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已经过了一天, 江楚些也依然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顾灵均说去孕检的场景深深刻在了她的脑海中，她无法忘记自己当时被定身了一般的感觉。
她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强迫思考起来, 强迫自己假装轻松地安慰顾灵均，强迫自己接受顾灵均可能已经怀孕的这件事。
可她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梦里都是顾灵均惨死的景象。不是她自己，也不是江为早，她现在最害怕的一件事是顾灵均会因江为早而死。
原文中没有具体提到顾灵均是怎么死的，又是在什么时候死的，只说是渣a江楚些制造了事故, 顾灵均为了保护女儿江为早而死。
她不可能去害顾灵均，可顾灵均会不会依然为江为早而死呢
江为早虽然没在2000年年初出生，可如果顾灵均真的因为那次而怀孕，江为早的出生时间依然会是2000年。她做了那么多努力，最后甚至连女主的年龄都没有改变, 这又如何不让她感到绝望
她早应该想到的，事后避孕药无法百分百避孕, 别说5的概率，就算是零的小数点后再加一万个零，只要出现一个一字，剧情都会让这个可能化为现实。
是她疏忽了吗
不, 就算不疏忽又能怎样在她被暗算和顾灵均发生关系的那刻起, 这件事就已经无法改变, 唯一的补救方式只有
堕胎
江楚些一想到这个方法就头皮发麻, 牵着顾灵均的手不禁加重了力道。
是否选择堕胎是怀孕者的权利，就算她是孩子的另一位母亲, 也没有干涉顾灵均做决定的权利。
可是可是如果这个孩子就是江为早, 她的出生必然意味着所有的一切都朝着正文剧情迈进了一大步。
如果不阻止的话
“楚些, 你们来啦。”
就在江楚些思绪纷乱，大脑纠结得仿佛一团浆糊时，一道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考。
穿着白大褂的高远熏面带笑容地向着两人走来，笑容温和而亲切。
“远熏姐，这次又麻烦你了。”
现在医院也处于假期之中，医务人员轮班，生病检查的人却没有减少，各家医院都比平时更加忙碌。江楚些带顾灵均跑了几家医院，发现根本排不上号，最后只能求助高远熏。
“不会，”高远熏含笑看向顾灵均，伸手道，“你就是灵均吧经常听小绮提到你，幸会。”
顾灵均第一次知道庄绮还有一位当医生的堂姐，还第一次见面就接受了对方的帮助，出于礼貌和她握了握手。
事实上，如果不是对oga有意思，有教养的aha一般是不会主动要求与oga握手的。尤其是在oga有伴的情况下，这是相当冒昧且挑衅的做法。
不过江楚些显然没有在意这一点。
“高医生，你好。”
高远熏的手心一片冰凉，简直不像是人类能有的体温。顾灵均微微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被高远熏碰过的手掌有种挥之不去的异样感。
“不用那么生疏，你也和楚些一样叫我远熏姐好了。”高远熏语调温和，抬手对两人道，“我带你们去妇产科吧，已经预约好了。”
江楚些努力露出了一个笑容，想要表现得更自然一些。
“谢谢。”
如果不知道原本的剧情，她现在的心情一定不会完全被负面情绪占满。就算孩子来得不是时候，但她喜欢顾灵均，也已经想好要与她共度一生，只要顾灵均希望，她也很愿意和顾灵均共同承担这个责任。
可江楚些偏偏知道那些事，知道江为早的出生意味着什么。不管她如何假装，神情、目光与言行中都不可遏制地流露出了焦虑与混乱，而这根本瞒不过顾灵均。
顾灵均知道江楚些暂时不想要孩子，但她没有想到，江楚些竟然会对此那么排斥。
经过最初的混乱以后，顾灵均想了很多很多。从各方面考虑，生下孩子都不是一个很坏的选择，即使她确实来得太早了一些。
学校有休学机制，她可以生完孩子后再去上学。毕竟江楚些并不是那些结婚后就只希望妻子在家操持的aha，两人也负担得起养育孩子的费用，可以找保姆帮忙带孩子。
而且，她知道父母是在有了自己后才得到爷爷奶奶的认同，或许这也是个让爸爸妈妈早点认同的办法。
没有怀孕暂且不提，如果已经怀上却要打掉，爸爸妈妈只会更加认为楚些没有担当，没有瞒住他们的话，江楚些就更难获得他们的认同了。
顾灵均想着做完检查后好好与江楚些谈一谈，尽量做通她的思想工作，就在这时，走在她身边的高远熏突然用很低很低的声音道“这一次你来得有些晚呢。”
顾灵均疑惑抬头，看到的却是高远熏保持着温和笑意的脸庞。她总觉得高远熏的笑容仿佛定格的画般，因为对方嘴角的弧度，眼角的细纹，似乎从未变过。
“怎么了，灵均”
高远熏有着一双很深邃的瞳眸，加上姣好的外貌与良好的礼仪教养，绝对称得上是oga的梦中情人。
然而顾灵均却觉得，那双金丝眼镜下的眼睛太过深不可测，只是被她盯着就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那个我们来晚了吗”
高远熏粉色的薄唇微微翘起“不，你们来得正是时候。”
超声波检测室中，顾灵均躺在床上，露出白皙柔软的小腹，医生正一边帮她涂超声耦合剂，一边让她放轻松。
江楚些看起来比顾灵均更紧张，坐在一旁紧紧地握着顾灵均的手，暗暗地做着深呼吸。
她不断地祈祷着，希望这只是虚惊一场，可在看到医生将探头放置在顾灵均的小腹上时，她的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
室内一片安静，医生一边用探头扫过顾灵均的小腹，一边仔细观察着电脑中的画面。江楚些想看又不敢看，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顾灵均则默默地看着她的反应。
“顾小姐，孕囊明显，你怀孕应该有两个月了。”然而不管江楚些如何祈祷请求，她心中最坏的那个预想依然应验了。医生平淡地说出了检测结果，甚至不知是出于善意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主动提议道，“你们想看看画面吗”
江楚些紧紧咬着牙根，脸上苍白一片，没有一丝欣喜。她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女主真的来了，她先前所有的努力与设想在剧情面前根本就微不足道。
“医生，请给我看看。”
顾灵均见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只得自己回应了医生的提议。医生将电脑画面转向她的方向，还贴心地指出了画面中孕囊所在的位置。
虽然顾灵均根本没办法从这上面看出什么，但隐约晃动的画面仿佛是在告诉她，她的肚子里正孕育着一个生命。
在这一瞬间，顾灵均彻底下定了决心，要将这个孩子生下来。
就算是意外，这也是她和楚些的孩子，人生总有计划赶不上变化的时候，可两人并没有非打掉她不可的理由。
“楚些，你也看看吧。”
顾灵均拉了拉江楚些的手，江楚些恍惚间朝屏幕看去，只见模糊的画面犹如她梦中光怪陆离的景象般，带着一股诡异的氛围。
她的大脑中闪过了几个画面，都是顾灵均鲜血淋漓的死亡场景，明明是她本该忘记的梦境，此时却越来越清晰。
江楚些短促地呼吸着，再也无法忽视那个问题。
顾灵均在江为早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为什么死的，她统统都不知道。江为早才是这部小说的主角，如果说她的存在就是为了让江为早出生，那么顾灵均又何尝不是呢
江楚些曾经害怕的是按照剧情发展，自己会死无葬身之地，可现在，她已经完全想不到这里了。
因为更让她害怕的，会更早发生的是顾灵均的死亡。江为早能够成为苦情女主的最重要一个条件，就是她失去了最爱她的母亲。
大滴大滴的汗水顺着江楚些的下颌滑落，她眼前一片模糊，像是魔怔了一般无法拉回思绪。
换一种说法，只要没有江为早，灵均根本没必要死亡。
“楚些，楚些”
比起江为早，当然是灵均更加重要。如果因为江为早而失去顾灵均，她或许根本就没办法爱这个女儿。
所以、所以果然还是还是在她在江为早还没成型之前，在灵均还没对她灌注爱意前
“楚些”
顾灵均已经是第二次遇到江楚些如此失控的情况，一开始江楚些给她最深刻的印象是冷静、正直和勇敢，可此时的江楚些，身上只有张皇、无助和彷徨。
一切都是因为她吗
顾灵均狠心掐了一把江楚些的虎口，江楚些如梦初醒般猛然站起了身，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双眼死死地盯着顾灵均的小腹。
那个念头在她脑海中盘桓不去，牢牢地抓住了她全部的注意。
不能留下这个孩子，绝对不能留下她。只有在顾灵均身上，她不想冒一丝一毫的风险。
或许这就是她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理由，她不是为江为早而来，而是为顾灵均。与其一直担忧江为早的到来，担忧事情按原著发展，不如切实地解决掉江为早这个存在，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只要没有江为早，那么为时尚早这本书就不复存在，她所有的担忧也不复存在。将来她和顾灵均的孩子都不可能再是江为早，她也不用再担心这个问题。
“灵均，这个孩子”
江楚些艰难地开口，顾灵均却淡淡地打断了她。
“我想要这个孩子。”
江楚些听到了嗡然的耳鸣声，顾灵均的目光是如此坚定，握着她的手柔软却又充满了力量。仿佛这一刻，她已然变成了一位母亲，会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与全世界的人为敌。
不不不，灵均之前明明也说暂时不想要孩子的，为什么现在会如此果断呢
是江为早作为女主的力量吗
“你、你想要她”
顾灵均点了点头“嗯，我考虑过了我们回家再谈好吗”
江楚些僵硬地扭头，看向电脑屏幕。因为医生已经收掉了探头，准备进行下一位病人的检测，所以上面的画面已经消失了。
她越是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却越是无法冷静，这一刻，她仿佛不在是自己了一般。
“好、好的，我们回家再说。”
啊，如果灵均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怎么办江楚些并不觉得单纯地更改姓名会起到什么效果。
她不想因为这件事和顾灵均争执，更不想因为这件事让她伤心。可是江为早可是江为早
或许，等孩子生下来以后再毕竟还有婴儿猝死症这种便利的
灵均一定会伤心一些时间但她会好好陪着陪着
江楚些不连贯的思绪被尖锐的疼痛打断，她条件反射地捂住了发疼的前额，在恍惚之中隐隐感觉到有哪里不对。
“楚些，不要那么担心，好吗”
顾灵均就站在她身边，轻轻地拉着她的手，话语和神情都是那么温柔。
明明此时应该由她来鼓励、安慰、给顾灵均安全感才对，可她都在想些什么呢
江楚些咬了一口舌尖，钝痛瞬间在她暧昧混沌的思维中撕开了一道裂口。大脑的疼痛渐渐减轻，那些无比荒唐的想法也如潮水一般退去。
她此时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究竟都想了些什么东西，如果说希望顾灵均能打掉这个孩子还在情理之内，那么后面那些又算什么
任何一个正常的人都不可能想到这一步，她究竟是着了什么魔，会生出这种禽兽不如的想法
“楚些，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没事吧”两人从检测室出来，迎面就遇到了高远熏。她似乎一直在外等待，见到两人满脸关心地问道，“是检查结果不好吗”
“我没事。”
任何人都可能会有阴暗的想法，可不是每个人都会想到去杀人，更不是每个人都会想到对自己的孩子下手。
江楚些几乎被自己有过那样的念头这件事惊呆了，并且这不像是那些浮夸的称赞，有着硬塞入她脑海中的感觉，而是自然得仿佛就是她自己产生的念头。
“至于检查结果我想和灵均回家先商量一下。”
“那就好，需要帮忙随时找我。”高远熏笑着望向了顾灵均，“你们还年轻，在有些事上可能没有经验，我很愿意帮助。”
顾灵均总觉得高远熏意有所指，江楚些只是点了点头，再次道谢后就拉着顾灵均离开了。
两人一路上都没什么交谈，但江楚些一直把顾灵均搂得紧紧的，仿佛怕她消失了一般。
“我希望留下这个孩子。”顾灵均到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重申了一遍自己的想法，“而且我可以列举出很多理由支持我这么做。”
“可是我们之前谈过，现在不是要孩子的好时机。”
“那是在没有怀孕的前提下，我也支持先不要孩子。但既然已经怀上了，我希望她能出生。”
江楚些捂住了脸颊，深深地吸了口气。
“灵均，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需要休学至少半年，我们会花很多精力在她身上，她会成为我们的牵挂和弱点”
更重要的是，你可能因她而死。
一想到这个可能，江楚些就感到无法呼吸。她曾经坚决逃离剧情，前不久才决定正面对抗它，可无论她做什么，事情都没有改变。
“我可以补上学习进度，只要雇人帮忙我也可以在兼顾学业的情况下照顾她。而且我相信，那个时候爸爸妈妈也会接受我们。”顾灵均不是才知道江楚些不想要孩子，却在此时才体会到在这件事上的分歧会那么让她难过，“楚些，她或许会成为我们的牵挂和弱点，但也会成为我们的宝物，我希望你能稍微从正面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
江楚些无法从任何正面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对她来说，江为早的到来犹如一个信号，预示着原著的剧情正式上线了。
明明她也不想敌视这个女主，敌视自己的女儿，明明她也明白，江为早除了过分圣母以外并无其他过错，可她就是无法控制自己，更无法欣然地接受江为早的到来。
无论是对她还是对顾灵均来说，江为早都无异于死神般的存在。
“你想得太简单也太积极了，事情不会只朝着你希望的方向发展。”
可她什么都没办法告诉顾灵均，什么都没办法向顾灵均解释，只能重复着这些意义不明，且看起来那么杞人忧天的话语。
“是你太消极了你为什么就只考虑不好的方面呢难道你就那么不想要和我的这个孩子吗”
“不是这个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也知道自己没有权利要求你打掉这个孩子。我只是只是表达自己的看法”
江楚些越说越有一种自己是个人渣的感觉，啊，小说里的那些渣男不都是这样的说辞吗
顾灵均起身冷冷地望着江楚些“好，这是你的看法，你不强求我打掉她，那么如果我选择生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要和我分手吗”
江楚些唇瓣微张，一时竟答不出话来。
她当然不想和顾灵均分手，她也不可能因为顾灵均选择生下孩子而和她分手。可是，顾灵均竟然问了她这样一个问题，这是不是意味着在顾灵均眼里，孩子已经比她更重要了
明明才看到了一个根本看不清的孕囊而已
顾灵均等了片刻，见她竟没有一丝反应，终于气得转身回了房间。这是顾灵均第一次与江楚些意见不合，第一次与她争吵，第一次生她的气。
她不明白，明明是思想那么契合的两人，为什么会在这件事上无法达成一致。
生孩子对两人的人生来说，固然是一件需要郑重思考的大事，可她真的不觉得以两人目前的情况非得打掉这个孩子不可。
她说了自己的想法，说了自己的考虑，说了这件事的好处也说了自己想到的解决方案，可江楚些只会拿可能遇到的麻烦来搪塞她。孩子会成为两人的弱点，所以就先自己解决掉这个弱点吗
这也太荒唐了
江楚些颓丧地靠到沙发上，大脑一团乱麻。第一次和顾灵均的争吵就是因为江为早江为早甚至根本还没影，这怎么能让她没有危机感
江楚些脑海中再次出现了那个念头，强烈得让她害怕。可是回想起顾灵均的眼神，顾灵均坚定的神情，她就思绪就完全被顾灵均会为江为早而死的这个想法占据了。
坚守道德与法律的底线真的有用吗
如果不是她先前坚持上辈子保留下的原则，就不会受人陷害，如果她没有受人陷害，就不需要顾灵均帮助她，如果顾灵均没有帮她，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怀上江为早。
而这个世界的法律有帮她讨回公道吗
没有。
她早该明白的，优柔寡断、瞻前顾后只会让自己、让自己所爱的人受伤。在遇到顾灵均以前，她不愿意融入这个世界，以为坚持上辈子的道德就能保持本我。
可本我究竟有什么重要的呢在这个世界上，能够理解她的人只有顾灵均。如果顾灵均不在了，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又还有什么意义
所谓的道德和法律，又还有什么意义
顾灵均回房后没有等来江楚些，最后是在哭泣后的伤心与疲惫中睡去的。等她再次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经大黑，而江楚些不知在床边坐了多久，在黑暗中静静注视着她。
“楚些”
“我在，”江楚些伸手轻轻摸了摸顾灵均的脸颊，语调轻柔地道，“对不起灵均，我不应该说那些让你伤心的话。”
顾灵均握住她的手，声音颤抖“你那么不想要这个孩子，是因为那次你不是自愿的吗”
“不是这样的，”江楚些俯下身，轻轻搂住顾灵均的身体，温柔地亲吻她的额头，“我没有这样想，只是这次真的太猝不及防了。我只是因为计划被打乱了有些无措，对不起，我不该和你争吵，也不该让你难过的。”
“那你还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吗”
江楚些轻轻叹了口气“不，你喜欢就留下来吧，我会努力当一个好妈妈的。”
顾灵均有些惊讶“真的你想通了”
“嗯，我想通了。你说得对，我的想法太消极了。既然是宝物，就该尽自己最大所能去保护她，而不是逃避责任。”
顾灵均露出欣喜的笑容，紧紧搂住了江楚些的肩背。
“太好了，楚些，我就知道知道你和我想的是一样的。”她想起先前与江楚些的争吵，不禁有些内疚，“对不起，我也要向你道歉，我不该问你那样的问题我不该故意气你。”
“没关系，是我先让你伤心了。”江楚些轻轻抚摸着顾灵均的脸颊和长发，低低的声音经过胸腔的共鸣后，听起来尤其有磁性，“灵均，我不会再让你难过也不会再让你受伤，我会照顾你、保护你，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她的弱点和宝物是顾灵均，联平会也好，江为早也好，这个世界的意志也好，都休想伤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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