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沉沉,冷风入骨。
天像漏开了一个大洞,哗啦啦地向下倒着水。
豆大的雨珠砸在桥面上,升起了一片蒸腾的雾气。
凉意从脚底腾起,直直地拍向了沈亭北的脑门。
他赤着脚打了个哆嗦,撑着伞继续在桥上走着。
桥后有座小镇,被一片雨帘雾气遮掩,显得不那么真切。
桥下是一片浓郁地化不开的水雾,什么都看不清。
像是悬浮在天空中的陆地。
流水已经没过了脚背,沈亭北停下看了看脚趾中间的石板路和汩汩雨水,心中一片茫然。
他干脆停在了大桥中央,仔细前后打量着这只有雨声的鬼地方。
他应该是半个小时前从脚下这座桥的桥洞里醒来,除了身上的衣服,身边就只有一把黑色的伞,鞋都没有一双。
屁股底下是几张硬纸板,他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是非常单纯的纸盒硬板,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要收集信息是因为他完全想不起来有关于“自己”的任何记忆。
他能知道眼前这场对流雨是因为局部地区暖湿空气上升后遇冷形成,但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桥洞里。
他能想起来如何将自己身下的硬纸板重构成一个盒子,却无法想起桥后那座小镇是什么地方。
他甚至能想起集成电路板该怎么做,却不能想起来自己到底是什么人。
除了,他知道自己叫沈亭北。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脑袋中有一块被刻意清除了一般。
想到这里,沈亭北有些烦躁地抹了把脸,看向了雨幕里的小镇。
雨下得太大,哪怕撑着伞也聊胜于无,身上已经全湿透了。
黑色的T恤和工装裤贴着身子,重重的粘腻感让人十分不舒服。
他得去镇子上看看。
他需要洗漱和一套干净的衣服。
-
沈亭北在小镇的街道上边走边看,他已经路过好几幢居民楼了,都没有发现其他人的影子。
这么大的小镇,真的只有他一个人吗?
沈亭北神色凝重地进入了一个规模不太大的超市。
超市里和其他地方一样,也没有电。
诡异的是,收银台旁边的柜台上,还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泡面。
仿佛是刚刚泡好,就等着人来吃一样。
沈亭北拧眉,用手摸了摸身边的货架,上面果然也没有灰——
这里不是一个荒镇,绝对是有人住的。
那么,人呢?
沈亭北舔了舔嘴唇,不敢多想。
他进了超市,快速拿了些洗漱用品、一套衣服以及一双合脚的运动鞋。
重新回了柜台,他抽出了上面的笔和便签纸写道:
沈亭北赊账凭证。
准备写日期的时候,沈亭北才想起时间问题,他抬眸看了看超市墙壁上的老旧电子钟。
九点二十三分,2017年6月23日。
嘶——
沈亭北被突然抽痛的脑袋逼着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对这个日期有反应?
站在柜台前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所以然来,沈亭北干脆放弃了找寻答案,直接出了超市。他顺着屋檐走到了超市隔壁的忘忧宾馆。
宾馆看起来很老旧。
前台挂着三个不同时区的时钟都不走了,发黄的墙壁上横亘着九十年代的黄木装潢,有些地方墙皮甚至都剥落了。
宾馆前台也没有人,便签纸上的备忘好像也才写了一半。
沈亭北低着头,在便签纸上写下了和超市一样的赊账凭证。
房间没电,显得十分幽暗,窗外的雨还在疯狂拍打着窗户。
房间里的陈设也很老旧,电视机还是九十年代那种大屁股款式。
沈亭北已经对这种诡异氛围免疫了。
他迅速冲了个澡,关掉了花洒后站定到了镜子前。
白得有些病态的肤色,滚圆的杏眼,右眼下还有一颗红色的小痣。
我原来长这样。
沈亭北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如果是被丢进了什么奇怪的异世界,好歹也得安排一个猛男的形象吧?
这可可爱爱的圆眼睛和眼角下的红色小痣……
太不猛男了。
沈亭北苦中作乐一般地冲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然后换上了干爽的衣服。
粘腻雨水带来的沉重感一扫而空,沈亭北决定趁天还亮着,再去小镇上找找线索。
雨渐渐小了下来,黑沉的天空也比刚刚亮了些。
沈亭北似乎走到了小镇的边缘,这里是一个墓园。
可奇怪的是,都已经是小镇边缘了,而且天也开始放晴,为何眼前还是一片化不开的浓雾?
沈亭北看了看面前的墓碑,轻轻说了声抱歉后,就爬到了亡者的坟墓上。
刚准备继续往前时,眼前的景象似乎被按下了倒退键——
他又重新站到了墓碑前。
什么情况?
沈亭北不信邪地又爬上了亡者的坟墓,抬脚准备继续往前的时候,眼前景象又像是被融化一样——
他再次回到了墓碑前。
沈亭北拧眉,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迅速转身开始在空旷的街道上狂奔起来。
一个小时左右,他站定在了刚进小镇的桥前。
大桥已经被一片浓雾遮挡,若不是这段路他自己走过,完全看不出来浓雾后会是一座大桥。
沈亭北拧眉不信邪地试了好多次,每次脚都还没有踏进浓雾,眼前的景象就像被他融化了一样,又倒回了他抬脚之前的样子。
这个死寂小镇不让他走出去,或者,这个小镇没有出口。
刚刚出来的阳光透过云层打到了沈亭北身上,他却只觉得浑身冰凉。
沈亭北低着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了眼面前的浓雾后,他转身重新回到了最开始的超市,从货架上拿出了一个本子和一支笔后,开始再次扫荡起了小镇。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但是他也不会坐以待毙。
这回,他顺着主线公路和几条重要的支线公路,粗略地将小镇的地图画了出来,重点标注了一下超市、餐馆以及宾馆的位置。
这个小镇不算大,地图也比较简单,就是两条竖直交叉的主公路为主,连接着一些支公路将小镇分成了四个区域。
忙活一通下来,天已经黑了好久了。
沈亭北看了看自己手腕上从超市里拿出来的儿童手表,都快要十二点了。
他叼着手电筒,在地图上标注了一个政.府的位置后,就打着手电就准备回最开始的忘忧宾馆。
就在转身的时候,他好像看见泛黄办公楼里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甚至他好像还听到了几声惊呼。
沈亭北拧眉关掉手电筒,准备再仔细看看的时候,儿童手表上的数字也悄无声息地变成了12:00。
倏然,一片死寂的小镇,响起了各式各样的铃声,从大摆钟到小闹铃,声音从四面八方朝着沈亭北席卷而来。
沈亭北惊愕地站在大街上,捂着耳朵好久都回不过神。
突如其来的嘈杂声音甚至让他觉得有些眩晕。
还在缓神的时候,沈亭北突然发现一片漆黑的街道上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同了。
原本借着月光还能看清的地方似乎变得更黑了些,空气里似乎弥漫开了一股浓郁的腥臭味。
夜色中突然传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啸后,他感觉自己脖子上被什么东西吹了一口气。
“我操。”
沈亭北拿着手电筒就一个转身,刺眼白光下,他看到了一个戴着硕大小丑面具的“人”。
红绿夹杂的小丑面具上有些深褐色的污渍,本应童趣的面具眼下看起来却十分邪恶,尖啸的声音从面具嘴部的窟窿里传出来。
巨大的腥臭味充斥了沈亭北的鼻子。
虽然眼前这个东西还是人的形状,但是脖子细长,四肢巨大,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沈亭北只看了一眼,就浑身汗毛倒立。
他拔腿就跑。
呼啸的风声和间或的尖啸声响彻在他的耳边,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下一秒就能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腿脚也有些不受控地发软发冷。
手电在慌乱之中掉在了地上,不少异形黑影都围了过去。沈亭北不敢回头看,只能一路狂奔。
突然,黯淡月光下的街道上,好像出现了一个正常人的身影。
他比一般人的身材更高大,好像穿着一身墨绿的迷彩服,顶着一个板寸头正在喘气,似乎也被什么东西追着一样。
十二点之后的事情超出了沈亭北的想象,他不敢托大,但是也不想错过和同类说话的机会。
正在纠结,他突然觉得脖子一紧——
下一秒,他被身后的黑影徒手抓了起来。
鼻腔里充斥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厚,他想抠开自己脖子上的“双手”,却只能摸到一手的滑腻,似乎是血。
脖子上的禁锢越来越紧,能够呼吸到的空气也越来越稀薄,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小,只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
意识弥留之际,他好像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冲着自己跑了过来,还喊着:
“小北,快逃。”
-
沈亭北是被雨声吵醒的,他有些痛苦地睁开双眼,入眼还是那个熟悉的桥洞。
眼前还是倾盆大雨,天微微亮着,远处散着一团看不清的浓雾。
环顾四周,他发现自己身边有一把黑伞——
以及一双合脚的运动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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