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好自为之

    夜色正浓,苏挽清却有些睡不着了。

    她仰面躺在床榻上,看着头顶垂落的烟青色帐幔,微微出神。

    一天的种种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划过,一张张熟悉亲切的脸,还有某些完全也不想看到的面孔,统统涌了上来。

    就好似自己猛然失去了记忆,然后所有人都说好了一样,陪她演这出戏。

    可若说是戏,却真实的可怖。

    苏挽清叹了口气。

    如今哪怕就是戏,她也要竭尽所能,彻底改变这一切。

    “苏挽清,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脑海中又想起慕昱珎临走时那句没什么温度的话,苏挽清眉头一紧。

    身份?什么身份?

    想把你生吞活剥之人的身份吗。

    苏挽清目光从帐幔上移开,落在那扇半开着的窗子上。

    屋外寂静无比,深蓝色的夜空从窗户的夹缝中露出来,繁星点点,煞是好看。

    她和慕昱珎朝夕相处了半年之久,她从相安无事到春心萌动,再到最后心灰意冷,也才不过半年而已。

    她抬起手,落在自己眼前,挡住了窗外的星夜,视线慢慢聚焦在掌中根根纹路上。

    自己今天,差点掐死她。

    虽说她多半是不可能成功的,但不得不说,那一瞬间自己确实起了这个念头。

    可片刻过后,她发现了个致命的问题。

    自己下不去手。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几乎是有着杀父杀兄之仇的女骗子,还留有那么一丝丝的仁慈和不忍。

    苏挽清合起了手掌,慢慢攥紧了拳头。

    上一世就是自己的百般顾忌,才让父兄惨死,苏家彻底破败,如今从头来过,她决不能心慈手软。

    即便慕昱珎帮了自己,比起上一世的亏欠,就权当还债了罢。

    ……

    山客居。

    “王爷,这是妾身刚炖好的补汤,王爷公事繁忙,切莫累坏了身子啊。”

    柳云含抱着呈锦坐在小榻上,声音娇滴滴的像个未出阁的姑娘,示意婢女将汤盅递过去。

    慕昱珎正奋笔疾书,良久才收了笔,扫了一眼,随意道:“元黎。”

    “王爷。”

    慕昱珎把手上的信封交给他,“送到江大人府上,快去快回。”

    元黎接过抱拳:“是。”

    “还有,你去告诉管家,若他再往府里添这些壮阳补气的东西,直接领钱走人。”

    元黎看了眼身旁婢女端的汤盅子,连忙点头:“是。”

    柳云含面上露出了一丝尬色,她借着哄拍呈锦来缓解着脸上的热意,讪笑开口:“王爷不愿喝汤,妾身改日做些别的,也不知王爷喜好什么口味?”

    慕昱珎抽过旁边的折子,翻开来,似是没听到一般,认真的看着。

    柳云含见慕昱珎不理自己,她嘴角的笑容慢慢僵住,为了不让自己更加尴尬,她只好自顾自的说下去:

    “听母亲说王爷自小爱吃宫里的糕点,妾身虽技不如宫里的师傅,但若是王爷肯详述一二,妾身愿意尝试。就比如青笋羹,山茶糕……”

    “你说够了没有。”

    慕昱珎抬眸,看向柳云含的目光淬了几分寒意。

    柳云含被唬的一愣,张张口,不知该接什么,连拍着呈锦的手都停住了。

    “本王不喜欢,也不需要。”

    慕昱珎盯着柳云含的眼睛片刻,移到了她怀里的孩子身上,“锦儿已经睡着了,你还不回去么。”

    柳云含也没料到慕昱珎这样直白的回绝了自己,当下拉不下面子,语气染上了几分凄楚:

    “王爷,锦儿白日里受了那般委屈,哭着喊着要找父王,可王爷三言两语便被诓了去,可怜锦儿苦等了王爷半日都不见他父王来看他,王爷真是……”

    “柳氏,这里没人想看戏。”

    柳氏哭声生生顿住,她诧异地看着慕昱珎,见她不是开玩笑的模样,脸上的惊讶转换成了慌张,喃喃重复了一句:“戏……什么戏……”

    慕昱珎后靠在椅背上,手指轮指敲在把手上,嘴角扬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若你觉得今日所有人都被你蒙在鼓里,那便是大错特错了。”

    她手指微抬,指着柳云含怀里的呈锦:“哦对,若还有一人不知,那便是你的宝贝儿子。”

    柳云含听罢,脸上瞬间白了几分。

    所有人……那这意思是,不论是王爷还是老夫人,更有甚者是王妃,都心知肚明?

    那……那为何偏还要陪自己演戏呢?

    “各取所需罢了,柳氏,你好自为之。”

    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慕昱珎低声道了一句,复又伏案而书,再没看那边一眼。

    柳云含僵了老半天,终于怯生生的站起身,道了句“妾身告退”,轻手轻脚的抱着呈锦出了门。

    端汤的婢女也忙不迭跟在了后面。

    关门声落,慕昱珎捏着笔杆的手顿了顿,缓缓抬头。桌案旁那只霁蓝汝瓷花盆,几只淡青色的山茶花苞穿插其中,已经有了绽开的劲头。

    ……

    五更天,正德殿中有些吵杂。

    文武百官位列左右,正小声的交头接耳。

    端坐于宝座之上的慕昱瑢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沉声开口:

    “诸位爱卿,可有何良计?”

    “陛下,邬丽无故来犯,已是破坏了两国盟约,甚至还要拿纯和长公主和小王子、小公主做祭,此举欺人太甚,臣请愿立即领兵支援,迎回皇亲,收复城池,壮我国威!”

    说话之人是威敬侯徐成徐将军,当年以两万人马平定川西,也曾是震惊朝野的人物。

    慕昱瑢看着徐成铮铮铁骨的模样,眼里带了些许满意的神色。

    “臣附议!士可杀不可辱!”

    “臣也附议,邬丽已经欺到眼前,若此刻不予以重击,岂不是丢了景国的脸面!”

    朝堂上一时间附议声不断,就在此时,位于文官后方的一名官员站了出来,朗声道:

    “臣以为,眼下国力不强,军备不足,实在不宜如此仓皇开战,还请陛下三思啊!!”

    慕昱瑢一听挑了挑眉头:

    “哦?这么说来,吴卿是主和了?”

    “臣恳请陛下以江山、以大局为重!若是此时举兵迎敌,且不说可否撑过月余,就准备战需兵马,就足以震动全国。万一此时再有贼人趁虚而入,后果不堪设想啊!”

    兵部尚书吴泰言语恳切,倒是让朝堂上主战的人渐渐噤了声。

    “吴大人言之有理,虽陛下自登基以来一直强伍练兵,然去年南方刚遭水灾,良田毁去大半,先不说兵马是否充足,就单单这粮草,便已是一大难题。”

    户部侍郎沈毅也站出来,丝毫没有顾忌旁侧尚书江书涣的眼色,直言道。

    慕昱瑢的脸色有些僵硬,沉着脸幽幽道:“那你们倒是说说,朕要怎么做,难道要朕再给邬丽送去一个和亲公主‘以示诚意’不成?”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一时间朝堂上鸦雀无声。

    “臣以为,为今之计,陛下应劝诫纯和长公主,入乡随俗为妙。”

    “沈大人真是好计策啊。”

    慕昱珎站在文官之首,转头看向方才说话的沈毅,眼里黑如潭底。

    沈毅愣了一下,随后执言道:“纯和长公主在邬丽十四载,两国交好未有纷争,如今景国兵力、财力尚有亏损,臣以为,且撑过这两年再议不迟。”

    慕昱珎眼神越来越冷,她索性转过身,直面看着沈毅:“十一年前,皇姐借使臣之手捎来家书,说想要回京省亲,你们以结亲不久尚未有子嗣,在王庭地位不稳,恐邬丽不安好心、借机犯进,拒绝了她的请求。”

    “八年前,皇姐已育有小王子,又一次提出重归故土,而你们以两国开通商贸,时局不稳,让皇姐坐镇王庭,以安邬丽之心,又拒绝了她。”

    “今天,皇姐受尽折辱,你们竟还要她入乡随俗。”

    慕昱珎背过手,目光扫过一众文臣,凉凉道:“本王瞧着,尔等便是想让皇姐直接死在邬丽罢!”

    “臣惶恐。”

    “微臣不敢。”

    大臣们惶惶跪了一地,方才开口的沈毅更是有些发抖,“臣也是为大景百姓着想,绝无犯上之意,望陛下明鉴啊。”

    坐在龙椅上的慕昱瑢头疼的按了按脑袋,没好气的摆摆手:“都起来吧。”

    “洹王,那你可有良方?”

    慕昱珎见皇兄把球踢到了自己脚下,便也不藏着掖着,缓了口气,开口道:

    “方才众位大人所言非虚,如今大景国库确实不盈,军中可调用士兵马匹也只有五万。”

    慕昱珎张口几句,便让那些武官们高涨的情绪消了大半。

    开玩笑,没钱没人打个什么鬼仗?

    慕昱珎见他们耷拉了脑袋,才接着道:“不过,以过往经验来看,大景这点本钱,也能撑上两月有余。”

    威敬侯一听这话,皱紧的眉头并没有松开。

    两月有余,听起来并不少的样子,可一旦放在战事上,就显得单薄了些。

    一旦开战,少则三四月,多则一两年,都是说不准的。

    这么一看,就算现在立马开拔,也就能好好打上一月余而已。

    长途跋涉,粮草紧张。在这种情况下要想迅速结束战斗,主将必然得有过人之才和巧妙设计,但凡行差一步,都有可能全军覆没,前功尽弃。

    这……可如何是好?

    朝堂之上,一时间议纶纷纷。

    就在满堂官员几乎要默认这仗打不得的时候,一道清逸的声音响起。

    声音不大,也不那么雄厚,却仿佛在众人耳边炸了一记闷雷。

    “臣,请旨带兵前往。”

    刚一说完,无数道炙热的目光就齐刷刷的射了过来。

    易清秋感觉自己的天灵盖都要被射穿了。

    “易爱卿可是没听见洹王所说吗,还是你有信心,定能在两月内拿下边城?”

    慕昱瑢身子往前探了探,眉目之间都染上了一丝轻松。

    “回陛下,不能。”

    这一句话比刚才那句请旨更有杀伤力,顷刻间便掀起了轩然大波。

    “易小将军莫不是在说玩笑话?不能还请旨,是将我大景将士的性命当儿戏了吗?”

    “易将军虽是天纵奇才,可也不能如此草率啊!”

    “就是,简直是开玩笑!”

    易清秋撇撇嘴,不耐的偏过头,低声骂了句:“老顽固。”

    他抬眼看了看身前不远处那道背影挺拔的玄色身影,轻笑了句:

    “诸位大人莫急,这不还有洹王嘛,想来两月于他,已是足矣。”

    众大臣一时有些怔愣,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让洹王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去打仗?

    不过还不等他们反驳,被点到名的慕昱珎便回过头,状似无奈地道:

    “那就辛苦易将军,为本王挣上两月了。”

    说罢,便回身对着座上的慕昱瑢,掷地有声:

    “臣弟愿解易将军后顾之忧,两月之内,必将战事所需粮草兵马如数运往前线,还请皇兄准许易将军即刻出兵,以壮我大景士气,扬我大景国威!”

    慕昱瑢见好就收,“那此事就这么定了,无需再议,退朝吧!”

    参与了个寂寞的众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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