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没钱

    隅中(注)时还晴空万里的昌都,忽然在午后迎来了一场瓢泼大雨。

    “下雨啦!”

    “收衣服啦!”

    百姓的宏声叫喊在街头小巷间此起彼伏,还停留在街上的人们纷纷以广袖遮雨,踏过被水渍染得斑驳的青石路,小跑着往四面八方赶去。

    路边的摊贩有的架起雨棚继续做着自己的生意,有的连忙收起琳琅满目的商品,戴上一顶斗笠,一边推着货车赶回家,一边小声抱怨着这善变的天气。

    三伏天的大雨不仅未能带来一丝清凉,反倒给本就燥热的天气徒增了几丝蒸闷,衬得人心里很是不快活。

    尤其当左玄裳全身都已湿透了的时候,里衣黏糊的贴在她肌肤上,烦躁得让她回城的路上眉间一刻也未舒展。

    卧房的大门甫一关上,她立马迫不及待地脱下身上的外袍,弃如敝履地丢在地上,甚至还补上一脚将它踢得远一些。

    池墨拿着干净的亚麻布端立一旁,待她脱下里衣后走上前为她擦拭。眼前的温香软玉一览无余,即使曾在数不清的夜晚里触碰过,但每次见到仍然能让他心猿意马。

    随着手上的动作,一股燥热悄无声息的传至他的下腹,他吞咽了一口口水,转移注意力似的问了一句:“今日你同那邢川比了一场,觉得如何?”

    提起这件事,左玄裳顿时忘了些许由天气带来的烦闷,回道:“我一直在观察他的招式,每一招确实是飞鹤剑法没错,倒是看不出来一丁点朝廷功夫的影子。”

    驭世门既然是由朝廷所创,门中弟子自然不是来自江湖,而是从当朝大司马赫连卿带出来的亲兵中选出,武功路数和江湖人截然不同。

    池墨取来干净的里衣替她穿上,“我也看出来了,也许他和驭世门并无关系。”

    “也不见得。”她伸平双手,任由他给自己再穿上外袍,“那人明明不过弱冠二三的年纪,言行举止却一派圆滑,让人挑不出毛病来。且老城主还在世时,我曾见过师父与秦观海打过一次,那个邢川倒还真有几分秦观海当年的风范。”

    她按下池墨正要围腰封的手,“我自己来。”

    说罢,池墨将腰封递给她,拿过放置一旁的亚麻布替她擦拭青丝,又听她接着道:“能将飞鹤剑法使得如此漂亮需要深厚的功力,既然如此,那想隐藏自己本来的武功路数自然也是易如反掌。总之,他的身份还有待查证。”

    终于换了一身干净舒爽的衣服,左玄裳眉间的阴霾逐渐消失,她轻轻拂开背后的手,行至方桌前坐上矮椅。

    池墨在对面坐下斟了一杯凉茶给她,看着她仰头将那杯凉茶饮下,沉默着一言不发。

    屋外雨势渐小,淅淅沥沥地打在窗棂上,方才不知所踪的知了又开始响起聒噪的蝉鸣,与屋内的沉默方枘圆凿。

    汝窑产的白瓷杯底落在金丝楠木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她抬眼望向池墨,疑惑道:“怎么不说话了?”

    他并未回答,只是嘴角勾起浅显的弧度,轻声叫了句:“玄裳。”

    “嗯?”

    顿了顿,又问道:“你为何一定要将驭世门斩草除根呢?”

    这在左玄裳听来是个可笑的问题,他跟了自己十年,怎会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做?可是仔细想想,这十年来一直是她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池墨从未问过“为何”二字,她也从未为任何一件事阐述过缘由。

    以往她觉得没有必要,自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他既无资格询问自己,她也没有必要向他说明。

    终归只是自己养的一只听话顺从的宠物而已,有哪只宠物可以管主人的事情?就像五年前那只黑豹,不过是朝她吼了一次,便被她拔了利齿和舌头最终活活饿死。

    在左玄裳看来,无论是人是兽,都只需要乖乖服从。越线这种事情,她是绝不允许的。

    不过方才那一问倒让她觉得有些稀奇,于是她难得一次没发火,耐心地解释道:“朝廷设立驭世门是想让正魔两道和平共处,以免伤到无辜百姓引起民怨,可江湖怎么可能没有打打杀杀呢?朝廷这种行为就相当于逼着食肉动物去食草,你觉得以我的性子可能对朝廷妥协吗?”

    “再者,”她曲起一条腿踩上椅面,手肘搁在膝盖上,“若是江湖真的和平了,那我武林至尊的位置何时才能坐上去?”

    是了,他怎么忘了,自她七岁入修罗城以来,唯一的目标便是坐上武林至尊的宝座,将那些正义之士全部踩在脚下。

    其余无论是什么,对她来说都不重要,也绝不可能阻挡她的脚步。

    包括他自己。

    “说的也是。”他浅浅笑着,一如十年来每次失落时一样,幽深的瞳仁配合着脸上的笑容,让她看不出来丝毫异样。

    忽地,门外响起两声叩门声。

    “城主,属下有事禀报。”

    池墨起身开门,一名脸戴恶鬼面的影卫站在外面,冥骨服的腰间挂着一个半掌大小的木牌,上面刻了一个绛色的“休”字,是影卫的名字。

    八名影卫由左玄裳以八门遁甲(注)为其命名,且随她姓,除了在与她单独相处时,其余时间皆要佩戴面具,因此挂着刻有名字的木牌便于他人分清。

    见开门的人是池墨,左休旋即拱手道:“副城主。”

    他微微颔首,侧身给影卫让出一条路,左休行至左玄裳身边,躬身同她耳语了几句什么,随后便见她轻蹙着眉头,丢下池墨起身离开了卧房。

    绝生殿内。

    一张青石案桌上摆满了十几个摊开的折子,左玄裳正坐在桌前,拿着其中一个折子仔细查看,越往下看眉间皱得越深。

    直至看到末尾,她将折子“啪”地一下合上,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所以,你是在告诉我我没钱了?”

    一旁的左休明显感觉到了她的怒气,他吞咽了一下,答道:“回、回城主,是的。”

    话音刚落,方才还在她手中的折子当即便砸到了他的身上,紧接着便听见她的怒吼:“你在放什么狗屁?!我让你管理财政难道是这么管理的吗?!每年八千多万两的银子都人间蒸发了吗?!”

    他连忙将地上的折子捡起,隔着面具都能感受到他一头的冷汗,“城、城主,不是属下没有好好管理,这些年城内的每一笔收入和支出,属下都记得仔仔细细,可是...”

    左休垂下头,极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可是您花钱也太大手大脚了...”

    一记眼刀射过来,他立刻单膝跪下,“属下知错。”

    其实他说得没错,左玄裳花钱的确大手大脚,不仅杂役的俸禄是其他门派的两倍之多,就连城中弟子的衣食住行也比其他门派高了不止一个档次。城内的建筑,屋内的摆设,都是能用最好的绝不用稍差的。

    她心里也清楚自己的作风,于是平缓了一下心情,让他起来说话。

    “就算我花钱大手大脚,那我以前每年八千多万两的银子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败光吧?你到底有没有算清楚?”

    江湖皆传言修罗城影卫杀人于无形,其实真正负责暗杀的只有三个,其余影卫都有各自负责的领域。

    比如左休便是负责的财政,因他对数字的敏感程度已经达到过目不忘的地步,故被左玄裳安排了这个职务。江湖人并不知道,他腰间那柄长刀其实从未沾过血。

    “属下真的算清楚了。”此刻他的声音里甚至带了些委屈,与他那身煞人的冥骨服很是不符,“您去年光是建造白玉石山门就花了一千多万两,还有三座大殿外的六个象磷石柱一共花了三千多万两,殿顶的瓦片您也全换成了碧螺琉璃瓦,还有......”

    她抚着额角听左休将她过往的一切花销历数了个遍,正头疼之时,最后又听见一句:“况且...城内已经五年没有收入了.....”

    “......”好吧,他说的是事实。

    修罗城五年没有收入这件事情实在怪不得她,老城主还在世时,修罗城一直做的是杀人的生意,但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杀人也仅限于武林中人,不杀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

    本来这种生意做得好好的,日子也算是富足,可自从左玄裳过了及笄之年后,老城主便停止了这个生意。

    为什么呢?因为左玄裳就是个行走的钱袋子。

    世人皆知她嚣张狂妄,心狠手辣,但其实真正打响她名号的,是她逢赌必赢的运气。

    仿佛天生就受着老天的照拂一般,无论对面是当场出老千还是事先安排好一切事宜,幸运女神总是会站在她这一边。

    赌钱也好,赌事也罢,只要是赌,左玄裳就从未输过。

    因此凭着这一副好运气,在最初的那几年给修罗城赚来平均每年八千多万两的银子。后来整个昌都的赌坊都不愿意再做她的生意,她又撵转于大黎境内各地的赌坊。

    耗时七年的时间,左玄裳把全境所有的赌坊都赌了个遍,至今那些赌坊门口仍挂着“左玄裳禁止入内”的牌子。

    而她作为堂堂魔教教主,又不可能强逼着平民百姓做她的生意,若是传出去让武林中人知道她欺负不会武功之人,恐怕要惹得旁人贻笑大方了。

    她本想着反正赚得也够多了,便再未碰过“赌”一次,更是从未反思过自己的花费,却不曾想,自己竟也有坐吃山空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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