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嬷嬷微愣,见慕明韶面上难得露出一丝不耐,也只能规规矩矩答了一句,“毕竟是殿下带回来的姑娘。”
慕明韶闻声眯了眯眼,却没回这句话。
鱼嬷嬷习惯了他这性子,又补道:“殿下,你也将到及冠的年纪,贵妃生前便嘱我,日后一定要见着你成家立业才可下去见她。”
涉及生死的话题,她说得同样尤为坦然。
“你分明连那个女子的身份都不知晓。”慕明韶薄唇微启,皱着眉头缓声道。
听他回了,鱼嬷嬷嘴角反倒微微起一个弧度,“但这还是老奴头回瞧见带了个女子回宫。”
慕明韶听出她是何意思,随口反驳道:
“明朝这一年不也想着撮合我和裴家那个姑娘吗?”
“殿下自然也可听他的,只是他到底是顺着你的心思……”
鱼嬷嬷话一出口,才忽觉有些不妥,只能长叹了声气,“若是殿下没什么事,老奴便下去处理那些杂事了。”
待她转身后,慕明韶才出言拦住了她,“既然嬷嬷这样闲,还是去飞月阁瞧瞧。”
鱼嬷嬷步子一顿,浑浊的眸中缓缓起了一丝光亮。
他们二人到飞月阁的时候,两个宫女还在外头候着,屋门紧闭。
慕明韶未发一言,冷着面推了门。
一进去便瞧见谢依依端端正正地侧坐在罗汉床上,认真翻阅身旁小桌上的话本。
听了推门声,她仿佛受了惊吓般将话本倏地合起,转过眸子望向他,双唇半张,却也没对他吐出一个字。
慕明韶皱了眉头,朝屋子右方望去。
那处,灵岚正将一卷画像摊开,要挂到墙上。
还提前撤了原先的一副山水画。
慕明韶这会儿的面容已不仅仅透着低寒,还带着几分阴凉。
灵岚感受着身后的一阵寒意,下意识便将手中的画像卷了起来。
然后,她便听见慕明韶冰凉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你要挂这画像。”
闻声,灵岚抱着画像转过了身子,轻声解释道:
“你知晓旬国那皇上性子有多多疑,毕竟当年夺了灵王的位子,近两年,这天下可也不太平。”
她顿了顿,心中生出的几分惊惧才散了大半,继续道:
“若让他看出丝毫端倪,送去的人可都得血溅当场。”
跟着灵王谋划四年之久,这些事,她明白得很。
慕明韶自然也知晓。
他望了眼灵岚身后那副山水画作,冰霜般的面容却未有丝毫化冻的痕迹,命令的言语仍是说得低凉:
“收起来。”
谢依依意在软塌上,听到写三个字,没忍住起了身,颤着声质问道:
“为何?”
灵岚替她布置好了一切,她照着做便是。
这人心思深沉,她也懒得花费心思猜测,况且现在这事至少是他自个儿许下的承诺。
现在听慕明韶这轻飘飘的一句,一丝愠怒就这么涌了上来,就写在了面上。
慕明韶闻言半眯起双眼打量着那副山水画作。
“这是丰国的宫殿,挂上旬国皇上的画像,合适吗?”
他回答谢依依的言语不似刚才那样冷,却也不带丝毫感情。
谢依依咬着唇不答他,一日来的委屈却在顷刻间涌了上来,泪珠子不受控制般从眼尾流出,簌簌滑过莹白软嫩的面庞。
她才刚与灵岚商议好,决心此后暂且将慕明韶搁置到一旁。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这人推开了屋门不说,还与她说了这样的话。
屋内宽敞得很,她却愈发觉得逼仄,竟然壮着胆子上前牵起了慕明韶的胳膊,要拉他出门去。
慕明韶未拒绝,却不想让她占了上风,抽回手臂,反拉着她出了门。
不等慕明韶问话,一跨过门槛,谢依依自己先开了口,“里头…太挤了……”
她低弱的嗓音一转,带了浓浓的哭腔,连她自己都听得可怜,便垂着脑袋用力咳了一声。
可那眼泪是无论如何也止不住,微风拂过,她面上皆透着丝丝冰凉,身子都不由打了个寒颤。
只能自己抬起还残余着尘灰的袖子抹了把面。
也抵不住她不住流出的清泪。
她再委屈,眼前这人也不会宽慰她。
如此想着,她心中便更委屈了。
被拉到门外不远处的一片草地,周遭是几棵正在飘着落叶的树。
她拦不住自己的哭腔,一抽一抽地吐出几个字,“你…究竟要如何……”
慕明韶面色毫无波澜,可心底翻涌的猛浪几乎要将他的平静彻底掀翻。
他吸了口气,谢依依就站在他跟前,难免带了一丝浅淡的花香。
等到心绪微宁,他才缓缓开了口,“如何?在屋子里已说了。”
听他如此平淡的语气,谢依依心底又怒又燥,刚被慕明韶松开的手不由得攥成了拳头,“那你…先前说得话就不作数了?”
她那双漂亮的杏眸已被泪水浸满,分明看不清眼前景象,却还偏要仰着脑袋,瞪大一双眼眸,与跟前这人对视。
慕明韶自然不会告诉她,他从最初答应她时,就未将这件事当成回事。
旬国前些年刚经历一轮混乱,如今看着太平,可暗中觊觎的人不知有多少。
将她送去灵王府里头,是让她晓得,旬国那位皇帝手段有残忍,又有多警惕。
他都没料到,她竟忍下来了。
“谢依依。”
气氛静默良久,慕明韶忽地开了口。
谢依依下意识撇过了脑袋,她有预感一会儿听见的并非自己想听见的答案。
可慕明韶却捏住她下颌,两人不得不对视。
她看着慕明韶好看又透着薄凉的双唇一张一合,听他缓缓道:“我留你下来,不过是为了省点事,再寻些乐子。”
她心中一揪,连忙攥住了慕明韶的袖子。
“毕竟,如今你这条命都是我的。”
低凉的嗓音继续传入她耳中,这是她以前承诺的,她反驳不了。
她咬了咬下唇,哽咽着问了一句,“所以呢?”
“所以,别给我惹麻烦。至于先前所说的,这会儿还能作数。”
这会儿还能作数,那往后……便还有可能不作数吗?
谢依依心底想到了,却不敢问,生怕真得到他这番回答。
她松了慕明韶的衣袖,僵硬地勾了抹笑,“我既是你的丫鬟,自然该听从你的吩咐。”
轻声说罢,她垂眸望了眼慕明韶还捏着她下颌的手。
这人从不会手软,哪怕轻轻一捏,也足够疼得她皱眉。
慕明韶收回了那只手。
鱼嬷嬷让他过来看眼,他想得也仅是过来看一眼,没料到看得他内心愈发烦躁。
如今的谢依依,竟也学会同她顶嘴了。
偏偏那话的确是他先前所说。
谢依依双手交叠在身前绞了绞。
不好受,心底自然不好受。
可至少,慕明韶先前所说的还作数。
她垂着脑袋,本想再说句话,可喉中哽咽,她怕自己一开口,嗓音又带着浓浓的哭腔,眼泪再度止不住流下。
于是,她只能抿着唇,让泪珠子在眶中打转,一言不发地转过身朝屋门走去。
她真的,再也、再也不敢对身后那人有任何期待了。
慕明韶看她脚步凌乱,几回要跌倒都稳了过来。
仿佛他如一头饿狼一般,若她走得慢了,便要被追上啃食。
“殿下……”
鱼嬷嬷将屋里屋外的场景都看在眼里,见慕明韶矗在原地,不免上前一步唤回了他。
可慕明韶却如同并未走神一般,当即回她,“你知晓,我不可能按母亲说得做。”
他绝不可能安心受下爵位出宫成家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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