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值不值得

    广陵城东海岸笼罩在一种古怪的氛围中。

    沈辞镜隐约差距到此刻有什么地方变得不对, 比如说面前这位“小龙王”陆乘舟就突然对他就生出了一种如避瘟神一样的情绪。

    可他偏偏不知道这一切从何而来。

    沈辞镜不明白太多的事了。

    他不明白陆乘舟为何突然微妙地开始讨厌他,就好像他不明白为什么徐观己突然崩溃,因为在他看来, 这一切明明都是理所当然的人都会有难以面对自己的时刻, 理所当然,但逃避无法解决问题, 人必须迎难而上,要么重拾初心,要么面对接受全新的自己。

    遇到困难,解决困难就是了。

    为何偏偏徐观己会露出那样难过的神色

    沈辞镜不明白。

    他有太多的事不明白。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脑海被无数个“为什么”所充斥。

    直到下一刻, 一声呵斥将他惊醒。

    “谁谁在那儿”

    沈辞镜蓦然抬头,环视四周,周围空无一人。

    他的视线在陆乘舟身上定格, 陆乘舟眉头紧皱, 神色微沉。

    “有人在看着我们。”

    “有吗”沈辞镜反问, 他什么都没感觉到。

    陆乘舟肯定说“有”

    因为修习着水系功法的陆乘舟可以清楚感到, 东海岸环绕的水汽稍稍出现了偏移。

    有人从这里取走了一样东西

    城主府内, 当熊熊大火于东海岸燃起的那一刻,陆铎公就开始坐立不安了。

    他想要去看是谁这样胆大包天敢在广陵城内放肆, 想要知道迟迟不来的东方高我究竟发生了何事, 想要知道心中突然生出的忐忑和不安到底从何而来但他不敢动,甚至不敢不笑。

    直到后殿的陆乘舟离开,一会儿, 东海岸的大火也随之熄灭后, 陆铎公终于松了口气, 稍稍安定下来。

    而就在这时, 他看到贵客身边有浓郁的阴影如泥浆涌来,塑出人形,而后,那人跪在贵客面前,头低低的,声音也低低的。

    “大人,他死了。”

    这一刻,这个男人明明就在陆铎公的视线之中,但陆铎公却讶然发现自己的神识中完全捕捉不到这个人的存在,不但他嗅不到这人的半点气息,就连光都无法在这人身下投下阴影。

    这人分明就在陆铎公眼前,却又像是全然不存在的虚影

    陆铎公若有所悟听闻魔尊身旁有位来无影去无踪的近卫名为天南星想来就是此人了

    楚风歌面前,天南星回禀了这句话后,便双手奉上一样东西,像是魂魄,又好像是一滩血、一团火焰。

    楚风歌看了一眼。“以恶报恶吗”他伸手一招,那团污血和火焰就被他拢入袖中。

    陆铎公不敢打探,甚至不敢多看,将头低低垂下,只当自己耳聋眼瞎。

    而后,楚风歌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可查明始作俑者了”

    天南星道“是。他会选择在这时自焚而亡,是因为他人怂恿。”

    楚风歌“谁”

    天南星像是有细微的停顿“谢非言。”

    “哦他还活着为何”楚风歌道,“是谁负责的这件事”

    天南星沉声道“东方高我。”

    听到自己儿子的名字,陆铎公骤然抬头。

    然而带着黑铁面具的魔尊看也不看他,嘶哑的声音依然不紧不慢,带着奇特的韵律“他如今何在”

    天南星道“与谢非言一同被困于三宝如意塔内。”

    “为何如此”

    “谢非言设计将他诱入塔中,后又截断出路,意图将其诱杀塔内。”

    “什么”陆铎公神色大变,终于明白心中的忐忑难安从何而起。

    他纵身一跃,便要离开。

    但楚风歌只是随意掷出手中酒杯,那柔软的金杯就在陆铎公骇然之色中击中他的气海,后又将他击出坐席,重重砸在宫殿一侧坚实的墙面上。

    剧烈的痛苦在这一刻传遍全身。

    分明陆铎公已成为分神期的大能多年,是这一带了不得的水上龙王,哪怕归元宗白玉京都要看他两分薄面,说不出的意气风发、豪情万丈但这一刻,他却像是再度回到了他的凡人之时。

    痛苦、软弱、无力。

    “魔魔尊大人楚大人”陆铎公嗬嗬喘着气,从墙上滑下,艰难挣扎,“若犬子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请大人高抬贵手留他一命我保证保证今后他定然不再懈怠对大人您的命令全力以赴我保证”

    “求大人高抬贵手,饶他一命”

    楚风歌侧头看他,神态近乎悲悯,但在陆铎公充满希望的目光中,他却依然摇头。

    “生死有命,陆公何苦这样执着”楚风歌平静劝说,“若贵公子命不该绝,那么哪怕陆公不插手,他也会逢凶化吉,渡过难关;而若贵公子命中注定该有此劫,那么哪怕陆公你再如何强求也挽回不了。既然如此,陆公何不坐在此地,等待结果呢”

    陆铎公瞠目欲裂“可他是我的儿子”他嘶叫着,“他是我这么多年来苦求到的唯一的儿子我唯一的亲生儿子啊我如何能够不强求”

    楚风歌依然摇头“凡人生命短暂,这才注重血缘;修士与天同寿,应当更关注道途与天命才是。陆公,你着相了。”

    陆铎公才不管什么着相不着相,他只想要摆脱这见鬼的魔尊,去救回他唯一的儿子。

    然而方才楚风歌的那一击看似平平无奇,却封住了他周身灵力,让他动弹不得。

    于是他只能转而求这该死的楚风歌。

    “求你”

    他只能哀求这个造成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求大人高抬贵手”

    陆铎公老泪纵横,像是这一瞬间便老了。

    然而面对陆铎公这泣血般地哀求,面前这有着得道高僧般慈悲的楚风歌,却没有再将他的悲悯目光投向这位可怜可悲的父亲。

    他只是轻轻站起,带着一身的云淡风轻,离席而去。

    “走吧。”

    楚风歌说着。

    “带我去瞧瞧他这些年都躲在什么地方吧。”

    镇海卫指挥所内,灯火通明。

    楚风歌负手而立,遥遥望着这黑匾石狮子拱卫的门户,道“就是这里吗”

    天南星的声音从阴影传来“是的,大人。”

    楚风歌抬脚向这门户走来,在他的道路前方,一扇扇大门无风自动,轰然敞开,如同迎接它们真正的主人,而楚风歌也就此长驱直入,走过一重又一重的门,来到了那位宁指挥使在指挥所的日常起居之处。

    然后,楚风歌的脚步停下了。

    因为他面前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广陵城第一美人,卢涵雁。

    她站在他的道路前方,穿着细薄的轻纱,伸出她孱弱柔美的手臂拦下了他。

    “楚大人,”这位第一美人垂着眼,长长的眼睫如脆弱的蝶翼颤抖,“您是来找我的吗”

    卢涵雁的声音很美,像是拂过青草和树木的江风;而她的面容也很美,就像是天边皎皎的明月,皑皑的白雪。

    没有男人能够拒绝这样的美人,没有人能够拒绝她的哀求,所以哪怕她无法修行,她也一直都是陆铎公手上最锋利的刀。

    而也正是如此,当这样的美人第一次显露她的风情、去刻意引诱一个人的时候,她就越发美得惊心动魄,令人心动神摇,恨不得将世上的一切都捧到她的面前。

    但楚风歌偏偏不为所动。

    他的目光没有下滑哪怕半分,注视着卢涵雁的目光带着一如既往的悲悯。

    “你在掩饰什么”楚风歌问。

    卢涵雁的手臂微颤,壮着胆子抬头直视楚风歌的眼睛“我不明白大人在说什么。”

    楚风歌摇头“你可知,你想保护的那个人或许根本不是你所看的模样你为了他甘愿以色事人,却不知他根本没有告诉过你他真正的姓名,这样的他,也值得你这般做吗”

    卢涵雁面色苍白,心脏砰砰直跳。

    她还想要掩饰,还想要辩解,但就在这一刻,广陵城的东南方,也就是东方高我的水上行宫的方向,一声大笑蓦然响彻夜空。

    “东方高我已死”

    “杀人者,谢非言”

    熟悉的声音在整座广陵城的上方回响。

    卢涵雁听出了这声音的主人,面色当即惨败下来。

    楚风歌循声望向了那处,若有所思,转身要走,但卢涵雁却在这一刻扑上前来,抓住了楚风歌的手,泣声道“大人,我不知道您从何而来,也不知道您有何等的来历和威能,但我能看出大人您是一位好人所以我求您,大人,我求您,放过他吧。只要您放过他,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无论您想要我为您做什么,我都会去做的,求您,求求您,放过他吧”

    莫大的恐惧中,卢涵雁泣不成声。

    楚风歌低头看她,轻声叹息“值得吗”

    “值得,值得”卢涵雁连声哀求,“大人,我这一生,不过是笼中的鸟儿,供大人物在掌中亵玩的玩意儿罢了,奴这一命又何足惜可宁大人却是能救万万人的好人啊”

    “好人吗”

    “是的,是的,楚大人,您或许听过宁大人的名声,或许与旁人一样认为宁大人凶神恶煞,不是好人,但事实并非如此,他之所以会如此,只不过是太想要令这世上能有恶报罢了。”卢涵雁声音凄然,眼眶通红,“您这样的大人物高坐云端,偶尔望向人间时,也只看到万丈红尘,繁华如歌,所以您不知道,我们这样的小人物一生中会遇到多少不平之事那些杀人灭族奸淫掳掠的恶棍,被尊做神灵,受人敬仰;而那些接济穷苦代代行善的好人,却被弃尸荒野,子嗣为奴为娼。人人都说这世上善恶终有报,但又有多少人能够等到那份果报若那果报迟迟不来,它又怎么称得上是报应”

    楚风歌道“是他这般与你说的吗”

    “不宁大人什么都不会说的,因为他是个真正的好人可我有眼睛,我看得到”卢涵雁凄声道。

    “宁大人是个好人只有他从不试图靠近我,因为只有他将我看作一个人,而非一个玩物所以,所以”

    所以她想要用性命来回报这样的一份尊重。

    这样的一份感动,甚至不是爱慕,而是挣扎在黑暗中的人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眷恋。

    因为只有在这位宁大人的注视下,她才能感到她是一个人,而非是一只鸟雀,一个死物。

    这一刻,卢涵雁拜伏在地,泣不成声。

    “所以大人,求您不要杀他宁大人他他或许行事偏激,或许凶名在外,或许手上沾满血腥,但他是个好人啊,楚大人,他真的是个好人,您万万不要怪他,也不要杀他他做下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太想要这世间能有报应了”

    他太想要这世间能有报应了。

    但世界辜负了他,所以他才不得不化作了报应,不得不沾满了血腥,不得不成为了那万恶之恶。

    而这这又怎么能算是他的错呢

    这又怎么能叫人苛责于他呢

    卢涵雁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所以她才这样迫切地想要救下那人,哪怕为此万劫不复,也绝不惜身。

    楚风歌有些发怔,神色微缓,温柔看她,而后脱下了自己的外衣,披在她的身上,为她遮去了夜间的冷风。

    卢涵雁抓着犹有温度的外衣,含泪抬头,却只能见到一片离去的衣角。

    “这位夫人,夜深了,回去吧。”

    “他不值得你如此。”

    楚风歌轻轻一推,卢涵雁便从这指挥所蓦然消失,出现在了她自己的房间内。

    下一刻,楚风歌便纵身化作火云,携着万钧之势,涌向了水上行宫。

    在他去往水上行宫的这一路上,如同火山灰一样的碎末从火云路过的天空洋洋洒下,轻轻沾在了路人们的身上。

    对于这样的灰烬,有些人只是打了个喷嚏,随手就将这样的灰烬从身上拍下了,而有些人却当即哀嚎惨叫,在地上滚着滚着就化作了血水。

    无尽的恐慌蔓延开来。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人知道这些人为何突然身死。

    而就在这样诡谲的气氛之中,那火云瞬息而至,来到了水上行宫,降落在了谢非言面前,现出人形。

    楚风歌望向谢非言,目光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慈悲。

    “你活得太久了,谢非言。”

    楚风歌声音不疾不徐。

    “我来收回你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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