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忘川

    沈颂没有及时推开封九，不是因为他沉溺于那个吻，也不是他没反应过来，而是因为沈颂在对方亲上来后见到了个.....不知怎么形容的画面。

    同样是在喧闹嘈杂的市集，一个灰衣男子头也不回地穿梭在人群，五六丈外一个年约十八九岁的少年在拼命追赶，右手举起，嘴巴微张，似乎想让他回头看自己一眼。沈颂看不清那男子的面貌，少年却侧对着他，可以看到其倾国之色。

    鬼市里，沈颂将封九推开，抬手一抹嘴唇，掩下心头涌上来的奇异感觉，冷声道，“你别太放肆。”

    封九站在半尺外，脸有些红，心跳快得离谱，顿了好一会儿才捡起自己那些油腔滑调，柔声细语地道，“我哪里敢，不是你容许的吗？”

    “我没有，”沈颂回得很快，对上封九那双含情脉脉的眼后又觉得心慌，生硬地撇过脸，目光落到旁边的长思与孟婆上。那两位可是完完整整见到他们接吻的画面，一个气急败坏脸色臭到不行，一个却啧啧几声，满脸兴奋，走到沈颂面前饶有趣味地打量他几番，侧头问封九，“大人感觉如何？”

    “很好，”封九在与沈颂分开那会儿还感到有些羞涩，但在回过神后那点儿不好意思便完全消散，神清气爽地站在沈颂身后，回味道，“这种事得多来几次，一次怎么够。”

    孟婆一笑，伸手拂了下颈后的长发，目光落到将封九与沈颂两人绑到一起的红绳，叹道，“会有机会的，大人真应该感谢月老。”

    “过几日去他那边走走，”封九脸上眉飞色舞，难掩喜色，快步走到沈颂旁边，扯了扯他的衣角，乖巧问，“可以拉手吗？”

    沈颂冷淡地给了他一个眼神，封九用手背蹭了蹭他的手，见他没太抗拒后温柔握住。

    沈颂没理他，转头望向孟婆身旁气到脸红的长思，对方与他对视，走到身边扯住他手腕，眉宇间尚有浓重怒意，望过来的眼神却委屈至极，小声责备道，“沈颂，你怎么和他…..你可是我的夫人！”

    “我和他没关系，”沈颂当着封九的面道。

    “那也亲了！”长思盯着他红润的唇，不肯罢休。

    “.....”沈颂无言，抬眸与他四目相视一会儿，道，“不会再有下次。”

    长思眼睛一亮，虽然不知对方是在安抚自己还是怎样，却也情不自禁向前一步，想索取更多，封九一直留心二人对话，见这讨人厌的缢鬼“逼”沈颂作出承诺，顿时沉下脸，语气不善地道，“什么不会有下次，肯定还会有很多次，不像某些人，明明死了还在想些不可能的事。”

    长思被他准确戳中介怀之事，正想反击几句，孟婆却笑盈盈地转开话题，“你们等下还想去哪，要去忘川走走吗？”

    封九看向沈颂，对方淡淡应了声。

    于是这个小插曲被强行打断，四人走出鬼市一路向前，走入一片黑雾。沈颂始终被封九牵着，后者在临进去那会儿甚至转过头，体贴又温柔地凑到凡人耳旁，道，“别担心，有我在。”

    沈颂本能地缩了缩脖子，想离他远些，却又被人死死拽住，只能作罢。

    两人走在路上，期间左转右转几次，沈颂方向感很差，辨不清东西南北，被动地依赖着封九。后面的长思见到二人“亲密”的模样，顿时又妒火中烧，想冲上去将他们分开，却被孟婆拉住手腕。

    他心里憋着股气，恍若被塞进块巨大无比的石头，堵得结结实实，十分难受。

    所幸路程不远，走了半柱香时间雾气散去，他们来到个阴森又庄严的地方，比先前乱葬岗还要大十倍，数千只鬼游荡其中，四处乱撞。

    “....这是阴间？”沈颂和封九先走出来，长思跟上来站到前者身旁，问。

    沈颂转过头，“你不是来过一次了吗？”

    长思愣了愣，想到大婚那夜莫名其妙被人带去了阴间，顿时神色复杂，干巴巴地道，“我那次直接就....去了阎王殿，没路过这里。”

    于是沈颂又偏头望向封九，这么迫不及待？

    封九对他一笑，“当时只想他赶紧去投胎，忘记他被束缚在白绫里投不了胎。”

    “哦，”沈颂毫无感情地应了句，旁边长思倒是听得仔细，心想这烦人的封九在和他夫人说些什么，云里雾里地想了一会儿，突然跳起，目光如炬地望向封九，惊道，“....那晚是你将我带去阴间，还让我排了一整晚的队？！”

    他想起那夜就生气，阎王殿里起码两百多只鬼，每只都奇形怪状怨气冲天，甚至有些还浑身是血，极其吓人。长思怎么说也才死了几日，没见过几个同类，被吓得不轻。

    别人新婚，都是和娘子浓情蜜意地房间待着，虽说沈颂和长思不是寻常夫妻，但也不能是...相公被揪去阴间和一群鬼待着，新娘子被歹人趁虚而入，刚才还顺利发展成接了个吻吧？

    即便刚才孟婆和他说封九曾万念俱灰跳进忘川寻死，也无法让长思对对方改观。

    “你....你真是....”他跳到沈颂前方，右手颤悠悠举起，望着封九磕磕绊绊说不出一句狠话。毕竟在别人地盘，后面还有人家的手下孟婆，只能装腔作势地咬咬牙，不敢放肆.....

    沈颂伸手将他拉回，转头望向封九，转开话题，“忘川在哪？”

    “跟我来，”封九见他发问，没去和那无礼的缢鬼计较，拉着沈颂往前走。

    阴间寸草不生，光线也很暗淡，只有零星几点鬼火，远处还偶尔传来几声嘶吼。约莫三十丈外有座巨大而又朴素的木桥，入口处站着几个身材高大，却和狐女一样有着动物脸的男人，他们手拿锁链，面前站着的是些身穿囚衣的恶鬼，被牢牢锁住，似乎在等着上桥。

    “那是些生前罪孽深重的人，”一行人站在桥边，封九温声道，“比如说杀害爹娘或恶意残杀他人，下辈子会投胎作牲畜，或者也可以留在阴间做劳役，一般干个五六百年洗清罪孽，就可以重新投胎做人。”

    沈颂点头，正要上桥，却又陡然被封九拽回身边，对方力气很大，捏住他的手指。沈颂险些没站稳，撞上他的肩膀，继而眉头皱起，转头与他对视，却见到对方下颌骨绷紧，嘴唇抿起，眉宇间带有些许慌张，语气稍重道，“不可以上去，活人上了桥就意味着踏上黄泉路，再也回不了凡间。”

    沈颂听着他说，在桥下站定，意味不明地回了句，“哦。”

    封九望着他的侧脸，觉得自己方才语气不大好，于是又刻意柔和下来，指向前方，“那就是忘川。”

    沈颂应声望去——在他面前有条水势汹涌的河，非常宽，河水乌黑浓稠，难以想象这居然就是孟婆汤的原料。

    长思从他左侧探出身，侧头瞟了眼封九，若有所指地问，“如果不小心跌入这条河，会怎样？”

    “如果才死没几日，像你这种一点法术都没有的，大概半个时辰就会魂飞魄散，有法术的鬼也撑不过半日。”封九仍在望着沈颂，顿了顿后又假模假样地道，“小心点，万一失足掉下去，可就不好。”

    长思脸色一僵，下意识抓住沈颂袖子，告状道，“沈颂，他恐吓我。”

    沈颂没理他，孟婆一直站在三人后面，目光落到中间那位凡人身上，温声道，“忘川虽然凶险，甚少有鬼敢靠近，但也曾有人自愿跳入河中。”

    “有么？”封九转过头来，疑惑地皱了皱眉，“我怎么记得这一千年来忘川一直都没出过什么事。”

    孟婆轻轻一笑，转头和同样回过头的温长思对视一眼，温声细语地道，“大人可能不记得了。”

    封九向来很少管阴间的事，一般都交给判官和无常来处理，现在对他来说，得到旁边那位无欲无求天生冷漠的凡人更为重要。于是随意点了下头，转头望向沈颂，对方一直面向那条汹涌的河，似乎有些出神，惹得封九忍不住问，“怎么了？”

    “没，”沈颂侧头望向他，“时候不早，我们也该回去。”

    他转了个身，对面孟婆在探究地打量他，猝不及防和他对上视线，继而愣了会神，不自然地将放在脚下的竹筐拎起，道，“那我也回去了。”

    “嗯，”沈颂眉目不惊地应了声，站在旁边的封九则对她挥了挥手，“快走吧。”

    孟婆消失在几人眼前，沈颂问，“我们该怎么回去？”

    “原路返回可能会费点时间，我们现在离鬼市入口挺远的，所以....”封九把手伸向沈颂，“抓住我，我带你出去。”

    沈颂怔忪地眨了眨眼，轻轻将手搭到他手腕上，封九眼皮一跳，心里忍不住感到欢喜，继而抬眸去看对方微微低下的头，只觉得那唇那眼都极其让他喜欢，只想一亲芳泽。

    “走吧，”然而沈颂却毫无察觉，冷淡吐出二字，转头去看左边的温长思，对方揪住他衣角。于是封九勾起的唇角又立即消失，无言地垂下眼眸，眨眼间便再次回到乱葬岗。此时疏星淡月，断云微度，乱葬岗内一片寂静，恍若先前百鬼聚集仅仅只是个幻象。

    封九挥了挥袖子，三人附近顿时出现几团橘红色的鬼火，幽幽浮在半空，引他们回家。

    沈颂把手从他手腕上挪开，却又骤然被对方抓住，封九强硬地握住他的手，牵着他大步向前走，妄想撇下那碍眼的缢鬼。

    长思心不在焉地跟在沈颂左边，他刚刚才被“安抚”好，决定不去追究夫人被轻薄一事，继而想起孟婆和他说的事，有点难以想象封九这样霸道的性格会投河自尽。回去路上长思偷瞄封九好几眼，想从他脸上看出些蛛丝马迹——然而这却让鬼神大人感到恼怒，封九早看他不顺眼，自动理解成对方是在挑衅，恶狠狠地望回去，凶道，“干什么，眼睛不想要了？！”

    .....长思被他唬住，胆怯地缩回，末了又觉得丢脸，探出头装腔作势地道，“看你有没有对我夫人动手动脚！”

    封九长眉挑起，突然有些想笑，举起他牵着沈颂的手，旁边一团小鬼火很机灵地游过来，让长思看得更清楚，慢条斯理地道，“只是牵了个手，也没怎么动手动脚，不过你也知道我们是住在一间房里，不像某些已经死了的人，还住在客房。”

    长思原本是想随便回句话让自己看起来没这么弱，不料对方一开口，便精准戳中他的脊梁，顿时又炸起，脱口道，“我今夜就搬回房里，和沈颂同房！”

    “哦？”封九笑盈盈地看了眼旁边沈颂，又给长思一个挑衅的眼神，轻描淡写地问，“你怎么搬进来？有我在，你觉得自己能踏进房间一步？”

    长思眼皮一跳，被他看得心里发凉，下意识挪开眼神，又恰恰好落到浮在他左边的一团小鬼火，那鬼火似乎也注意到他望过来的眼神，继而稍稍转过去看自家鬼神大人，犹豫一会儿后义无反顾地往封九那边游去，不为缢鬼照明。

    .....长思这边顿时暗下。

    封九看着那团识时务的小鬼火，抬手点了它一下，温声道，“做得很好。”

    小鬼火得到大人称赞，立刻激动起来，火势变得更大。

    长思无言地望着他们，他有些夜盲，晚上太黑的话会看不到东西，那小鬼火看似讨好了封九，却也让长思有借口靠近沈颂。只见他转过头，先是轻声细语地来了句“太黑了，我看不清路....”接着整个人靠过去，虽然没有实体，看起来也像是依靠在沈颂消瘦的肩膀上，一下便让对面鬼神大人....动了怒。

    封九眉头一皱，望了望面前两盏小鬼火，冷声道，“过去给他照明！”

    小鬼火被他斥得抖了抖，连忙哆嗦着过去缢鬼那边。长思向封九“感激”一笑，接着又状似好心般地体贴道，“太见外了，我有夫人，不用麻烦。”

    封九咬牙切齿，想将他整个人挥出去，却又怕沈颂生气，忍耐着怒气道，“没关系。”

    长思难得见他吃瘪，不禁有些得意，三人走了一刻钟，便见漆黑无人的街道上，他们温宅好似孤光一点萤，亮得温暖。封九和长思没来由心头一动，不由自主地转头望向中间默不作声的沈颂。

    沈颂也抬头看着那宅子，却突然眉目一惊，轻声问，“门怎么大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