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来到方澄穆的领地,奥德修斯以为找错了地儿。
半个月前过来,这里只有孤零零的一座小屋。
现下以靠山向海三层高的主楼为中轴,十来幢小楼和平房如同鸟之两翼左右张开。
屋与屋间草木繁密,半遮半掩,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曲径通幽,又给几何对称的布局平添不少趣意。
要是再添些家丁杂役,可就算名副其实的庄园了。
奥德修斯不敢在方澄穆的土地上造次。老老实实沿着小路七绕八折,可算来到庄园的家主面前。
方澄穆正在教阿基琉斯认字。
阿基琉斯想钻研方澄穆书箱里的棋谱。不认识方块字的他是看不懂的。
狄奥尼索斯原本在酒坊酿酒,兴冲冲地跑过来:“我闻到了好酒的味道。”
奥德修斯马屁拍得恰到好处:“豪爽的酒神,您真是品酒的大师。我的酒特意为您而酿。”
阿基琉斯惊讶地说:“他是酒神。要跟我抢着烧菜和扫地的竟是酒神?”
奥德修斯随口秀优越:“有勇无谋的阿基琉斯,你需学习我的慧眼。神灵素爱变成凡胎考验我们。”
酒神挠挠头:“你不要这么说,奥德修斯。我不是来考验人的,我是来弥补我的过失的。你为我献的酒,合该让我的主人先喝。”
狄奥尼索斯指着方澄穆。
方澄穆对谦逊的酒神很满意。他没把酒神当仆人,也不愿抢他的心头好,便说:“别人送你的东西该你先。”
狄奥尼索斯依然很愧疚:“不,我的就是你的。便将我的全部都押在这里,仍抵不过我弄丢种子的罪过。”
阿基琉斯不是个爱客气的人。他见两个朋友你推我我推你,索性他来当这个恶人。他顺手拿过一罐酒,撕开了罐口的陶土封。
浓郁的酒味钻进所有人的每一个毛孔,他们甚至一滴酒都没沾就已心醉目眩。
阿基琉斯从未闻过这等好酒,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所有人都盯着阿基琉斯看。
所有人都知道那是酒中极品,他们都期待着阿基琉斯能说点什么。
阿基琉斯什么也没说,再夺过第二罐。撕开封口,灌下肚去。
奥德修斯忍不住道:“你少喝些,这可是献给酒神的酒。”
阿基琉斯又撕开了第三罐。
不知怎地他有些控制不住暴躁的脾气:“酒神没说话。你要再啰嗦,我把你和你的士兵丢到海里喂鱼。”
奥德修斯不敢说话了。阿基琉斯是联军里最厉害的勇士,他也得罪不起。
狄奥尼索斯口水咽了一遍又一遍。
没有人比他更想喝到罐中的酒。可是他有言在先,这些酒归方澄穆所有。方澄穆都没叫阿基琉斯停下来,他瞎凑什么热闹?
方澄穆是个公道的人。
大家既然是朋友,将这些酒平分就是。他给自己和阿基琉斯各拿三罐,剩下四罐给奥德修斯。
阿基琉斯喝完三罐,方澄穆开口劝他:“你的份已经喝完了。剩下是我和狄奥尼索斯的。”
阿基琉斯感到身体热得滚烫,胸口痒得不能自已。只有酒水里透心的凉爽才能有所缓解。
他从士兵手里抢过了第四罐,用哀求的语气说:“好兄弟,我爱死这酒了,我还想再喝些。”
方澄穆只当他在开些夸张的玩笑,无奈地摇头:“真那么好喝?那我的份也给你吧。”
阿基琉斯生怕他的酒被抢走。同时扒拉开三罐,冲自己头顶浇下去。
狄奥尼索斯忍不住鼓掌。他拿酒水泡澡,阿基琉斯拿酒水淋浴。酒友之间当然得相互捧场。
即便是酒友,也不能轻易把自己的酒让出去。狄奥尼索斯瞅准余下的四罐酒是他自己的份,跟阵风似的把它们全都卷到自己身后。
阿基琉斯大呼:“哦不,你不能抢走我的酒!”
方澄穆笑着劝他:“你把我的份都喝光啦。还是给嗜酒如命的酒神留些吧。”
狄奥尼索斯拼命点头赞成。
阿基琉斯急躁不安:“不,我要喝下去。喝不到的话我会死的。”
阿基琉斯身体里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呼唤他继续喝下去。他的手已不属于他自己,在燥热的胸口上抓出道道血痕。
方澄穆从棋盘前站起来,打算弄些桔梗水过来给他的朋友解酒。
冷不防阿基琉斯挥舞起双手扑过来,要抢走狄奥尼索斯的酒。
方澄穆翻手出伞,一招击水式将阿基琉斯击退。
他惊讶于阿基琉斯打在伞身上的力道。那绝不是开玩笑的打闹,那是要人命的狠招。
眼前的阿基琉斯宛若一头红眼发狂的野兽。他蛰伏在地,随时打算发起第二波进攻。
狄奥尼索斯不解:“阿基琉斯向来酒量很好,他怎会醉成这样?”
不待方澄穆说话,阿基琉斯已夺下联军士兵手上的好几根长矛,陆续向着狄奥尼索斯猛掷过来。
方澄穆迅速撑伞蓄力,用防御状态的定波式挡开接连而至的杀招。
连奥德修斯都慌了神,退到方澄穆身边寻求庇护:“阿基琉斯疯了!”
所有人都知道阿基琉斯疯了,谁也拿他束手无策。即便方澄穆能击退阿基琉斯,能把他卷飞到半空中摔下来,铜筋铁骨的阿基琉斯还能一次次重新站起发动进攻。
奥德修斯向酒神祷告:
“高坐奥林匹斯山上的酒神,宙斯最小的儿子。
你赐我们欢愉无尽,
你领我们纵情翱翔。
请为阿基琉斯降下神通,
用甜蜜的梦幻战胜血腥的迷狂。”
酒神只管喝酒,他跟方澄穆一样不爱听赞歌。听了半天他可算听出一点,好像是要他送给阿基琉斯什么东西,免得他再继续发狂。
狄奥尼索斯有点舍不得他的酒。他还一口都没喝到呢。要不先喝一口,再把剩下的送给阿基琉斯?
他便把封口剜开,准备尝尝让阿基琉斯发狂的美酒到底有多好喝。
方澄穆一伞把他手里的酒罐敲落地上,伞尖指着奥德修斯骂道:“你的毒酒已经害了阿基琉斯,现在又想害别人?”
他还无暇对付奥德修斯。摔破一罐酒,就像割掉阿基琉斯身上一块肉。毒瘾发作的勇士愈发歇斯底里。
方澄穆只好继续防御阿基琉斯的攻击。
奥德修斯在旁大喊冤枉:“我的酒是用酒神赐予的神花果实酿的啊!”
有些士兵随身带些罂粟花装点,奥德修斯赶紧指给方澄穆看。
方澄穆倒吸口凉气:“原来是阿芙蓉!”
东土长安的市集里过去也会兜售这花。它沿着丝绸之路从拂林远道而来,三月不败,娇艳诱人。起初拂林人卖花赠果,一花一金竟也从未滞销。后来朝廷获悉,用阿芙蓉的果子和外壳熬出的高汤叫人上瘾入狂,从此才断了它的销路。
至于那些发疯的瘾君子,朝廷想了个粗暴的处置法子。长安北郊静心苑,一人一床一麻绳。挨过七日出来的便算戒掉,挨不住死了便算死了。
要阿基琉斯也遭受这份苦难,方澄穆实在于心不忍。
狄奥尼索斯有办法,大手一挥,四周里的酒气骤然变浓。发狂的阿基琉斯被严密的酒气一冲,醉得不省人事。
众人可算缓口气。
奥德修斯心里打颤。
眼下阿基琉斯喝下罂粟果酿出的酒发了狂,方澄穆是定要找他算账的。
奥德修斯恶人先告状,把罪过推到酒神身上:“仁慈的酒神,我在何时何地冒犯了您?您为何要诱我酿造毒酒?”
狄奥尼索斯有点懵:“我只是不小心把种子弄丢了。那本是德墨忒尔送的种子。”
奥德修斯这才把前因后果梳理明白。
高贵的天后赫拉早给他托过梦:农业女神已给蓬莱人送去满载死亡的种子。等到蓬莱人发了狂,迈锡尼的联军就能占据蓬莱人的庄园。
奥德修斯千算万算没算到农业女神把种子给了酒神,酒神又把种子落在了他的营中。
要是让方澄穆知道他跟天后沆瀣一气,他准吃不了兜着走。
奥德修斯继续信口开河:
“睿智的酒神,
你终于道出了事情的真相。
白臂的赫拉串通诡谲的德墨忒尔,
要为这座庄园降下灾难。
她们将毒种藏于良种,
只待收获便置人死地。
我不敢违背赫拉的权能,
只好用阿基琉斯的迷狂,
为你们敲醒警钟。”
他说得条清理晰,哭得情真意切,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一样。
方澄穆信以为真,他把阿基琉斯抱到塌上躺好,严肃地警告奥德修斯:“你的报信我很感激。可我决不许你拿我朋友当牺牲。”
奥德修斯心里的大石头落下,站起来继续拍马屁:“请您安心。狄奥尼索斯的神力守护在旁,阿基琉斯必会安然无恙。”
只听得屋外的树丛里传来急急的呼救声。联军的飞毛腿传信官飞奔而至,将方澄穆精心设计的花圃草木踩的一塌糊涂。
一心讨好方澄穆的奥德修斯故意板起脸训斥道:“荒谬。不懂艺术的粗鄙之人!”
传信官扑倒在地哭道:“伊塔卡的国王,请原谅我无奈的粗暴。军中的将领喝下酒后全发了狂。特洛伊人趁势偷袭,我军一败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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