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岚听得谢依依这番话一时面上也有些讶然。
倒不是因谢依依所问的问题,而是因慕明韶那句言语。
她们寻人送进宫里头也不是随便寻的,死一个都得惋惜。
谢依依送到她跟前,她自不可能放弃。
她没什么宽慰人的本事,只能走到罗汉床边,揉了揉谢依依的发丝。
未等她开口,先前那老嬷嬷走到了她们跟前,手恭恭敬敬地搭在身前,面色平淡如常,语调也无任何起伏,“殿下他若是真想对旁人动手,从来不会提前说一声。”
是以,她先前在慕明韶跟前说了那番话。
再深入,她也摸不清这位主子的脾性了,只能大抵知晓他是喜是怒。
对谢依依所言,也只能说到此处。
她指了指灵岚搁在腿上的那个木箱子,“姑娘,这木箱子里头的东西要一道收拾了吗?”
谢依依目光游离,外头的话还是听进了耳中,缓缓点了点脑袋。
她是个没有秘密的人,旁人要看她的东西也没什么。
那箱子里头的衣裳、脂粉奁、几个小瓷瓶以及搁在最上头的小木盒都被取了出来。
老嬷嬷的话语对她来说并没有多少触动,不管慕明韶是不是真想杀她,那语中的狠厉都不似作假。
她将两只细细柔柔的胳膊搭在一旁的小木桌上,又将脑袋凑了过去趴着,静静看着几个丫鬟将屋里头简单理了一遍。
有些话,她到底还是不想在这老嬷嬷跟前说。
曾经她对死亡也没什么概念。
那会子她祖母走的安详,又是寿终正寝。
后来她才知晓,并非每个人都能活到这个岁数。
偶有几回她在外听人侃谈,此回大捷又牺牲了几千个将士。
她同样没什么概念。
直到她父亲的尸体出现在了她跟前,她才明白,所谓几千将士,并非一个简简单单的数目,而是一具具白骨堆积而成。
她才晓得一条生命多贵重,慕明韶却用那样平淡的语气对她说,可以夺了她的性命。
两个小宫女将要整理完时,老嬷嬷对着灵岚开了口,“你同我来一趟罢。”
谢依依闻声,搭在臂弯上的手微动,在灵岚起身时,慌忙抬起脑袋,伸手揪住了灵岚的袖子。
“我与她有些话要说,她一会儿再去找您,行吗?”
她恳求旁人时,面上永远都挂着同样的神情,双眸微蹙,眸中带着十足的恳切,红润的樱唇紧抿着,叫人难以拒绝。
老嬷嬷也没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老奴让舒雁、舒眉在外头等着,晚膳时再让她们带你这丫鬟去老奴那儿,先记个名,再说些规矩。”
丢下这句,她领着两个小宫女缓步退出了这间屋子,还贴心地为他们两人拉上了门。
刚才充斥着屋里的阳光瞬间少了大半,谢依依心里头却安心不少。
她扯着灵岚的袖子,边拽着人坐回罗汉床另一侧,边小声问道:“如今…如今到底该如何?”
灵岚这会儿已没了刚才的惊讶,反倒比先前更为淡然,“他既想要了你的性命岂不是正好?难不成如此,你还要想着他吗?”
顿了一瞬,灵岚侧过头瞥了她一眼,又道:“先前已送过不少人入宫,我有法子让你在里头活得够长,如此,你只需瞒好身份,与兄长也好相互照应不是吗?”
谢依依被她灼灼的目光注视着,缓缓垂下了脑袋,也未将后头那句话听进心里。
喜欢,自然也是可以不喜欢的。
只是,哪可能就这样一瞬就不喜欢了呢。
她对祖母的感情这样多年,已淡了不少,念起她的死却依旧耿耿于怀。
况且,令她纠结的还有慕明韶那番话。
她见过他救了不少人,按她之后所想,他皆在医治前便将条件谈好了。
生死攸关,大多数人都不敢不应下。
那慕明韶还留着她作甚?
总不该是一早便想着要将她送去当个间谍。
她纠结着这事,慕明韶自然也想到了。
他自个儿也未料到,今日随口一言,竟让他深深质疑起了自己。
说到底,当初的谢凌川前途未卜,哪怕于皇上有恩,也不能断定他恢复后就能坐上高位。
他告诉自己当时是赌。
可当时,他却未提前讨下这份恩情。
再细想,他竟也想不通了,仿佛踏入死胡同,连后头的路都给他封死,他再回头细想,便是满心的烦躁。
这书房是皇上亲自遣人为他所建,连图纸都确认了几回,十足的清幽精心。
可他这会对着屋内整洁到一丝不苟的摆设却完全静不下心。
甚至闷得他透不过气。
他不得不将那留着一条缝的书房门用力推开。
然后便见着自幼伺候他的老嬷嬷迎面朝他走来。
见了他,立刻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殿下,老奴将刚才那位姑娘安置在西侧的飞月阁了,你可要先去看一眼?”
“不去。”慕明韶几乎没多做思虑就冷然回答道。
老嬷嬷也不坚持,“那殿下今日可还要再去见见陛下?”
“不去。”
慕明韶照例拒绝。
按理来说,他应该去见。
可回皇城已足够令他烦躁,更不用说再去和那人碰面。
指不定又为他办个什么宫宴,他备受宠溺的名声就是这么传出来的。
他自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名声。
这几年还将因着这名声来与他套近乎的人悉数惩治了个遍。
他那双手半隐在袖口中,缓缓攥成了拳头。
老嬷嬷依旧立在他跟前,一副静候吩咐的模样,气氛半晌静默,她正要再度开口,却被慕明韶先一步打断:
“鱼嬷嬷,你凭何觉得,我要去飞月阁见见那位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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