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娘怎么会混迹在这里头?
琼珠觉得奇怪。
若是因为她而来,那一定是为了保护,那日外出在酒楼派人递条子的时候就该说明。
但五娘只字未提,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五娘此刻在办她的正经事。
到底是什么正经事,要乔装打扮混迹于此呢?这可是洛阳城里的皇家大宴呢。
“琼珠?”萧恒喊了她几声,琼珠如梦初醒:“怎么了?”
萧恒只当她是为刚才的事情难为情走神,所以并不多提,温和一笑:“还是去母亲那头吧。”
琼珠眼神还在往五娘的去处飘,想想道:“世子,我观园中景色别致,想自己走走。”
萧恒下意识就要拒绝,就听琼珠道:“李嬷嬷今日给我指了两个婢子,春华和春芝,能不能劳烦世子去王妃那头的时候,代我将两人唤来?我自然是不能一个人乱走的,嬷嬷说有她们陪着,便不会出大事。”
站在萧恒的立场,这是不合适的。
但一来,刚才他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为她说话,心里存着愧疚,二来,琼珠自从到了王府,一直都是乖乖巧巧温顺听话的,很少明确的提出什么要求,这是她第一次清楚明确的表达诉求。
鬼使神差的,萧恒竟纵容了她,“那好,你在这里等着,千万别乱走,我稍后带人来给你。”
琼珠乖巧点头,目送萧恒离开。
然萧恒一走远,琼珠立马提着裙子跑了。
湖东岸众多观景阁之一中,正聚着一群年纪相仿的少年郎,婢女进来送茶汤时,里头的人正讲到激动处。
“当时那个情况简直是惊险万分,现在想起来都后怕。”说话的青年一手覆在身后,一手握着把风骚的玉骨折扇,腕动挥臂间,俨然有桥下说书人的气质,说起那惊心动魄的营救时,几乎顾不上仪表,激动地唾沫横飞。
“若非有厉沉搭救,至少半条命得赔出去。”青年见茶汤送进来,都不等茶汤布好,直接截过两杯,一杯递给了坐在一旁看画稿的萧武。
“厉沉,你有伤在身,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萧武从刚才起就在翻看画稿,皱着眉头,格外认真严肃。因着画稿是装裱成卷轴的样子,所以远远看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赏画品诗。
“哎,厉沉,给点面子嘛。”青年笑着又往前凑凑。
萧武终于抬眼看他,伸手将茶杯端起,随手放到一边,语气带着几分疲惫:“别闹了。”
一旁还坐着三人。
李道端起婢子布好的茶,轻呷一口:“赵澜,你已经欠了厉沉半条命了,此刻就别再闹他了。”
随着李道开口,一旁的高才良也发话了,不过他的话是对着萧武说的:“厉沉,你这伤,府上还不知道吧?”
萧武眼神未离开画卷,轻轻摇头:“小伤,不碍事。”
其余四人两两对视,纷纷无话可说。
怎么可能是小伤,滚烫的铁水,死沉的铁块,若非身上穿着防护甲,整条命都没了。
望鸿明的愧疚并不比赵澜少:“厉沉,我知你这人越是不好的事越是自己藏着,可你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你还是在府中好好歇息,这里我们能再想法子。”
望鸿明一发话,其他几人纷纷赞同。
高才良憋了许久,还是忍不住老生常谈:“厉沉,以你之才,若正正经经去选拔,这官衔早该落下来了,仅凭这次受伤,就能在将作监中记一大功,可你偏不,操着当爹的心,连一个字儿的俸禄都拿不到,何必呢?”
高才良此话一出,其余四人又都露出同样的惋惜来。
说起来,他们也是自小要好的玩伴,论出身,萧武是他们中最高的,安王府的嫡子,可是他既没有架子也没有脾气,不仅随性,而且重情守信,这十分难得。
大缙如今的官员,基本上是在士族门第中对适龄男子进行选拔,只要经过了考核便能入朝为官。
萧武的年纪,早已经可以参加选拔,如他亲生兄长那般。但是他也不知犯了什么逆反的毛病,怎么都不肯去,至今为止还是无官一身轻。
但他天资聪颖学会贯通,不管学什么总是能很快上手。
因着趣好相投,其余四人成年甄选时,便目的明确的朝着将作监而来,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一番努力后,总算圆满。
虽算不上什么位高权重的职位,但他们本就不是家中需要负起重担的儿子,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便是满足。
除了萧武。
他分明也钟情此道,且做的最好,但就是不参加甄选。
新的炉房搭建完毕试炼那一日,因知萧武关心这个,他们特地将他请过去的,赵澜险些被飞溅的铁水攻击时,是萧武推开他用手臂当下的,铁块滚落时,也是他去顶上挨砸的。
几人之中,他伤得最重,可也是他,轻描淡写的一句“小伤”,就将这事情抹平。
搞不懂,完全搞不懂。
今日这春喜宴,外头正热闹着,他还是执意带着伤继续看炉房的图纸,想找出问题来改进,其余几个即便有游玩之心,见他如此,皆没了心思,便寻了个清静之地一同商讨。
萧武看图纸看的认真,没搭理他们,其余四人知情识趣,也不再多说,转而讨论起朝堂上的其他事情来。
说着说着,就扯到了东海王的身上。
看图纸的萧武终于抬眼,这话题显然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说起来,萧武的这伤,跟东海王还有那么点关系。
最近,关于东海王私自设署冶炼,要打造一艘钢筋铁骨的战船的消息不胫而走,流言在朝中流窜,不少人都进言让天盛帝彻查此事。
古往今来,铁器都是禁品,哪怕是行军打仗,上至保家卫国分派到军营中的兵器,下至百姓人家用的剪子菜刀,都是受到严格控制的,如何分派,谁认购的,在大缙中都是仔细上了簿子,一笔一笔清清楚楚的。
东海郡国中虽然所有官员任命,税收管制都由东海王一手掌管,但是铁器的资源仍是掌控在最高的统治者手中。
可想而知,私自设署冶炼,是大罪。
奈何流言传的汹涌,天盛帝却不以为然,且明白表态——谁怀疑,那谁去东海郡国走一趟就是。
然后就没声儿了。
谁都不愿意去东海郡国。
倒不是不想去,而是因为与其去东海郡国惹一身腥,大家更愿意躲在天子脚下嚼舌根。
大缙向来士庶有别,上至入朝为官,下至谈婚论嫁,皆有一个明确又高耸的分界牌,谁也不要逾越。
但凡是总有例外。
东海郡国就是一个例外。
据说,自从天盛帝登基,亲划东海郡国,东海王携王妃入封地为王,十几年都未曾踏足洛阳。
东海王是大缙中为数不多的异姓王,乃是当年洛阳中“一曲封王”的乐伶之后。
但入了东海郡国封地后,多年来东海王都勤恳与保卫海域,东海郡国水师乃是大缙之中首屈一指的海上雄兵,战无不胜,据说那战术变幻莫测,与陆战的路子是大相径庭的。
且大缙的国土之中,唯东海郡国所在之地,几乎囊括了大缙国土中所有的海域,所以东海郡国算是唯一一个气候最特殊,百姓生活习性最不同的地方。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太多的不同,导致了东海郡国的乌烟瘴气——乳臭未干的臭渔夫能成号令雄师的将军;满身铜臭的商贾,市井气浓的庶民,甚至偷鸡摸狗的混混,只要他们有法子,都能在东海郡国位高权重官拜一品。
此事在十多年前就已经引起过轰动。
嘲讽者有之,反对者有之,扬言要讨伐纠正者亦有之,最著名的便是“子肃变节”。
据说十多年前,朝中有一位刚刚崭露头角的年轻人,名为李子肃,得知东海郡国竟是这样一个乌烟瘴气没有规矩的地方,自请为监察御史,前往东海郡国对此事做一个处置。
没想人去了两个月,不回来了。
后来回来一次,便是意志坚定的自请调任,夫人孩子都一起卷走了。
再后来,有一些每年前往各封地的使节,每到东海郡国时,无不被那里混乱的风气弄得手足无措。
眼看着天盛帝毫无整治之意,朝臣们渐渐品出一些态度来,便不再揪着东海郡国的事情不放,只当那里是大缙的一处特例,是个“放浪之地”。
渐渐地,也生出一些心照不宣的规定——东海郡国就是个藐视祖宗规矩礼制的地方,那也没法子,他们的王就是从低贱身份上爬起来的,所以,不与东海郡国的一切沾关系,随他们自生自灭。
这么多年来,朝廷就像是遗忘了这个地方一样,而东海郡国之中,打再大的胜仗,有再紧密的民心,也从未有过谁调任进洛阳升作高官的先例。
众人更加觉得,那东海郡国无异于一个官员流放之地。
连天子脚边都摸不到,为官生涯就是一个大写的失败。只能在那种地方终其一生。
所以,如今东海王“私自设署冶炼”的事情一冒出来,大家都只顾着在口舌上添油加醋,没有人提出要一探究竟,天盛帝由着这个流言到处飞,朝照上,春照迎,很没有压力。
但这件事情,给了萧武一个新的想法。
如今朝廷的铁器最多是用来打造器具,其中多数为兵器,其他的则是按照一定比例流入民间供百姓日常所用。
将作监中虽然早已设置冶炼署,但是冶炼一事,因为耗时耗料,自大缙开国以来从来没有真正大的成就。偶尔从一些典籍中看到前人记载的成果,都会怀疑是真是假。
东海王是不是想到了这一处有心探究,萧武不知道,但是他与几个友人商议之后,大家决定开始尝试改进如今的冶炼条件,没道理前人能做到,还成书传世,他们反而束手无策一筹莫展。
如今的炉房,简易又不讲究,真要按照古早文书中的记载来,还要添置许多,赵澜多番周旋,又是向上进言又是各种走动,终于拨来了少许银钱,重新开始筹备新的炉房。
大抵真的是因为钱不到位,新炉房十分不给面子的出了意外。
万幸的是,此事因为萧武挡了所有的伤害,他们几个正经在职的没什么大伤,加上冶炼署这边干起活儿来环境十分恶劣,没什么人愿意来这里受苦,能用的人都没几个,只当是日常的损坏,事情随着萧武打落牙齿和血吞,被压得悄无声息。
高才良说的那番话,其实也是其他几人的想法,但见萧武一副不准备回应的样子,只能纷纷摇头。
“哟,外头这么热闹,诸位这是在修什么苦行呢?”一个听起来有些刺耳的声音闯了进来,随着来人抵达,屋内几人都露出了嫌恶之色。
来的是韩王次子,萧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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