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步云夕迷迷糊糊睁眼的时候,帐顶那对嬉水的鸳鸯,让她恍惚了好一阵。

    连续折腾了两日,她昨晚早早睡下了,王府的高床软枕就是舒服,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这会睁眼,看着周遭的紫檀雕花屏风、轻纱帐幔,再回想那天的刀光剑影,有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一个多月前她下山的时候,以为只要到了洛阳就能找到杜玉书,至于找到杜玉书后如何,她有两种设想:一是杜玉书万分激动,马上禀明父母,高高兴兴地与她成亲,二是杜玉书万分激动,马上禀明父母,遭到坚决反对,于是两人高高兴兴地私奔,从此浪迹江湖,做一对神仙眷侣。

    步云夕私心里更希望是第二种。

    杜玉书是家中独子,杜青峰夫妇人到中年才得一子,还是杜夫人吃斋念佛整整三年才求来的。据说生产前的一晚,杜夫人观音菩萨入梦,菩萨站在长案前,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留下一块美玉,一册书,又飘然离去,故而杜青峰替儿子取名杜玉书。

    杜玉书自小聪明伶俐,长得也好看,唯独一双腿不好使,一到冬天便疼得利害,连床都下不了,听闻凌霄山庄上有一个奇特的温泉,温泉的水来自焉支山上的千年雪峰,有洗筋伐髓之效,于是杜青峰特地将他送上凌霄山庄,拜托当时的庄主步青云代为照顾。

    杜玉书因为腿脚的原因不能习武,本身又长得斯文秀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像个诗书世家的贵公子。杜玉书的出现,仿佛往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让步云夕枯燥的生活一下鲜活起来。她觉得杜玉书比起自家那三个不学无术只会打打杀杀,却连她都打不赢的哥哥们强多了。

    大概是在杜玉书面前总让人自惭形秽,她的三个哥哥都不怎么喜欢他,祖父步青云日理万机,父亲步步金每日削尖脑袋想着怎么来银子,于是照顾杜玉书的担子便落在步云夕身上。

    她最喜欢做的事,便是每日推着轮椅,陪杜玉书在山上的风雨亭俯瞰整个焉支山,看连绵的云海,看鹰隼翱翔,看山脚下一群群的牛羊吃草,看骏马奔腾。但看风景这种风雅事是杜玉书做的,她是坐不住的。

    “玉书哥哥你看你看……”她跃到树上,掏了一窝小麻雀,献宝似的,“有五只!你饿不饿?我烤给你吃。”

    杜玉书的脸色变了几变,不知是因为饿的还是因为激动的,“这雀儿毛都没出,你怎么忍心烤了吃?它的爹娘若是回来,看到这空巢和一地的尸骸,该有多伤心,快快放回树上。”

    也是,毛都没出,能有多少肉?还是玉书哥哥考虑周到,于是她又跃到树上,把鸟窝重新放回去,“你说得对,还是等养肥了咱们再来。”

    杜玉书看着她上蹿下跳,一脸的艳羡。

    “玉书哥哥,我昨天看了你压在枕头下的话本子……”

    杜玉书的脸一下又变了色,“谁让你乱翻人家东西的?”

    “你又不是人家……”步云夕委屈道:“再说,不是你让我多认字、多看书的吗?那话本子为何我就看不得?”

    杜玉书脖子哽了哽,无话可说。

    “不过好多字我都不认得,你快告诉我最后那个卖豆腐的姐姐和那个绿林好汉如何了?”

    “那位绿林好汉杀了强娶她的土豪劣绅,也教训了那个卖女求荣的继母一顿,最后带着那位姑娘私奔了,从此快意江湖。”

    多好的结局。

    步云夕两眼发光,满怀期待地看着杜玉书,彼时他脸上东一颗西一颗地长了好些痘痘,却丝毫不影响他完美无瑕的天人玉颜,“玉书哥哥,将来我爹要是不同意我和你的婚事,你也会……嗯,你就不用教训他了,反正你也打不过他的,你会偷偷带我私奔吗?”

    杜玉书白瓷般的脸刷一下红了,支吾了好半天才嚅嗫道:“怎、怎么可能呢?你看我这腿……连站都站不稳……”

    “我祖父说了,雪峰上那支玉灵芝就快长成了,等他摘回来做成药引,再让海长老替你扎上四十九针,再辅以温泉,你的腿就能好了。玉书哥哥,等你的腿好了,咱们就能私奔了!”

    “真的?”杜玉书脸上的潮红再也退不下来,他总算盼到双腿痊愈的那一日了,“那、那、那真是太好了……”

    所以,他们的结局如果不以私奔这种形式来完成,实在对不住那段美好的青葱岁月。她原本还暗自期待,她找上门时杜青峰夫妇千万别太好说话,最好来一出棒打鸳鸯,这样他们就能义无反顾地踏上私奔之路了。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杜玉书一家不知去向。

    杜玉书自离开凌霄山庄,每隔两三个月总会写封信给她,她对上一次收到他的信,已是去年年中的时候。当时信中只说他的父亲押镖遇到些麻烦,他颇担心云云。但当时恰逢祖父步青云去世,步云夕伤心之余还得料理庄中事务,没顾得上杜玉书,自那之后,杜玉书再没任何消息。

    她猜想,杜家忽然间离开洛阳,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多半与杜青峰押镖遇到的麻烦有关,可惜详情杜玉书在信中没说。到长安已一个多月,连半点消息都打听不到,她已开始怀疑杜玉书是否真的在长安。

    愣怔了好片刻,外头响起素音的声音,“王妃可是醒了?”

    步云夕一怔,这才想起她问的是自己,“醒了,进来吧。”

    六七个丫鬟捧着银盘、澡豆、香巾鱼贯而入,伺候她洗漱更衣。昨天她让素音替她准备几套男子服饰,这会王府的女裁缝已把衣服送过来任她挑选。

    她让素音也换了套男子服饰,自己则选了套淡青色带西番莲纹的圆领窄袖袍,让晨袖替她梳了个髻,扎上幞头,腰系蹀躞带,再蹬一双白底鹿皮长靴,往铜镜前一站,俨然一位翩翩公子。

    打扮妥当,秋水进来请示。“不知王妃打算去哪儿?小的这就去准备。”

    步云夕道:“长安哪里有好吃好玩的?我去逛逛,见识一下长安的繁华。”

    秋水心想这位王妃来自肃州,那种旮旯地方与长安简直一个天一个地,王妃这般年轻貌美的女子,初来长安,自然是想见识一下的,于是毕恭毕敬地介绍了长安好些有名的地方。

    “……说白了,东市周边住的都是达官显贵,所以东市的货行虽不如西市的多,但卖的俱是上等奢品,食肆也比西市的要高档……”

    “那就先去一下怀远坊吧,热闹些。”

    秋水略感诧异,还以为王妃会自恃身份去东市,没想到她首先选择的是靠近西市的怀远坊,“呃……是,小的这就去准备。”

    “慢着。”步云夕招手把他叫了回来,“准备辆普通的马车就好,不要有王府徽记的,也无需护卫随行,让素音跟着就好,我可不像你家王爷喜欢招摇过市,越低调越好。”

    秋水吓了一跳,“王妃,万万使不得,前日的乱党还没缉拿归案,王爷吩咐过……”

    步云夕打断道:“正是因为乱党还没抓到,招摇过市,是生怕乱党不知道我的身份吗?去吧,王爷问起,就说是我的意思。”

    秋水为难地退了出去,靖王昨晚一夜未归,估计还在昭华阁,他总不能真按王妃说的那样,连个护卫都不让跟着,万一出了事,他可担待不起。左思右想,最后决定让几名护卫偷偷跟着,暗中保护。

    步云夕要去怀远坊,看似随口说,其实是有心的,因为那天出事前,她就住怀远坊的有朋客栈,随身行李还放在客栈里。别的东西都可以不要,唯独祖父步青云留给她的剑,一定要拿回来。

    怀远坊紧挨着西市,马车抵达时已是午时,步云夕找了家高档的食肆带着素音进去了。在长安街头,男子装扮的女子比比皆是,尤其勋贵人家的女眷,为了外出游玩时方便,常穿男式服饰。店中掌事一见两位衣着华贵的女公子进来,识趣地领了她们到二楼雅间。

    待上了菜,步云夕从怀中掏出那日的人/皮面具戴上,对着小铜镜仔细捯饬了一翻,吩咐看傻了的素音在此等她,从窗户翻了出去。

    有朋客栈就在两条街开外,掌柜一见步云夕,哎哟一声,“这位爷,您总算回来了,两天不见人,我还以为您那天遇上麻烦了。”

    不怪掌柜多想,有朋客栈住的多是江湖中人,掌柜的自然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事。

    这张脸那天有不少人见过,若非要来领回东西,步云夕实在不愿再用这张面具,她左右看了看,还好今天人少,于是干笑两声,“掌柜有心了,实不相瞒,小弟最近时来运转,竟然遇见一位在长安当官的远房亲戚,他见我有几下功夫,聘了我去当护院。我今儿是特意回来结账,顺便拿回行李的。”

    这实在不像一张会“时来运转”的脸,但掌柜见他这身华贵打扮,也没多怀疑,恭喜两句后便和她结了账。

    步云夕一心想尽快收拾完毕,回酒楼与素音汇合,然而回到她之前住的那间客房,却一下傻眼了。

    所有东西都在,唯独她的剑不见了。

    她的剑有个好听的名字:迭璧,是凌霄山庄创使人,即步云夕的曾祖父步凌霄的剑,步凌霄把剑传给儿子步青云,步青云却没传给自己的儿子步步金,也没传给三个孙子,而是把剑传给了孙女步云夕。

    迭璧剑是凌霄山庄掌门人的象征,持剑人即掌门人,按说步青云应该把剑传给儿子步步金才对,但步青云在步云夕十五岁及笄时,当着全凌霄山庄上下的面,把剑赠给了步云夕。

    这可把步步金气坏了,他自认为自己是长子嫡孙,理应继承掌门之位,没想到老爹竟然绕过他,把迭璧剑传给了步云夕,这让他一张老脸往哪儿搁?之后好几个月,他都臭着脸,拒绝和这一老一少说话。

    事后步云夕曾问步青云,为何把迭璧剑传给她?步青云摸摸她脑袋,无可奈何道:“都怪我,当年鬼迷心窍娶了个土财主的女儿,生了个不争气的龟儿子,龟儿子又生了三个不争气的龟孙子,我一身的本领没学成,一天到晚折腾他的小算盘,想着怎么赚钱,凌霄山庄若是交到他手上,迟早要完。还好有你……”

    于是为了顾及步步金那张无处安放的老脸,对外一律宣称他是凌霄山庄的掌门,称他一声庄主,但庄内的事务却全由步云夕打点。

    “丫头,迭璧可不光是一把剑这么简单,内中乾坤……”步青云看了步云夕稚气未脱的脸一眼,叹了口气道:“等再过几年,我自会告诉你。”

    然而步青云死得突然,没来得及留下遗言就死了,那“内中乾坤”究竟是什么,从此没人知道。

    除了步家的人,迭璧剑对别人来说毫无意义,步云夕想不明白,什么人会偷走她的剑。最后步云夕猜测多半是步二他们查到她住的客栈,把剑拿走,逼她现身。

    步云夕闷闷不乐地回到靖王府,等候多时的秋水见步云夕总算回来,暗自松了口气,快步迎了上去,“王妃今儿玩得可好?”

    步云夕嗯哼一声,“还好。”

    “太妃娘娘命人送了好些首饰过来,说是让您挑几件明晚宫宴时戴。”

    步云夕不感兴趣,“让素音替我挑两件简单的就好。”

    秋水没好意思告诉她,裴太妃就是嫌她昨天的装扮太过寒碜,这才命人送首饰过来的,见她脸色沉沉,似乎有心事,便道:“今儿天色不错,王妃还未熟悉王府环境,不如小的带王妃四处走走?”

    步云夕正百无聊赖,想着熟悉一下环境,以后行事也方便些,便点头道好。

    不逛不知道,这座靖王府竟如此气派。王府占地颇广,据说是整个长安最大的府邸。

    “咱们王府可是当年皇上潜龙时的潜邸,最是豪华气派,放眼整个京城,再没哪个府邸比得上靖王府。”秋水边走边说,指着前头那片大湖,“光是那浮光阁便造价不菲。”

    后花园有一大湖,湖面宽阔,莲叶接天,不时有水鸭子和鸳鸯在莲叶中嬉戏,步云夕放眼望去,秋水说的浮光阁,就在湖中心,楼高两层,四面无墙,由八根蟠龙红漆柱子将整座阁楼架在湖面。阁楼栽满各种奇花异草,郁郁葱葱,湖面凉风习习,可以想象夏日在楼中纳凉是何等惬意。

    把自己当年住过的府邸赐给弟弟也不给自己的儿子,看来传闻不假,皇帝十分不满意太子。步云夕见岸边系着一条蚱蜢舟,一时来了兴致,“咱们坐船游湖,随道上那亭子看看吧。”

    没想到秋水一脸为难,支吾着道:“浮光阁……没王爷的吩咐,谁也不能上去。”

    步云夕心道,不就一个破亭子,有何了不起的。正想着,脚边忽然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她吓了一跳,一旁的素音道:“咦,是只乌龟。”

    步云夕低头一看,一只巴掌大的乌龟不知从哪钻了出来,龟壳上的纹路和寻常乌龟略有不同,正伸长了脖子往步云夕脚边凑。

    “呀,这是……”

    秋水很是诧异,正要上前,那边步云夕啧了一声,“小家伙,这大热天的,不到水里凉快,跑这儿干嘛?小心被晒成肉干。”

    说着脚尖一挑。

    “使不得……”秋水阻止不及,眼睁睁看着那只乌龟咚的一声被踢进湖里,原本就白净的脸刷地褪色,比豆腐还白,“哎哟,我的祖宗!不得了啦,不得了啦,快来人,快来人啊……”

    那惊惶失措的模样,让步云夕差点怀疑自己踢下水的不是乌龟,而是个人。

    秋水:“快来人啊,长生大人掉水里去了!”

    步云夕:“……”

    只须臾间,便有几名下人从花园各处奔了过来,秋水指着离岸一丈远的水面,急道:“这里!快,快下去!”

    咚咚咚咚咚,五名下人相继跳入水中,在水里一阵忙乎。

    素音奇道:“他们这是要下水……捞龟?这只乌龟难道不会凫水?”

    秋水两眼眨也不眨地看着水面,神色紧张,巴不得自己也能下水,“素音姐姐,不是所有的龟都会凫水的,长生大人恰恰就是只不会凫水的龟,它是陆龟。”

    步云夕嗤了一声,“乌龟就是乌龟,还起个名叫长生?还大人了?你们王府的乌龟可真是金贵。”

    “找到了找到了,在这儿呢。”

    有个水性好的小厮终于在水里找到那只龟,将它举出水面,秋水忙双手接过,用袖子小心将它托着,“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长生大人怎么会自己跑出来了?它若是有个什么闪失,一个两个都得掉脑袋。”

    那几名下人已从水里爬起,混身上下淌着水,狼狈不堪,其中一人道:“好险啊,幸亏发现得早。长生大人晌午时忽然不见了,也不知躲哪儿去了,怎么找也找不到,怕不是自己爬到桥上玩了,还好平安无事。”

    秋水把龟交给那人,“赶紧的,把它送回浮光阁,让御医过来瞧瞧,也不知有没有被吓到。”

    那几名下人用一片莲叶诚惶诚恐地捧着乌龟,沿着湖上的九曲桥,往浮光阁一路小跑。步云夕和素音看得目瞪口呆,“那浮光阁,敢情是这龟仙人修炼的洞天福地?”

    秋水总算魂魄归位,一边用帕子拭着额上的汗,一边道:“王妃说笑了,不过浮光阁确实是长生大人的住所,有专人伺候,没王爷许可,闲杂人等一概不许靠近浮光阁,不然得挨板子。”

    步云夕哟了一声,“刚才我这闲杂人差点一脚把龟仙人送上西天,你们王爷若知道了,是让我挨板子呢,还是把我给休了?”

    素音捂嘴噗嗤一笑。秋水自知说错话,刚才还白得像豆腐的小脸一下涨得通红,“这、这、这……都怪小的乱说话,王妃别放心上,实在是这长生大人……对王爷来说,不是一般的乌龟。”

    “哦?此话怎讲?”

    秋水抹了抹额上冷汗,一边引两人往阴凉处走,一边道:“王妃有所不知,咱们王爷如今看着风光,其实小时候可苦了。当年裴太妃被先帝贬入冷宫时正怀着王爷,王爷就是在冷宫出生的,出生后先帝不闻不问,连个名字都没替他起。王爷六岁那年,冷宫忽然起火,那晚风干物燥,火势一发不可收拾,幸好裴太妃机智,抱着王爷跳进莲池里,俩人这才幸免于难,那晚的火烧了整整一个晚上,所有下人都被烧死,除了裴太妃和王爷,整个冷宫唯独这只龟活了下来。

    不过说起来,也幸好有这么一场火,让先帝想起裴太妃母子俩,第二日便召见了他们,看到他们的凄凉苦况,先帝深感愧疚,不久便恢复了裴太妃的妃位,当时先帝已病重卧床,不能理事,朝事皆由太子监理——就是当今圣上了,没多久先帝就驾崩了。圣上可怜王爷在冷宫多年,所以对王爷格外看顾……哎,看我,扯远了,刚才说那只龟来着,王爷许是觉得那龟和自己有缘,便把那只龟也带了出冷宫,给它起名为长生。王爷对长生可好了,命专人伺候,还让它住在浮光阁,这日子过得可滋润了,下人们都称它为长生大人。”

    素音到底是裴家的人,听着有点难过,“真不容易,王爷定是觉得这龟和自己一样,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否极泰来,自然是把它当宝贝一样的。”

    步云夕不以为然,“不过是只龟罢了,就你家王爷事儿多,要给我,早熬汤补身子了。”

    那日步云夕“互不干涉”的建议,李谏虽嘴巴没答应,行动上却十分配合,自那日一起进宫见裴太妃,连着两日都不见他出现,要不是初十这晚要到兴庆宫宴饮,步云夕几乎忘了这个人。

    依旧是那辆奢华张扬的马车,依旧是那张精致俊美的脸,脸上还是那和煦如春风的笑,“云笙,这两日过得可好?”

    “还好。”步云夕脸上也笑意盈盈,是真心的,好吃好住,又不用担心被人发现,没道理不好。

    李谏掀帘让她先上,“听说昨儿出去了?”

    “是啊,长安可真是繁华,我总算见识了。”今晚不但有丰盛的美食、盛大的宫廷乐舞,还能见到当今圣上的龙颜,古往今来,江湖上怕是没哪个人有此待遇,她心情有点兴奋。

    李谏笑得眉眼弯弯,缓声道:“长安城一百零八坊,人口上百万,人文荟萃,东西两市商贾云集,邸店林立,好吃好玩的地方举不胜举。像城东有灞河,灞桥风雪乃长安一绝,城南有曲江池、芙蓉苑,还有大慈恩寺,寺中的大雁塔,离老远便能望到。文人墨客最喜欢去曲江池一带,有诗云,寻春与送春,多绕曲江滨,曲江池湖岸曲折、湖畔楼台高耸,周边还有紫云楼,青龙寺……若是喜欢看珍玩古董,东市有家璞玉斋……对了,如果城里玩腻了,可到城外的终南山,山上有座讲经台,据说是当年老子骑青牛经过,讲经著书的地方,后人在此修建道观,炼丹修道……”

    马车隆隆而行,他朗朗说了一大通,长安大街小巷好吃好玩的如数家珍,只差没总结一句“总之不能去浮光阁打扰我家长生”。

    步云夕撩起帘子看了一眼,皇城快到了,人家说了那么多,她也不好冷着脸,于是笑眯眯地道:“何必舍近求远,其实咱们府的后花园景色就挺好的,尤其浮光阁,风凉水冷,集日月之灵气,若是炼丹修道,绝对是不二之选,阁主不老道长,没准哪日就化羽飞升了。”

    李谏愣了好片刻,才明白过来她说的“不老道长”指的是长生,原本的笑意顿时有些难看,“就算是,你昨日那一脚,已把它多年道行给踢没了。”

    步云夕神色不改,“哎哟,那实在对不住了,我一个山野丫头,孤陋寡闻见识少,实在没见过怕水的乌龟,多有得罪了。”

    宫宴在兴庆宫的花萼相辉楼举行,此楼楼高三层,是整个皇城最高的建筑,也是皇城最华丽的宫殿,位于兴庆宫的东南角,紧邻安业坊和靖王府所在的胜业坊。宫中但凡有重要的宴会,或接见外国使臣,都会在此楼举行,由此也可见皇帝对这个弟弟的重视。

    李谏和步云夕来到的时候,已有不少留京的宗室到了,李谏领着步云夕一一引见。好不容易见完,步云夕深感这冒牌王妃不好当,光是记那些公侯、夫人的名头便头晕脑胀,比记武功心法还难。同时也挺佩服李谏,整个过程下来,他脸上始终保持温和谦逊的笑意,对谁都彬彬有礼,场面话说得八面玲珑,让人听着心里极舒坦,果然有些人天生就有这种本事,在名利场如鱼得水。

    “小侄见过九婶婶,祝婶婶和皇叔早生贵子。”

    才落座,一个高大的身影在案前一杵,正儿八经地朝她揖了一礼。

    这声音似乎在哪听过,步云夕抬头,只见一年轻男子,身形瘦削,眉宇飞扬,棱角分明的脸略带少年人特有的青涩,但他身上那套玄色禁军的制服,将那点青涩不露痕迹地抹去,平添了几分焕发英气。

    年轻男子见步云夕看她,裂嘴一笑,露出一口贝齿,“婶婶大婚那天,我也去迎亲了,今儿一瞧,九皇叔和婶婶郎才女貌,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羡煞旁人了。”

    步云夕想起来了,他就是靖王大婚当天,骑马走在前头,肩膀被她踩了一脚的那个人。

    李谏相当不满意这样的恭维,说得好像他只有才没有貌,他明明才貌双全的好么,“怎么现在才来?连衣服也不换?”想起步云夕还没见过他,又偏头朝步云夕道:“云笙,这位是燕王……”

    “婶婶叫我小字飞麟就好。”李谏的话没说完,李飞麟便大喇喇往李谏身边一坐,挥手赶走正想领他入座的小内侍,“滚滚滚,哪个不识抬举的要我坐那么远,我就坐九皇叔这儿。”

    李谏和步云夕的长案足够宽阔,多坐一个人也绰绰有余,那小内侍为难地看向李谏,见他笑着点头,忙不迭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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