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分钟后, 酒楼内,谢非言与沈家姐弟俩在二楼找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下。
这会儿,既不是午饭的时间也不是晚饭的时间,而酒楼内也没有说书或歌舞戏曲活动, 因此三人坐下后好一会儿, 小二才恍然从楼下的热闹里拔出眼珠子, 反应过来, 跑来献殷勤。
“几位客人,你们要来点儿什么”
沈辞镜心里开心,脸上也挂着笑意,将那张本就像神仙公子的脸衬得更为耀眼, 直将小二晃得晕晕乎乎。
“阿斐,你饿了吗”沈辞镜先问了坐在左侧的谢非言。
谢非言埋头小册子里,听着沈辞镜的话心不在焉“嗯。”
沈辞镜眉头微皱, 有些担忧,随口向小二要了几碟点心后, 便倒了杯茶放在谢非言手边。
谢非言非常自然地接过来喝下, 像是做了无数次那样。
沈姝“”
沈姝
沈辞镜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好姐姐越来越古怪诡异的脸色,还在非常热情地关心着谢非言。
“阿斐, 你在看什么”
谢非言翻了一页, 依然心不在焉“一本计划书”
如果说最开始,谢非言是因为在沈姝面前感到尴尬, 于是干脆翻开了手里的册子逃避对视的话,那么现在,谢非言已经完全沉浸在这个小册子里了。
谢非言完全没想到, 在这样一个落后的世界里, 他竟然还能看到一份这么详尽、这么有可行性的关于广陵城接下来五年整改的计划书。虽然这计划书还有些地方思虑不周, 一些地方的考虑又稍显幼稚,甚至很多地方的整改计划没有规避广陵城内的各个利益集团,容易造成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后果。但在谢非言看来,这种事在这种落后的时代反而变得很好处理武力镇压,不服滚蛋
就广陵城这大猫小猫两三只、连唯一的元婴期都是道盟派来的样子,那些小心思的家伙还敢暗地里圈地为王,跟修士batte呵,搞笑。
而至于那些来广陵城浑水摸鱼的其它仙门的外门弟子那就更好处理了,直接让广陵城的城主跑道盟老大面前,散着头发往地上一滚,拍大腿一嚎,谢非言就不信那个要脸的青霄仙尊会不管这事儿。
总之,广陵城内,弊端很多,但整改不难;计划书的可行性很好,前景不错。所以,在翻阅这本计划书的过程中,谢非言也就对这个小册子的主人越发感兴趣了起来这样的东西,到底是谁写的为什么会被人丢弃而后被他从河里捞上
谢非言飞速翻阅着这本计划书,对这个阔别十年的城池的变化逐渐了然于胸。
只不过谢非言看得痴迷,沈辞镜却看得心疼。
“阿斐,你也不要看太久了。你眼睛本就不好,何必这样争分夺秒地操劳”沈辞镜自然地伸手,拉过了谢非言的手腕,稍稍一探后,说,“阿斐,你的灵力为何还是这样乱如果你不好好将这些紊乱的灵力成功梳理,那么在进入元婴期后,这些灵力可能会使得你经脉伤得更重你想要接下来要如何了吗”
谢非言头也不抬,一心两用“我的眼睛应该还是灵力的问题影响的,不必担心。至于元婴期,我现在还没准备进入元婴期,先松快几年也无妨。”他翻了一页,随口道,“比起我来,你才应当更注意一些。你入道十三年便晋入元婴,速度着实过分快了,有时候,稍稍放缓脚步、稳固一下当前的境界,也是有好处的还有,你师父说的去同悲岛的事,莫要理会他,你才元婴期,哪里就去得了同悲岛了那小老头,就是被青霄仙尊的徒弟刺激坏了,忍不住想要攀比,你莫要理会他。”
沈辞镜一边听一边点头,脸上忍不住笑。
笑着笑着,他好像终于想起了一旁的沈姝,扭头看她,而后笑脸一呆“姐你”是不高兴还是不舒服
沈辞镜想了想,为沈姝倒了杯茶“姐,喝水。”不管是不高兴还是不舒服,多喝水总是没错的。
沈姝不知道这小子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看着面前的茶,心里消了几分气。
感情你还记得你有个姐姐啊
沈姝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平复了一下心情,再度抬头看面前两人时,依然怎么看怎么奇怪,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但要说哪里不对劲好像又说不太上来。
沈姝对谢非言的感官是非常复杂的。
毕竟,十三年前,正是因为这个登徒子的逼迫,她与弟弟沈辞镜才不得不离开天乙城,踏上了看似光明实则坎坷危险的修士之路。
所以在最初的那三年里,夜深人静之时,沈姝忍不住抛下自己的闺秀气度,在心里暗自咒骂可恨的谢非言,甚至还在心里暗自琢磨过要不要在修炼有成后回到天乙城,干掉这个胆敢觊觎她弟弟的登徒子,就当是为民除害了
结果,三年后,她那位最开始还对谢非言避之不及的好弟弟,就换了副面孔拽着谢非言来到了圣火宫,恳求圣火宫宫主为其续命虽然这小子最后并没有派上什么用场,但这样极端的立场转换就已经够沈姝迷惑的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两个,难道不是仇人吗
她才不过三年没出门,怎么世界就变了
还是说,这就是传说中的男人之间的友谊
沈姝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于是,之后,当沈姝知道这个纨绔子弟谢非言竟真的得到宫主青眼,领了一个外门长老的位置后,她就越发别扭了起来,没多久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圣火宫,长年驻守在外地,避开了所有与谢非言打照面的机会。虽然在这十年中,圣火宫的一切日新月异,无论是圣火宫的姐妹也好还是外头操持店铺的各个主事也好,全都众口一词地夸赞谢非言,但沈姝依然没有去见谢非言的打算。
但结果,这会儿他们还是撞上了。
而且还是她弟弟主动带着她撞上去的
一想到这里,沈姝就忍不住抬头看向了沈辞镜,而后又顺着沈辞镜带笑的目光望向了对面沉迷小册子的谢非言。
这一刻,明明沈姝还什么都没弄明白,但就已经先对沈辞镜生出了恨铁不成钢的心情你这傻子,就不能争点气吗
那人看都没看你,你盯着别人傻笑什么
生气
沈姝心中愤愤不平,把手上的茶一口闷了。
沈辞镜侧眼一看,心下越发茫然,但手上已经乖巧地又给沈姝倒了一杯茶。
“姐,多喝热水。”
沈姝“”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沈姝又喝了口水,但抬眼后就见到自家的傻弟弟又把眼珠子黏别人身上了,于是她想了想,决定将心里古怪的感觉暂时放在一边,先帮这小子把眼珠子捞回来再说。
她清了清嗓子,开始找话题“小镜,听说你还没去见广陵城的新城主是吗”
“嗯。”
“为何话说回来,你怎的一个人来到了广陵城难道说你其实是提前到了,现在正在广陵城等待你的师兄师弟们吗”
“是。”
沈姝觉得有些微妙了。她随意瞥了一眼有些混乱的楼下,又找了个新话题“那小镜,你看,楼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是的。”
“好像是两方人吵起来了。”
“嗯。”
“我瞧着他们似乎都不是普通人,只怕一会儿打起来,伤了凡人。”
“不会。”
“为何不会还是说小镜你是准备在他们打起来的时候出手管一管吗”
“没有。”
沈姝“”
沈姝终于按捺不住心中怒气,当机立断,掐住沈辞镜的耳朵就是一扭。
“你姐姐多说两句话会死吗”
跟对面那不理会你的人,你倒是嘘寒问暖,罗里吧嗦,对着你亲姐姐,你却爱答不理
臭小子皮痒了是吧
沈姝被沈辞镜气得当场化作暴躁老姐,恨不得立即把这重啥轻啥的臭小子鲨了祭天。
而被揪住耳朵的沈辞镜则一脸茫然,还带着些委屈无辜,发出了完全不在状态的声音“啊”
沈姝“”更生气了
到了这时,沉迷小册子的谢非言终于被这动静惊动了,抬起头来,扫了两眼就对事态了然于胸。他暗自叹了口气,而后向沈姝露出极具安抚力的笑容,道“沈道友,你这是误会小镜子了。他非是有意怠慢于你,而是他之前曾被他的师父天下第一剑约束过,每天不可说话超过二十句,于是十年下来,他早已习惯了少言少语,所以才会说出方才那些像是敷衍的话来,但其实他很是在意于你,否则又怎么会时时关心你杯中的茶是多是少,是冷是热”
沈姝一愣,这才想起还有咒缚这么回事。
然后她也想起了她已经被这小子灌了两壶茶的事实。
沈姝“”
谢非言又温言道“如今楼下的闹剧,乃是一些依附广陵城的小门小派闹出来的。他们虽口上叫得凶,但却必不敢在广陵城迎接新主的时候大打出手,所以小镜子才说不必理会他们。”
沈姝有些讪讪地松了手“是,是这样啊”
谢非言继续道“但这也是因为小镜子之前曾经见过了他们、知晓他们的底细的缘故。沈道友你近日才来到广陵城,对这里人生地不熟,见到修士争吵起来,会担忧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你并非是为自身担忧,而是为凡人担忧,足以见沈道友的温柔怜悯之心。对于这样的沈道友,对于方才的这些事,小镜子本该主动你介绍这里的情况,宽慰于你才对,但他却没有发觉你心中的忐忑与忧虑,也没有体会到你心中对凡人对弱者的爱护与宽和,这实在是他的不是,只不过他也绝非故意,还望道友你不要往心里去。”
“也,也没什么。”沈姝被彩虹屁捧得晕晕乎乎,见谢非言脸上露出忧虑和歉意的神色,连忙还主动出言宽慰道,“其实也不全是小镜的错,我也有错。我作为姐姐,竟然都忘了小镜这些年来受到的咒缚的影响,觉得他反应冷淡、怠慢了我但其实这不是他怠慢了我,而是我怠慢了他。唉,作为姐姐,我实在不好。”她说着,叹了口气,神色黯淡。
谢非言摇头道“还请沈道友万万不要自责。你与小镜子虽为姐弟,但也独立的两人,这十多年来又聚少离多,会有些许疏忽也在所难免。但只要沈道友你心里还挂念着小镜子,你自然就是小镜子最好的姐姐,这是谁都没有办法否认的还是说当小镜子有难的时候,你不会为了他挺身而出,倾力相助吗”
沈姝“当然不会”
谢非言“这就是了,所以请沈道友千万不要自责,否则小镜子于心何安”
沈姝感动地吸了吸鼻子,用素白的手绢擦了擦微红的眼眶“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多谢谢道友,不,多谢谢长老开解,方才是我想岔了谢长老,你真是个好人”
“过奖,沈道友同样如此。”
“不知谢长老有什么喜欢吃的我与谢长老一见如故,实在想要为谢长老做点什么,不如一会儿就让我来结账吧”
“哪里值得如此。沈道友这些年来一直为圣火宫奔波,劳苦功高,如果当真要做点什么,也应该是我为沈道友做点什么。”
“谢长老是看不起我吗”
“怎会如此”
“那就让我来结账”
“既然如此,那便却之不恭了。”
沈姝粲然一笑“小二,上菜今天我要与谢长老不醉不归”
沈辞镜看着说得热火朝天相见恨晚恨不得下一刻就出门摆场子拜兄弟的二人,忍不住目瞪口呆,茫然无措。
你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为什么你们两人明明每个人好像都在提他,但却没一个人看他
他真的还坐在这里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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