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颜意被他的笑容晃散了心神, 大脑一片空白。
他怔怔地看着郁宴说不出话。
“发脾气就发脾气吧,如果你只对我容易发脾气,是不是代表我对你与众不同”得了便宜后, 这人才笑着说“也算是件好事。”
“这、这算什么与众不同”颜意强行找回理智。
“当然算, 证明我给足够的安全感。”郁宴说得头头是道, “你敢对雷橦这样发脾气吗”
不敢。
“你对那个邱慕辰这样发过脾气吗”
没有。
郁宴笑得特别开心, 这种笑别的人很难看到, 几近温柔。
他觉得郁宴有点不对劲。
搞的他都有点不对劲, 心跳过快, 想要沉溺于这笑之中。
不只是因为笑的这张脸勾魂摄魄。
只是这点不对劲,在黎摇再一次出现问题时,被紧张淹没, 挤到了心底深处的角落。
黎摇不只是肚子疼,当下午还发高烧了。
这次颜意再不敢拖, 不顾他的拒绝,强硬地带他去医院。
“摇摇, 身体最重要,健康最重要。”颜意再难受,也要让他面对, “必须让医生给你看看,止疼药这种东西不能一直吃。”
他没叫宁萧或是苏平平, 连郁宴都没带, 自己一个人开车送他去医院。
好在黎摇没昨晚那么剧烈地挣扎,知道必须要去医院后, 一路睁着干涩无神的眼睛, 呆呆看着车顶。
到医院时, 他平静很多, 甚至还安慰颜意,“小颜哥哥,我没事。”
哪里是没事,是很严重。
医生出来后,把颜意劈头盖脸地大骂了一顿。
“他怎么伤得那么重你是人吗如果他要告你家庭暴力,我一定会给出证明”
“更过分的是,他都伤成那样了,为什么不带他来医院,让伤口恶化成那样”
颜意抿嘴,讪讪不言。
等老医生气消了一点,他才硬着头皮问“医生,那要怎么办”
“撕裂严重,又发炎溃烂,必须手术。”他皱眉说“手术完,还要住段时间的院,做好准备。”
颜意忙应下,“我想申请最好的单间病房。”
“你现在倒是良心发现了”医生冷哼一声。
颜意窘迫地站在那里,“我一定好好照顾他。”
病房里,黎摇原本惨白的脸被烧出一抹红,见颜意进来,干裂的嘴唇扯出一抹笑。
“小颜哥哥,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颜意坐在病床前,双手握住他的手,艰难地点头。
他声音苦涩喑哑,“对不起,是我粗心没注意到你的伤,竟然还让你去练舞。”
他不敢想象,黎摇这么严重的伤,白日里是怎么忍下来,假装和常人一样,甚至还去跳舞,只在夜里痛得不行才被发现异常。
黎摇笑着说“我自愿的,以前在酒桌上笑都没人看我,那天在冠月我被一群人热情地围着,我好开心,好想一直跳舞。”
“好,我们以后一直跳舞。”颜意只能答应他。
黎摇看向他,紧张地问“我还能继续跳舞吗”
“当然能。”
“还能在冠月做你的艺人,还能住在别墅里吗”问得更加小心翼翼。
“肯定能。”颜意被他敏感的眼神伤到,“那是你的家,哪有病了就把家人赶出来的。”
黎摇笑弯眼睛,紧紧握住他的手,“小颜哥哥,你身上有光。”
他很早之前就发现了。
颜意戳了一下他的眼睛,“现在你的眼里也有光。”
两人一起笑,疲惫,苍白,但很轻松。
浓重的阴翳被掀开,极力的隐藏也很疲惫。
当天下午,黎摇转到单人间。
第二天,做手术。
这两天黎摇一直很配合,颜意没让任何人来探病,怕引起他的情绪波动。
直到黎摇术后第二天下午,谢宿和郁宴才来看他。
这两天,他其实什么都不能吃,两人来看他,也只是干巴巴地带了束鲜花。
事到如今,黎摇也知道什么都瞒不了他们,一直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杯子,窘迫地不敢看他们。
在黎摇心里,谢宿和郁宴都是耀眼的,像神一样的存在。
他本渺小黯淡,现在却又把如此不堪的一面展露在他们面前。
谢宿说“今晚我来照看摇摇,你们回家吧。”
郁宴“我明天没通告,我留下。”
颜意“我照顾得熟练,还是我留下吧。”
谢宿“你已经照顾两天了,总得换换。”
黎摇茫然地听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从自惭形秽中抬头,一句话都插不进去。
其实,他想说,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就行。
颜意“那都留下吧,反正病房大。”
黎摇张张嘴,到嘴边的拒绝话又咽了下去。
他从来不敢想,谢宿和郁宴照顾他,更不敢想,是他们主动提出要照顾这样不堪的他。
一股暖意冲上来,冲得他鼻头发酸。
拥着这些暖意,他忽然觉得,过往种种都不算什么。
就像郁宴说的,只要没死就好好活着。
不知不觉天已经黑透,深邃的夜空上亮起了一颗颗星星,黎摇看向西南方向,眨眨眼,“秋天快到了。”
“秋天一到,石榴就快熟了。老家院里有几棵石榴树,每天秋天我都会爬上去摘石榴,四个不靠谱的家人也不吵闹了,在树下喊着要这个要那个。”
三人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他,安静听他说话。
“其实,我在那里挺开心的,经常爬山上树,捉鱼捕虾,锅碗瓢盆都是乐器,一花一草皆是听众,至少我拥有干净的身体,自由的灵魂。”
“后来邻家有个哥哥回来了,我不知怎地,喜欢上了他。只因他对我说梦想两个字,就傻傻跟他来到帝都。”
他是丁学桐,三人都知道。
“后来我想,是因为他触碰到了我藏在心底的不甘吧。”
“这里真的太难了,我学着假笑,学着喝酒,每天小心翼翼地讨好,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
“我好几次想我是不是走错路了,怀疑曲线是不是真的可以救国,每次他都跟说要进入娱乐圈,要实现我的梦想,就是要从小角色开始演起,先露个面让人眼熟。”
黎摇抿抿唇,“那天看到你们后,我就后悔了,你们那么明亮,闪闪发光,我知道我不是这块料,我在这里做不了星星,不该妄想发光。”
那天是哪天,三人也知道。
那天颜意带着郁宴去看谢宿录制节目,录完之后,他们一起去见指尖雪剧组主创,在酒桌上第一次见到黎摇,拘束、干净又软糯的少年。
他身边的丁学桐热情地跟他们套近乎,而少年只会拘谨地笑,和酒桌格格不入。
就是这样一个少年,却符合超时空男团要求,颜意看到了他过往的片段。
可是当时,颜意放弃了他。
撞见他的死亡时,颜意悔恨不已,当时为什么不签他。
黎摇已经说多了。
颜意不知道该不该阻止他。
他见黎摇神情平静,并不激动或难受,没有打断他,继续安静倾听。
“那天晚上,我想走,又被丁学桐拉去喝酒唱歌。”
“喝了太多了,我什么都记不得,第二天在ktv醒来时,浑身酸痛,尤其是后面,疼到失去知觉。”
“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我们拿到角色了,他太开心了有点没收住。”
“虽然拿到角色了,我还是想回去,我要去剧组拒绝那一天,我们大吵了一架,走时,他跟我发消息。”
那天看到消息时,身体被冰封的僵硬冰冷再次席卷了黎摇,他紧紧握住没剩几滴水的杯子,想从里面汲取一点温暖。
那晚在ktv不是我。
这才是他为什么那么疼的答案。
黎摇嘴唇哆嗦,“来这里后,我失去了一个又一个角,没有角的星星,再也不能发光了。”
看到那条消息时,他的世界天旋地转,他的眼前茫茫的黑暗,他看不到任何色彩,听不到任何声音。
神经里泛起的酸痛也在拉扯他向下跌,坠入无尽的黑暗。
他觉得他已经死了。
直到听到有人叫他。
“黎摇”
那一声叫划破黑暗,他茫然回头时,看到了光里的那个人。
那个人把他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呼啸的卡车从他身边驶离,他重回人间。
那个人身上一直带着光。
他说“娱乐圈有你年少成神的战场。”
成神于他太遥远,他不奢望,他只要做星空里的一颗小星星就好,梦想着也能发出干净而明亮的光。
做c级艺人,做练习生都可以,好好锻炼,好好吃饭,努力发光。
他真的好想,好想。
可是,好像不能了。
谢宿错开头,看向外面的星空。
郁宴格外平静。
颜意从黎摇手中拔出空杯子,给他重新倒满热水,“能面对的过往终会成就未来,摇摇,别怕,你的未来一定会很好。”
“我不怕了。”黎摇笑着说。
他真的不怕了,说完后他轻松很多,躺在床上时嘴角是带笑的,睡得很香甜。
等他熟睡后,站在窗边的谢宿,缓缓开口,“小意,你那天其实想跟他多聊聊,是想签他的是吗是我打消了你的念头。”
那天晚上,他们三个和林导最先出来,林导送他们上车后,颜意还在想黎摇,并把他的视频资料给他看,他直接否定,说黎摇演技差,吸粉能力有限。
如果那天晚上他们多跟黎摇聊聊,黎摇不会被丁学桐带去继续喝酒,不会被丁学桐灌醉送给副导等一众人换资源。
颜意知道谢宿在想什么,他也悔得睡不着觉过,可过往不可追,就连超时空系统的回档也只有10分钟。
“没有,那天晚上我没想跟他继续谈,阿宿,这件事不怪你。”
一直窝在沙发里,抱着手机不知道在跟谁聊天的郁宴,嗤笑道“别矫情,人渣要笑。”
当晚的聊天戛然而止。
黎摇积极配合治疗,恢复得很好。
这几天颜意就在他病房里办公,两人每夕相处,黎摇好像更黏他了,能下地后,颜意去哪儿他去哪儿。
只有一次颜意出去黎摇没跟着,他回来时,看到黎摇正跟那位老医生对峙。
前几天,老医生每次见他都没好脸色,黎摇专门来跟老医生讲道理。
“小颜哥哥那么好的人,你怎么能那么对他”他是真的很纳闷。
老医生气得吹胡子瞪眼,“我就没进过你这么执迷不悟的人”
能进食后,医生松口他可以回家静养。
出院这天,老医生面对颜意有些不好意思,“我错怪你了,你看着就不像渣男。”
郁宴“没错怪,他就是,见一个爱一个。”
颜意“”
黎摇出院后第二天,颜意和谢宿还没回家。
拒演指尖雪之后,颜意和团队正抓紧给谢宿谈新的剧。
他的第一部仙侠电视剧高歌定于两周后播放,如果不抓紧谈,高歌播放完后,谢宿可能要出现一段空档期。
他们这两天很忙,颜意依然没忘记给黎摇定了健康的外卖。
黎摇于六点吃完饭,正在楼上收拾房间,听到房门被敲响。
这个时候,家里除了他,只有一个人,郁宴。
他其实有点怕郁宴。
郁宴是和他完全不一样的人,他何止是耀眼,他所出现的地方,什么都黯然失色。
说深了,是不敢靠近的又慕又怕。
“吃好饭了”郁宴站在门外问他,神情还算平和。
他和以前一样穿着长袖衬衫和长裤,这是黎摇见过他最多的装扮,不管天气凉爽还是炎热,他都是长袖长裤,没穿过短袖短裤。
只是今天穿了件红色的衬衫。
这样浓烈的红,一般人很驾驭,在他身上却再适合不过,显得他眉眼更加锐利耀眼。
“吃好了。”黎摇说“吃了一个鸡蛋,一个苹果,一碗粥,一盒”
“停。”郁宴皱眉打断他,“谁问你吃什么了”
黎摇摸摸后脑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些,像给老师汇报作业一样。
“跟我来。”
黎摇放下手上的衣服,抓起手机,忙跟上他。
“会开车吗”郁宴问。
黎摇刚点头,一个车钥匙落到他手里。
他们前面是一辆红色的法拉利。
这么高调的车,黎摇第一次开。
路上有不少人的视线落在他们车上,黎摇本来很拘束,见身边的人熟视无睹的样子,他被他周身的气场感染,渐渐抛开所有人的视线,生出一种奇异的自由感。
汽车加速,冲风而去。
可是,到了目的地后,黎摇的自由轻松,又变回了更重的拘谨僵硬。
他盯着这家ktv的名字,脚长在了地上。
“走。”一只艺术品一样的手拉住他的胳膊,那手的力道极大,不容拒绝地把他拖进去。
不仅是熟悉的kvt,还是熟悉的房间,里面坐着熟悉的人。
黎摇紧张又无措地看向郁宴。
ktv变幻的灯光打在他脸上,他眼眸幽黑,嘴角勾起一个兴奋又阴郁的笑。
正好一束红光落在嘴角,像是血。
黎摇打了一个哆嗦。
“哎郁宴来了,快进来”指尖雪的副导见门口的两人热情地站起来。
郁宴笑了笑,带黎摇进去,坐在中间的位置。
“好像来晚了。”他说。
制片人热情地说“没事没事,是堵车吧,我们都习惯了。”
郁宴笑笑没说话。
制片人又小心问他“郁宴,你是真的想演指尖雪吗”
郁宴点头,“我很喜欢那个角色,觉得这将是一个爆点,能让我爆红。”
“你当然会红哈哈哈哈”副导演非常开心,“其实林导也特别想让你演,你不知道他有多可惜,唉,就是你那经纪人实在太奇怪了。”
郁宴没接这个话,他伸手摸了摸身边黎摇的头,“还有他。”
几人看着他的动作,了然地点头,脸上带着暧昧的笑。
“当然没问题。”
“这本来就是我们剧组的演员嘛。”
“对对对,都是定好的。”
黎摇被郁宴摸了一下头,从茫然和僵硬中回神。
住院那几天,颜意跟他讲了很多关于郁宴和谢宿的事,其中有一点他记得很清楚。
郁宴不喜欢跟别人有肢体接触,除非他心里把这个人当成家人。
这一个摸头,给了黎摇莫大的安全感。
在这个污糟的ktv,对面那笑成他噩梦模样的几张脸,忽然没那么难以忍受。
黎摇侧头看了郁宴一眼。
郁宴在一片笑声和歌声中低头,“那么惊讶,难道你以为我要杀人”
刚才看到郁宴嘴角笑的那一瞬间,黎摇真的有种他要杀人或打人的想法。
郁宴打开手机,给他看颜意给他做的那个a,上面一行字来回滚动“杀人犯法。”
郁宴说“我们不做违法乱纪的事。”
黎摇“”
两人小声说话,没人觉得有什么,除了丁学桐。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亲密说话的两个人。
那天被颜意扇了一巴掌,又被郁宴扭了脖子,那样羞辱之后,他不可能不恨。
他恨不得当场把这件事捅出去,让大家看看他们嚣张跋扈的脸。
可是,冷静下来后,他还是没敢。
这个圈子他再了解不过,只要他做了,他可能再也混不下去了。
他一直很奇怪,颜意为什么要签黎摇,现在终于明白了。
真是没想到,原来他眼里固执倔强,不知变通的小白兔,竟然有这个本事,早就勾搭上了更有用的人。
被欺骗这么久的丁学桐,生出一腔怒火,愤怒地盯着黎摇。
“你看什么”郁宴直直对上他。
他不复刚才的笑,眼神阴沉,冷得渗人。
在他的注视下,丁学桐觉得自己是个死人。
周围人注意到他的眼神,具是神情一凛,包间的气温瞬间冷了下来,让人想打哆嗦。
投资人出来圆场,“害,丁学桐是听你们回来演戏高兴吧。”
郁宴“可是,我不高兴。”
他继而又笑了,“王总,刘导,这个角色我确定演,摇摇也演,我们说好了。”
“当然当然”几人开心地应道。
“可是,我看着他就不开心,摇摇看着他也不开心,不开心影响演戏吧”
几人稍微有点为难。
毕竟丁学桐签了合同了。
而丁学桐只有愤怒。
他在这个圈子底层摸爬打滚两年了,好不容易得到这样一个机会。
其实这个角色也只是男四,可指尖雪是他以前绝对接触不到的大制作,何况这个角色非常出彩。
郁宴这个贱人,抢了他的人,反手打了他还不算,还要毁他事业。
“你们看他看我的眼神,我好怕。”郁宴说。
丁学桐要被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他气死了。
其他人也被他的话噎着了,在座的都是人精,哪能看不出来他的意思。
副导说“这样,让学桐给你消消气。”
郁宴懒洋洋地瞥了一眼丁学桐,“怎么消气啊,我们家摇摇可气得不轻。”
黎摇坐直身体,好奇地看向丁学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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