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生辰

    千机画手和八分绣仙,在京中名流和宫廷贵妇之中,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千机画手以鸿篇巨制的青绿山水艳压整个丹青界,而八分绣仙则是以一手精妙的绣活在京都名媛圈独占鳌头。

    而当初更是以一副双面绣的侍女迎春图惊艳四方,不仅其异针、异样、异色独妙之法别具一格,又因其可以操控极细的蚕丝,能将一股丝线直分八次依旧运用自如,遂得名八分绣仙。

    不得不说,虽然沈千柔这个人不太靠谱,但拿手绝活是不容置疑的,就连自己当初不堪直视的女红,在她的指导下,也能拿得出手些。

    苏挽清看着沈千柔贼兮兮的目光,白了她一眼,“开什么花结什么果,没影的事。”

    沈千柔一脸沮丧,“哎,我可连外侄儿的名字都想好了。”

    苏挽清无奈笑笑,“那你还是留给自己孩子吧,我估计悬了。”

    开玩笑,她要是弄出个孩子来,慕昱珎还不杀了她。

    孩子?

    苏挽清忽得面上一红,真是,她想那么多干嘛。

    “看吧看吧,瞧你这样子,哪里像没事的。”

    苏挽清应声抬头,就见着沈千柔双手托腮,脸上挂着迷之微笑。

    “挽清,你入门两年了还没个动静,要不要我找个女郎中……”

    “打住沈千柔!”

    苏挽清捏着茶盖挡在沈千柔面前,阻挡她恨不得刨了自己的目光,“这么好的事情还是留给你和易小将军吧,我就不用你操心了。”

    沈千柔一改方才的强势,突然变得娇滴滴,脸颊都以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别乱说,再坏了易将军的名声。”

    苏挽清:“……”不是该坏了你的名声吗。

    “对了,我今日找你来是有正事的。”

    苏挽清敷衍点头,“你说。”

    沈千柔拍了两下手,就见着两个小厮推门而入,两人搬着一个小箱子,虽然看上去小,但两人却有些吃力,走过来都是踉踉跄跄的。

    苏挽清有些纳闷,“这是……”

    沈千柔站起身走到箱子前,一把拉开了盖子,顿时苏挽清就被一片耀眼的光芒亮瞎了眼。

    ——箱子里满满都是金子。

    “千柔……你……”

    沈千柔掸了掸手,脸上挂着老母亲般欣慰的笑容,“易将军出征西北,我也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这是我做活以来挣得所有家当,你家王爷不是在筹粮款吗,把这些也用上吧。”

    苏挽清半天没回过神来,后惊呼道:“你都说是全部家当了,都交上去,你怎么办?”

    沈千柔不在意笑笑,“你刚不是说嘛,没了再赚就是了。”

    她转头看向窗外,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又轻道:“人没了可再也找不回来了。”

    苏挽清沉默了。

    是啊,人没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她有些不忍心告诉沈千柔,纵使这一箱金子不加折损的送去西北,也换不来她心里那个人的性命。

    如今她只求自己父兄抽离开此事,所有的因果能有所变化,给被围困河谷的易小将军,留下一道生机。

    “会平安的。”

    苏挽清捏着手指,又重复一遍:“一定会平安的。”

    易将军是,父兄亦然。

    沈千柔转回头,笑了下,“怎么了挽清,怎么突然这么紧张?”

    她伸展手臂,脸上又是明媚的笑容,“易将军那么厉害,当然会平安的。”

    苏挽清扯着嘴角笑笑,看了看天色,道:“我要回去赶稿子了,顺便替王爷多谢沈大小姐慷慨解囊。”

    沈千柔纳闷,“赶稿子?你要开笔了?”

    苏挽清一边起身,一边无奈道:“还不是慕昱……还不是王爷,净整些幺蛾子,非要找千机画手讨幅画做太后寿诞的贺礼,这不得回去赶工嘛。”

    沈千柔审视半晌,老神在在的端着茶杯,阴阳怪气道:“还说不是,张口王爷闭口王爷,以后你别叫千机画手了,改叫王爷画手好了。”

    苏挽清顿时噎住,但懒得与她争辩,扬长而去,“好啊,那下次休想从我这里知道易小将军的半分消息。”

    “啊?挽清我错了……”

    ……

    苏挽清满载而归,正准备回茗竹园,却被告知梅园已经修缮好了,王爷正那儿等着。

    苏挽清满头问号,将箱子交给元黎,转头去了梅园。

    白墙黑瓦红院门,从外观看上去和之前并无不同。门虚掩着,她推开门走进去,里面石子路上被清理过,干干净净的。

    “回来了。”

    刚进门没两步,一道淡淡的声音便从旁侧传来,苏挽清下意识转头,只见慕昱珎又是一身玄色锦袍,正站在梅树下。

    许是梅树还没开花,没有与之争艳的竞争者,此时显得慕昱珎有些好看。

    不是有些,是非常。

    慕昱珎本就高挑,身形也不似寻常男子一般魁梧粗壮,反而纤细颀长,尤其是那白皙细腻的脸蛋,就算是皇室之子养的娇,也不该是这样。

    苏挽清哂笑自己。

    这么明显的不同,自己竟是从没有怀疑过,也是蠢得可以。

    慕昱珎从树下走出来,一手习惯性的背在身后,面上挂着一如往常的淡笑,让人看不出她的情绪。

    苏挽清回了神,上前笑道:“王爷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慕昱珎扬扬眉,看着远处,不咸不淡道:“院子修好了来看看。”

    苏挽清愣了一下,说实话她自方才进来就没看出哪里不一样。此时她顺着慕昱珎的目光看过去,终于看出了一丝不同。

    院子一侧原本是一圈花圃,平时种些矮植,连带着一些可以入画的花草原料,也一并种在那里,如今已经被人推平了。

    苏挽清一时气结,她掐着手掌让自己平静下来。

    刨了再种就是了,左右不值钱,就算值钱也是慕昱珎出。

    这样想着果然好了些,她仰着笑脸抬眸,然后三秒后,笑容直接垮掉——

    只见被推平的花圃后面加了一层彩砖,极具艺术性的围成了一个清新的圆,而那圆圈里,有几只调皮的水滴状莲花苞跃出水面,正愉悦的对着自己。

    ——好死不死,那玩意还是白色的。

    “本王瞧你苦练莲花却不得法,想来是差些真实观感。”

    慕昱珎骄傲的扬起胸脯,嘴角漾着笑意,“御花园里的太白莲,怎么样,喜欢吗?”

    “……”

    苏挽清连着深吸了好几口气,眼看着一只肥厚白嫩的花瓣从花苞的边缘裂开,耷拉了一个角度,像张开了大嘴一般。

    她仿佛已经听到了来自对面小白莲无情的嘲笑声。

    “喜欢,我太喜欢了。”

    苏挽清扯动嘴角,她第一次知道人想哭的时候嘴角居然还可以扬这么高。

    慕昱珎侧过眸,看了她两息,随后道:“王妃喜欢就好。”

    苏挽清僵笑着点头,而内心已经想好了一百种对小白莲斩草除根的绝妙方法。

    “母妃……母妃……”

    正想着,慕呈锦小步乱颠的从门外跑进来,一溜烟儿直往苏挽清腿上扑。

    苏挽清见状,看了慕昱珎一眼,讪笑了下,将慕呈锦抱了起来,“锦儿又乱跑。”

    慕呈锦咯咯直乐,手指着远处的荷塘,“花,花……”

    苏挽清闭着眼深吸了口气,能不能不要会说话的不会说话的都来提醒她一遍那里有花!还是一池子马上要开得七荤八素的白莲花!!

    慕昱珎站在一旁,看着这奇奇怪怪母慈子孝的一幕,顿了顿,道:“本王还有事,就先……”

    “父王……父王……”

    慕呈锦为数不多的几个字几乎都用在繁琐的称谓上了,对于发音比较简单的“父王”两个字叫的格外顺口。

    他扑过半个身子,拉住慕昱珎的衣襟,因为身子太小,既拉不动又回不去,就这样架在了两个人身上。

    苏挽清连忙托住,慕昱珎也伸手去扶。于是手忙脚乱中,苏挽清抱住了小呈锦,而慕昱珎抱住了她们俩。

    “……”

    空气寂静了足足五秒,寂静到可以清楚的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以及小呈锦哧溜一声吸口水的声音。

    苏挽清和慕昱珎几乎同时回神,登时弹开。

    “呵呵呵呵……”

    慕呈锦拍手直乐,乐得苏挽清脸颊越来越红,她凶道:“不许笑。”

    慕呈锦根本不听,伸手还要找慕昱珎。

    慕昱珎半侧着身子,看不清面色,只是暴露在外面的耳朵越来越红,像极将开未开的荷花尖。

    苏挽清突然觉得那满池子的白莲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本王还有事,你,你生……生……”

    慕昱珎侧过头,不知怎么的,憋了好半天都没把后半句说出口,索性直接扭头走了。

    苏挽清有些莫名其妙,只见红棉从门口进来,三步两回头,“王爷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红。”

    苏挽清闻言一怔,随后弯了弯唇角,伸手掐了掐小呈锦的脸蛋,“许是天太热了吧。”

    红棉将信将疑,又道:“对了小姐,小公子来了。”

    苏挽清蹙眉抬头:“苏少桑?”

    ……

    外男进不得后院,苏挽清自去前堂的偏厅见他。

    苏少桑今日穿的人模人样,就这么坐着,还有点名门之后的样子。

    “阿姐总算来了,弟弟这茶都吃没味了。”

    苏挽清鼻子轻叱一声,旋身上座,“说吧,又闯什么祸了?”

    苏少桑愣了一下,随后讪笑,“哪能啊,今儿弟弟是特地来替兄长送祝词来的。”

    他起身两手抱拳,恭敬一礼,“桑儿祝阿姊福如东海,寿比南……”

    “停停停。”苏挽清打断他,“你抽什么疯?”

    苏少桑抬头,眨眨眼,“阿姐你糊涂啦,今儿是你生辰啊。”

    苏挽清愣了好一会儿,回头望望红棉,红棉吞了吞口水,“今儿七月初十,是……是小姐的生日来着……”

    她懊恼的拍拍额头,怎么把小姐生辰都给忘了。

    苏挽清眨眨眼,最近事杂,什么生辰不生辰的,她都忘到了脑后,而这府里也无甚在意她的,自是无人问津,慢慢也就淡忘了。

    那今日……

    脑中忽得飘过那满池的小白莲,还有那跟吞了石子一样磕磕巴巴,到最后也没说出一句完整话的人……

    苏挽清一个激灵。

    所以,她送了自己满池子荷花作为生辰之礼!?

    “阿姐你看,你生辰这么高兴,肯定有不少人送你奇珍异宝,怎么着给弟弟些零头,如何?”

    苏少桑欠揍的声音把苏挽清从怔愣中拉了回来,她哼了一声,道一声果然。

    好一条衣冠楚楚的黄鼠狼。

    若她没记错的话,苏少桑应该是跑去赌坊赔了个底朝天,找自己堵窟窿来了。

    上一世自己便是卖了那副《晚景图》,才替他平了账。

    如今,她才不做这冤大头。

    “你缺钱自去找娘要,找父亲要,我一个外人,哪里管得了你?”

    苏少桑闻言噘着嘴,嘟嘟囔囔道:“我若是找爹要,他还不扒了我的皮……再说,他老人家又不在京中,我上哪找……”

    “等等,你说什么?”

    苏挽清一下抓住了重点,连忙追问道。

    苏少桑挺直了腰板,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说,爹出京了,兄长也出京了,家里就剩我和娘,我不来找你我找谁?”

    苏挽清“腾”一下站起来,声音陡然高了一个度,“你再说一遍?父亲和兄长去哪了!”

    苏少桑被她的模样吓到了,瞬间缩了脖子,“爹,爹去关州了,兄长去了益州……”

    益州在南,倒还好,那……关州?

    苏挽清顿时变了脸色。

    那不就是紧挨着宜州打仗的地方吗!

    “父亲什么时候去的!”

    “都……都走半个月了,想来都已经到任了吧……哎,阿姐!”

    “小姐,你去哪儿??”

    苏挽清扭头就走,穿过亭廊,直奔慕昱珎的书房。

    她脚步越来越快,最后恨不得飞起来。

    不过脚还能贴着地,眼泪已经从眼眶中飞了出来。

    怎么会这样,明明慕昱珎说出京的人里没有父亲,明明兄长好好在库部当他的郎中,怎么一夜之间都早已离了京??

    苏挽清越想越怕,一阵凉风从脊背后冒了出来,脚下都有些踉跄。

    难道一切都要像原来那样发展吗,难道她真的一点都改变不了吗?

    她脑子乱成一团麻,等挨到慕昱珎的书房时,冷汗已经浸湿了整个额头。

    “我,纪尧,行得正立得端,你就算是王爷,是勋贵,也不能随意草菅人命!”

    苏挽清差点跌在门口,呆滞了足足三秒,惊觉里面竟是纪尧。

    尧表兄怎么会在这儿??

    然而不等她反应过味来,更让她毛骨悚然的一句从里面传了出来:

    “下官爱慕王妃已久,早已互通心意,恳请王爷休了王妃,成全我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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