茶,您那干爹爹还盼着您给他使使力。”
说完提步往外走,廷牧觑了一眼冯玄畅的脸色,闷声儿跟了出去。
冯玄畅同寺卿道声谢,起身告辞,寺卿说这小姑娘有脾气,您往后可得悠着点。
他笑,“人生唯一的乐趣,纵着就好。”
寺卿说他这时候倒是多情起来了。
他也没搭话,不疾不徐出来大理寺,上了马车。
允淑窝在车里,见他进来别过脸不去看他,手一撑把高金刚给她的玉坠子拿到他面前来,“说是要我去相国府上求个生路,这是信物哩。”
冯玄畅接过玉坠,搁在手里端详一阵儿,“这坠子我先收着,明儿交给言青和去查,人都叫西厂去得罪去,咱们谁也不招惹。”
她忽然转过来看他,手里狠狠绞着帕子,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我蠢?我不蠢的,我都知道。”她急于辩解,有些语无伦次,“内官老爷送我进宫是想让我伺候官家,不是去做个没用处的女官,是想叫我做答应,做常在,做妃子,他考量着我能得官家喜欢的,就如同考量你在官家跟前会得宠一样。他是想着把你我都拿捏在手里,好做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他望着她,颇有些不可思议,“你都知道还心甘情愿去做这些,是为了什么?我是为着家恨,你呢?也有家恨?”
她说不是,“因着宁苦的日子过得艰辛,我没想着还能从那里出来,尽管买我的是六爷,可到底是内官老爷收容了我,若不然,被卖到何处,还会不会活着,都不知道。六爷说过,做人不能忘恩。”
他叹气,“善良有时候不是德行,是利器,你想救他就是给了他一把刀,这把刀会伤到你,也会杀了我。”
正因为知道是这样,她才选择把内官老爷说的话都告诉他,他在阿耶的草堂里说的那番话,她早就把身家性命都交付给他了。不为别的,为着他曾是二姐姐的未婚夫婿,为着他能豁出去找她二姐姐。
她在这世上一个亲人都没了,可见到他,就觉得像半个亲人,他就是她以后得指望。
“我不救内官老爷,我只寻二姐姐,等寻着人,下半辈子和二姐姐相依为命,我有打算哩,现在有了月钱,我都存着,再过十五年我就能出宫,到时候攒的月钱能买下个不小的庄子,和二姐姐一起开个小小的门面房,做点小买卖,拿钱生钱,”她盘算的好,说起来眉飞色舞的模样,正说着,忽然垂了眼,嗡哝着,“也不行,二姐姐到了年纪了,碰上中意的良人还是得嫁人的,我得先给她攒嫁妆钱。”
他撑头听着她的谋划,眯眼看她,像看一幅奇景,“眼界儿小了些,谋划是不错,倘若如你父亲,置办自佣兵,田产也置办上,俨然就是一个女节度使。”
她愣了愣,“父亲的兵,原都是自佣兵么?不是朝廷里拨的?”
他说,“唯知其将之恩威,而不知有天子。朝廷想抵御外敌,又不给地方上拨军饷粮草,只能由着节度使这样的官私吞田产,自己想法子养兵。”他嗤笑,“既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朝廷是什么?”
那没说出来的话,聪明人一点就透。朝廷就是把你囫囵个利用完,骨头都不吐给你的玩意儿。
她本觉得父亲是个不争气的,没成想,是太争气,争气过头儿了。
这人,你说还能委屈到什么地步?原来委屈,还是个没下限的东西。
“我没这么大的出息,老人说,平安是福,我盼着二姐姐平安,自己也平安。”她抬眼,再看看冯玄畅,抿抿唇,“大监大人也平平安安的。”
冯玄畅没再说话,眼神却出奇的温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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