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明韶静坐在罗汉床一侧。
如今天黑得快,窗子外铺进来的光芒愈发黯淡。
他支着脑袋,手捧书卷,目光却望向一旁的桌面,神情若有所思。
本该想着的,是他那两位兄弟的行踪。
可木桌花瓶一侧的小块空缺却不由让他思绪飘到了谢依依身上。
他母亲的物什一向保管的很好。
那铁盒长空着,他便放了些药膏进去。
可他从未想过赠人。
几日前他竟然因谢依依手掌的伤口略显狰狞,而随意地赠了出去。
他,竟会对旁人生出一丝恻隐之心。
慕明韶垂下眼眸,将书卷拍到了身侧的小桌上,搭在蓝皮书面上的手白皙纤长,骨节分明,是双贵族公子的手该有的模样。
这双手,行事皆有目的,治病救人,于他而言也不过是桩买卖。
可他帮了谢依依有何好处?
他瞧着自己的手在书面上缓缓攥成了拳。
再然后,小桌被摆上了一个模样精致的木制锦盒。
“这是今日出门买办时顺便买的糕点。”
谢依依在另一侧坐下,抬手正要将锦盒打开,却听身侧之人冷不丁问出一句,“谁许你进来的?”
她动作一滞,一时未反应过来。
刚才门口守着的两个宫女未拦着她,她自然就这么进来了。
她手指捏着锦盒盖,还是掀了开来,一股子糕点的甜腻味儿在屋中散了开来。
谢依依闻着,觉得那一丁点草药味似乎比先前还淡。
来都来了,她打量着慕明韶的神色,将锦盒往前缓缓推了一格,语气仿若无奈:
“可我都已经进来了……”
进来了,再赶出来,实在没什么必要。
慕明韶瞥了那糕点一眼,边将书卷合起搁到一旁,边淡声问她:“这糕点中的料是原先就有,还是你加上的?”
“是特意买的药膳糕点。”
她强压住心底的一抹慌乱,搬出了灵岚不久前告诉她的一套说辞。
话音落下,慕明韶唇角却勾出抹笑意,“谢依依。”
他轻声唤了她的名字。
谢依依不安又往上增了一分,她手攥着腿上布料微微颔首应答。
“旁人不知晓丰国的九皇子精通药理,你兴许料想不到丹雀宫里头有多少冤魂是因送错了吃食。”
慕明韶唇角笑意未收,嗓音却愈发地冷了下去。
秋风刮动未合的窗户,拍打在石墙上,发出几阵沉闷的声音。
谢依依早不是头回见他这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可唇角含得笑意却让她比以往更多了几分惊恐。
她在慕明韶跟前练出来的几分胆子永远跟不上他愈发诡异的性子。
可……迷药总不算是害人。
她蓦地垂下了眼眸,只能硬着头皮说道:“这糕点,的确是从药膳坊买来的。”
她说完,慕明韶却轻声冷笑,“那便是药膳坊的问题?”
他嗓音一顿,再开口,语中带了一丝轻蔑:
“或者,不妨你尝一口?”
谢依依秀眉颦起,灵岚与她说,她在外头候着,应当没什么可担心的。
她伸出一只白软柔嫩的手,手心这会儿只有一片浅浅的疤痕。
随意挑了块缀着桂花碎瓣的桂花糕,她轻咬一口,待咽下,才递到慕明韶眼前。
慕明韶面色平静,缓缓抬起了手,捏过了那块桂花糕。
反手丢弃在地面。
“谢依依,看来你比我想得还蠢。”
慕明韶冷声对着她开了口,言语间透着几分狠厉。
他帮这人可果真是场亏本的买卖。
不说谢凌川已因风无珩的事让皇上生了几分警惕,他也并非要用那只血蛛去救那个半死不活的人。
被他凌厉的眼眸盯得一缩,哪怕一时间倒没什么难受的感觉,见他如此,谢依依心头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慌乱。
“这里头是毒药吗?”
慕明韶几乎不假思索地轻声答她:
“是。”
那墨色眸子中透出的情绪让她愈发看不明白,心底也愈发慌乱。
“那…我会死吗?”
她攥了攥掌心,指尖似乎还留着那糕点的碎屑。
并非多信任灵岚,就像现在,慕明韶的言语,她也同样半信半疑。
只是她心头才发觉,因灵岚与她这会儿所行的道相同,她竟然就不曾对灵岚的话语有半分猜疑。
她沾着碎屑的指尖凉了几分,顺着血液沁入心底,便又听慕明韶嗓音低凉地回她:
“会。”
既会死,那他竟未与她早点说清楚。
她只能庆幸,灵岚还在外头候着。
只是她身子忽地变得很奇怪,脑袋又晕又沉,仿佛随时能倒下。
似乎也因此,连冷暖都察觉不出,入冬的时节,却燥热得如同身处炎炎夏日。
“我……我先离开了……”
她仓促间盖上了锦盒,手上却使不出一点力气提起。
偏又着急去寻灵岚,强撑着摇摇晃晃站起了身子。
结果发觉自己根本迈不出步子。
周遭事物恍然间打起了转。
灵岚与她说,这是迷药,闻着不像,还真有迷药的功效。
她难得在心里暗骂一声,便直直坐回了原先的位子,只是那软榻比原来又软了几分,腰肢也莫名被勾上了什么物件。
再往后,她眼神的场景皆转起了圈圈,她知晓自己还醒着,可偏偏不晓得身子外头都发生了什么。
双眸再度映入熟悉的光芒,不同昨日黄昏的黯淡,这会儿已是白日。
“您醒了?灵岚想进来,让她进来吗?”
她眨了眨眼,扫视了一圈屋内的景象,未有动作,便听近旁有个轻柔的嗓音与她说道。
这嗓音让她彻底彻底清醒了过来。
这卧房的摆设,她分明还在慕明韶的的屋子里。
昨夜的事情她一星半点也记不起来,只是,这会儿她在厚厚被褥下的身子不着一丝半缕。
她几乎惊得忘了床边还有人候着,直接坐直了身子。
透过薄薄的帷幔,外头候着的小宫女将里头谢依依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包括那柔软曼妙的身姿,
小宫女颤颤巍巍将手中捧着的一身亵衣伸进了帷幔里头,轻声道:
“殿下让我听从您的吩咐。”
透着白日光芒,谢依依可以清楚的瞧见白净的身子上点点的红痕。
她自然知道这代表什么。
可她一时间也无暇思考昨夜之事,毕竟,心口的怒火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淹了。
她的嗓音难得的冷得如同寒冰,“让灵岚进来。”
灵岚踱步进来时,谢依依已套上了一身亵衣。
见灵岚面色如常,她心中怒火又增了几分,支走了屋里唯一的宫女,才扬声质问道:
“你究竟想如何?”
“我昨日说了,那糕点若是在慕明韶身上没用,便去他那徒弟身上试试,昨日你未回房,我便去寻了那小子。”
灵岚平静地一字一句缓缓答了她。
谢依依听着,心中却浮现了慕明韶昨日的话,她紧抿着红润的唇,面色忽地冷了下去,“你难道不是早想着去找常安,再要了慕明韶的命吗?”
听她如此说,灵岚未立刻答她,缓步走到了木床一侧,靠在床柱子上,站定身子,又缓缓弯了唇角才答她:“他死了不是才能走得更方便吗?”
她说着微顿,侧过眼眸盯着谢依依未裹紧的亵衣里头望了眼:
“难不成昨夜一夜,你又变了心思吗?”
谢依依被她盯得不自在,裹紧了身上身上的衣裳,眸子垂望着地面,卷翘纤长的眼睫缓缓下滑,她闭目问道:“他昨夜如此,是想帮我解毒吗?”
“谁知道呢?这药并无解药。”
灵岚依旧淡淡地回她,“放心,方乾连青楼妓子都会收,你这样也无事。”
谢依依闻言咬紧了下唇,灵岚说得这样轻而易举,分明只是因经历这事的人不是她。
她若是早与慕明韶行了这样的事,便是耗尽脑汁,也不会再想着用这样的法子。
谢依依眉头紧蹙,她抬起一双纤弱的手轻捏眉心,柔缓的嗓音微喑:
“那你这会儿,知道了些什么?”
她心中自然还是气的。
再如何,她也不曾想过取了慕明韶的性命。
她以为灵岚的主子与慕明韶之间既是合作关系,理当也不会有这样可怕的想法。
可她竟还是想得太单纯了。
或者,就如慕明韶昨日说的,她太蠢了。
那她,还能如何呢?
谢依依葱白的两根手指紧攥着亵衣襟口,整颗心忽就如今日骤降的气温般冷了下去。
她是信了灵岚真如何厉害,才让她想法子,可若是这样的法子,她自己与常安好生言说,却也不信常安不会告诉她。
可事既已成了,她也只能接受。
她睁开了双眸,仰面望着立在她身旁的灵岚,再度开口道:“你从常安那儿问得的法子,是该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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