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回忆中抽离,夜已渐深,池墨哄着左玄裳再次睡了过去。
翌日,尽管身上还带着新伤,可她仍然坚持选择回昌都。别人家总没有自己家来得自在,况且所有的事情都已解决,自然没有再长留的道理。
本来池墨给她准备好了马车,毕竟骑马太容易牵扯伤口,但左玄裳受伤一事别人虽然知道,却不知道伤得有多重。若是坐马车回去的话,不是明摆着告诉那些暗地里的人她伤得很重吗?于是便拒绝了他的提议,还是改回了骑马。
左玄裳选择回昌都,南初自然也就没有理由再留下去。即使心里万般不情愿,还是得乖乖地踏上回南诏的路途。
昌都和南诏不在同一个方向,二人在第一个岔路口道别。微风穿梭在碧绿的竹林间,竹叶同风起沙沙作响,南初牵着缰绳道了一声“再会”,而后策马消失在羊肠小道的尽头。
望着她的背影愈来愈远,左玄裳用右手一扯缰绳,毫不犹豫地踏上与她截然不同的道路。
若是多年之后蓦然回首,也许她会猛然发现,原来她们的人生早在今日就已分道扬镳。好似这岔开的路口一般,永远再无法踏上同一条路。
池墨一路上都特别注意着她的左手,由于单手骑马,预计的速度要比实际慢了许多,他们在天黑了两个时辰之后才赶到最近的一家客栈。
然而很不巧,在这家客栈里他们遇见了一个不算熟的熟人。
三人围坐在方桌前气氛很是微妙,左玄裳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笑意盈盈的邢川,池墨则是就差把冷淡二字写在脸上了。
最终还是左玄裳先开了口,她转动着手中的筷子漫不经心道:“想不到邢公子竟与我同一天离开临安,还真是巧,巧到我这么慢的速度都能赶上与你同一家客栈。怎么,难不成是邢公子的马误吃了什么,耽搁了你的路程?”
“啊,那倒不是。”也不知他是真没听懂,还是装作没听懂她的弦外之音,反倒是一脸真诚地看着她,“在下是特地在这里等左城主的。”
此话一出,池墨那张冷淡的脸上终于有了点变化。原本他对邢川就如对所有正派弟子一样,可现下,男人的直觉却让他生出了点敌意。
“等我?作甚?”
“昨日浮屠观一战,在下听说左城主受了伤,今日一早又启程离开。在下担心左城主的伤势恶化,恰好我也知晓些医理,故想看一看左城主的伤势。”
他这番话说得诚恳,然而落在左玄裳的耳中却变了味道。这人到底只是想关心伤势,还是......假借关心之由实则是想探清她伤得重不重。
那日浮屠观一战,她是亲眼所见驭世门到来之时,邢川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原本她就怀疑他跟驭世门有关,经此一事虽没有确凿的证据,却大大加深了她的怀疑。
眼前这个人的身份绝对有隐藏。
“还是不必了。”她扯出一副假模假式的笑容来,“伤倒是不重,只是伤的位置是胸口,不便让邢公子查看。当然了,我是不介意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但是若这事传出去让别的姑娘知晓,那我岂不是白白挡了邢公子的姻缘?”
邢川闻言弯了唇角,如一阵春风拂面,“如若是这样,那确实不便查看。只是姻缘嘛,该来的时候总会来的,就算中间隔了万水千山,那也是挡不住的,左城主你说是吗?”
“我?我又没经历过,我从何知道?”
“可是...你与池公子不是......”
对于人生中的各种误会她都懒得解释,但唯独不喜欢别人误会她和池墨是一对儿。
有了情就有了软肋,开玩笑,自己看起来像是有软肋的人吗?很丢面子的好不好?
她正想开口反驳,却听一旁的池墨忽然打断道:“邢公子,现下已经过了子时,若是你聊完了,我们得回房休息了。”
“啊,真是抱歉,我忘了左城主身上还有伤。”他起身拱手,随即又侧过身子做出“请”的手势,“那便请左城主先回去休息吧,耽搁了左城主这么久的时间,实在是抱歉。”
有点点冰雪在左玄裳脸上漂浮,她冷冷看了池墨一眼,旋即一言不发地带他回了房内。
心思各异的二人皆未发现,身后那抹渐渐翘起的嘴角,似是压抑过后的喜不自胜,亦或是知道真相后的势在必得。
客栈房间的隔音并不好,因此左玄裳也就并未对他发火,只是语气冷得像裹了冰碴儿,“说吧,什么意思?”
“那个人深不可测,还是不要与他过多交谈为好。”池墨面容沉静,看着不像是在为掩饰而说谎。
然而左玄裳却没那么好糊弄过去,她挑了一下眉,意味不明地盯着他的眼睛,“你确定你只有这个意思?”
“还有别的。”他目不斜视地正视着她,“我需要看看你的伤,这才第二日就骑了这么远的马,一路颠簸难免伤口会加重。”
她静静地瞧了他半晌,见他眼神始终未曾躲闪半分,于是便招手唤了他过来,自己解开了衣带给他查看伤口。
纯白的布条上已不知何时晕开了一块血迹,不过好在左伤的药药效太强,血肉粘合得很好。就算伤口有些拉扯,也只是渗出来一小块而已。
替她上好加速愈合的药,换了新的布条后,他将沾了血迹的布条拿去厨房焚烧,直至最后一点儿火星子消失,这才堪堪离开了厨房。
*
晨光熹微,旭日东升。
山头上刚露出一缕阳光唤醒万物,池墨便已经在给左玄裳在整理衣裳了。趁着初晨气温凉爽,早早赶路或许还能在下个客栈睡个午觉,躲过那火辣的日头。
只是二人未曾想到,方来到马棚便见邢川已不知何时在那等着了。
他抓了把粮草正在喂马,见他们出现,立即绽开一如既往的笑容,“左城主,早啊。”
两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左玄裳嗤笑了一声,“你倒是有够早的。”
“在下一向习惯早起,本以为左城主会起得稍晚一些,还准备等左城主起来之后一起同行的,没想到这么早就碰上了。”
她将肉卷放出来,边牵着它走出客栈,边语气淡漠地道:“等我做什么?我何时说过要跟你同行?”
“与在下一同来临安的那位师兄,临时有事去了苏州,我一人难免会有些孤寂,所以便想着能否与左城主同行,路上还能有人说个话。”
三人一齐走出马棚,左玄裳刚把左脚踏上脚蹬,身旁忽然同时伸出两只手。池墨的脸色霎时黑了下来,而邢川则仍是弯着那双桃花眼,笑得很是欠打。
无聊。她翻给二人各一个白眼,紧接着右手绕了缰绳两圈用力一拉,轻轻松松便跨上了马背。
“邢公子,去昌都就这一条路,我就算不想与你同行也没办法。不过,我这人不喜欢跟人聊天,所以咱们还是安安静静赶路吧。”
说罢,不待他开口回答,她便将马肚一夹立即冲了出去。池墨懒得再看他一眼,旋即也骑上马跟了上去。
邢川嘴角的笑意更甚了些,追上他们后故意放慢了速度,尽量让自己和左玄裳保持平行。
她用余光睨了邢川一眼,看得出来他是在照顾自己的速度,当即勾起一抹冷笑。
老娘需要你照顾?
让你见识一下肉卷真正的速度,给你开开眼界。
想罢,她将身子渐渐伏低,一直未用的左手也牵上了缰绳。池墨一看她这动作便知道她想做什么,正想开口阻止,她却已经在肉卷耳边悄声说了什么,紧接着肉卷便如一道离弦箭矢一般迅速冲了出去,只剩一片尘土在身后飞扬。
他暗道她胡来,当即加快速度跟了上去。而邢川看着顷刻之间消失在眼前的左玄裳的背影,稍稍愣了一下后轻笑一声,眼神逐渐变得认真,换了高于方才整整一倍的速度追了上去。
终于在日上三竿时赶到了下一个客栈,左玄裳和她身后的池墨早已在门口等着他。
“邢公子,看来你的马不行啊,晚了我整整一刻钟的时间。”她眼底的三分讥笑显而易见。
邢川翻身下马,丝毫不在意她的讥讽,“左城主是人中龙凤,养的爱马自然也非比寻常,在下如何能与左城主比呢?”
又来了,又是这等奉承圆滑的模样。
秦观海一身傲骨,怎的会教出这般八面玲珑的闭关弟子?
按下心中疑虑,左玄裳懒得理会他这番话,自顾自地唤来牵马小厮,随后又带着池墨开了间房午睡。
对于她的不理睬,邢川倒也不恼。他没有午睡的习惯,便独自寻了个位置,边饮着凉茶边等她睡醒。
约莫过了一个半时辰,毒辣的日头不见减弱,屋外的蝉鸣依旧聒噪。楼上那间房仍然没有动静,然而房顶却悄然窜上了几只伺机而动的老鼠。
四名黑衣人寻好位置后围成一圈,领头的那个做出倒数的手势,三、二.......
“这么热的天气,各位竟还裹得这般严实,不如在下请各位喝杯凉茶如何?”
手势还停留在“二”的黑衣人浑身一紧,众人齐齐朝出声之人望过去,只见一位雪衣白裳的翩翩公子,手持一把长剑站在他们身后的房檐上,出尘若仙的面庞上挂着抹和柔温顺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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