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掩面而笑,仿佛真是那么回事,步云夕笑笑,回了几句以后多来之类的客套话。其实上回在宫宴上,两人已见过一面,宁王妃无论外貌或家世都不如太子妃,人也内敛,步云夕对她并没有什么印象。这会儿细看,宁王妃身段不高,腰身因生育略显丰腴,脸蛋也圆圆的,还好肤色白净,看着有种珠圆玉润的富态。
宁王妃热络地聊着城中趣事,步云夕不耐烦这种应酬,尤其对着一个比自己年长,却不断喊她做婶婶的人,表面客气,心里只盼这顿饭快点结束。有侍女托着漆木盒一路过来,秋水迎上前问了,随即将两个盛着食材的精美瓷盏分别呈到两人案上。
“咦,这是什么好东西?”宁王妃笑着问。
秋水恭声道:“怕是让您见笑了,不是什么金贵东西,是油渍鲥鱼和七宝五味粥,因着咱们王妃爱吃,王爷特意请了个江南厨子,也是巧,今儿早上才到的,正赶上宁王妃来了。王爷说了,请两位王妃品尝一下,看看这厨子的手艺是否称意,若是不称意,他便辞了再寻一个。”
步云夕想起来了,“成亲”第二天进宫时,她在裴太妃面前说过自己爱吃这两样,这靖王倒是好记性。但她当然不会天真到以为靖王这么做是因为喜欢她,不过是当着外人的面故意演戏,好让别人以为他们夫妻恩爱罢了。
果然宁王妃笑着道:“九皇叔果然是个会疼人的,真真是羡煞旁人了,婶婶好福气。不过我今儿运气也不错,来得巧,有口福了。”
步云夕不置可否,两样都尝了一下,不得不说,这厨子的手艺果然不错,尤其那道油渍鲥鱼,用的是手指长的小鲥鱼,先炸后渍,外脆内嫩,连鱼骨都可以直接吃,她一连吃了好几条。
宁王妃朝素音笑着招手,“快把你家主子这鱼撤了,这鱼虽好吃,毕竟是用油渍的,吃多了不克化。”又朝步云夕道:“太妃娘娘可是等着抱着孙子的,新婚燕尔,最是容易怀身孕,婶婶你可千万别贪嘴,这会要是吃坏了肚子,错失良机。”
步云夕眼巴巴看着素音把鲥鱼撤走,心里十分不爽,“不就几条鱼,哪有那么容易吃坏肚子了。”
宁王妃啧了两声,“婶婶你是太年轻,不明白其中要害。女人的身子一定要养好,不然以后吃亏的可是咱们自己,你看太子妃……”
她忽然顿住,似是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尴尬地看了看步云夕。步云夕心里顿时敞亮,看她这欲言又止的模样,自己若不顺势问一句太子妃怎么了,今晚这饭怕是吃到月上柳梢头也吃不完。
于是她很配合地给出个好奇表情,“太子妃怎么了?”
宁王妃有点为难地看了看左右,但见步云夕没有让侍婢们退下的意思,只好压低声音道:“其实详情我也不知,但听我家王爷说,太子最近四处托人寻一味稀罕药材,但太子自个儿好好的,怕不是寻给太子妃的”
“哦?什么药材如此稀罕,竟连太子也要四处张罗?”
宁王妃略带嘚瑟,以袖掩唇神秘兮兮地道:“龙须。”
“龙须?”步云夕想起那晚宫宴,她和素音无意中听到的太子和何太医的对话,太子确实要找龙须,但并非为了太子妃,但她还是很配合地问道:“这龙须到底是何宝物?世上莫非真有龙?太子妃不是正怀着身孕?要龙须做什么?”
宁王妃往自己嘴里夹了一只虾仁,这才悠悠道:“这世上是否真有龙我不知道,但这龙须据说是蛟螭的须。前朝哀帝在位时,沉迷炼丹修道,醉心长生之术,相传为了炼成仙丹,需以龙须为引,于是广派爪牙四处捕捉蛟螭。民间老百姓不知就里,以为只要吃了龙须便能得道成仙,一时间捕捉蛟螭成风,纷纷跑到深山老林里四处寻找蛟螭,以致那些年蛟螭几乎绝迹,如今已极为罕见,据说只有南诏境内人烟罕迹的山林里才能觅得一二。”
有关前朝最后一个皇帝沉迷修道的事,步云夕早些年在茶馆听说书人讲过,据说那个皇帝为了炼丹,每日要杀一百个童男童女取血作引,极其残暴不仁,老百姓纷纷把自家孩子藏起来,有的不惜举家躲进深山避世。也是屋漏偏逢夜雨,那几年天灾不断,皇帝不但不反省自身,还变本加厉四处抓童男童女进宫供他炼丹,百姓们连肚子都填不饱,还得遭受骨肉分离之痛,忍无可忍,终于引发各地暴/乱,李家正是那个时候举的反旗。
“如此说来,那龙须岂非价值连城?没想到太子对太子妃宠爱至此,不惜一掷千金求药,真是让人羡慕。”
宁王妃十分满意步云夕如此上道,抿了口酒才道:“这龙须据说能治百病,根本就是稀世之宝,价值几何难以衡量。但是呀……太子寻龙须,是否真为了太子妃,我看未必。”
步云夕看了她一眼,心道明明刚才是你自己说太子为了太子妃四处寻龙须的,怎么转眼又自打嘴巴了。
宁王妃似也察觉自己的失言,尴尬地笑笑,“哎,还不是听我家王爷说的,说太子最近不但找龙须,还偷偷从宫中太医院取了不少珍贵药材,你也知道,太子至今无子,皇上对此一直不满,所以我家王爷猜测太子要这些东西,是为了让太子妃怀个龙孙。婶婶你不知,我家王爷是个憨儿,虽明知太子私自从太医院盗药不对,但想着他求子心切,便替他瞒了下来。我想着婶婶不是外人,跟您说了也无妨。”
步云夕暗自好笑,这夫妇俩真是绝配,一个负责装好人,一个负责四处告密,却不知道自己这会告密告到太子盗药的消息源头来了。但步云夕还是问道:“那刚才你又为何说未必?”
宁王妃叹息一声,“婶婶你刚来长安有所不知,太子妃表面看着风光,其实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这下步云夕是真好奇了,“何出此言?”
宁王妃低头咳了几声,步云夕终于回过神来,朝秋水使了眼色,除了素音,秋水和其余侍婢都远远退至阶下。
宁王妃这才道:“其实宫里的人都知道,太子根本不喜欢女人,若不是为了生个儿子,他才不会踏进太子妃的房门半步。”
“太子是个断……袖?”步云夕不由睁大了眼睛,她依稀记得当时太子提到一个叫“玉郎”的,不知是什么人。
“太子妃是皇后娘家的人,皇后为了让太子妃诞下嫡子,规定太子每月初一十五必须在太子妃房中留宿,至于东宫其余的妃嫔,太子根本连一眼都不多看的,可太子妃这些年一直生的都是女儿,也不知幸是不幸。”见步云夕似不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便补充道:“你想啊,自己的夫君,为了传宗接代才勉强到自己房中来,本就不幸,若真生了个儿子,他怕是再也不来了。所以我说,太子妃表面风光,实则是个可怜人。”
步云夕点点头,“那依你看……太子寻龙须究竟为是了何人?”
宁王妃撇了撇嘴,语气带着点不屑,“谁知道呢,早些年太子行事不知收敛,有一回在大慈恩寺,看上了一个陪家人上香的小郎君,强行要把人带走,哪知那小郎君是个刚烈的,誓死不从,竟一头撞死在大雄宝殿的佛像上,大慈恩寺的主持一状告到皇上那儿,皇上恼极,把他打了一顿关进地牢,不许御医医治,也不许人送水送饭,皇后和太子妃天天跪在殿外皇上也不理,关了好几天,最后还是太妃娘娘帮着求情,皇上才把他放出来,放出来那会,人都快没气了,这两年他可是学乖了,收敛了许多。”
宁王妃对自己今晚的表现很满意,该透露的透露了,还籍着太子的八卦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临走时一再邀请步云夕,请她一定也找天去宁王府做客。
回芝兰苑的路上,步云夕打着哈欠看向素音,见她依旧神色怔怔的,问道:“你今天干嘛去了?脸色这么难看,若有人欺负你,尽管和我说,我替你出头。”
素音朝她感激地笑笑,“没事,我今天原打算去看望一个同乡,但没找到人,便四处逛了逛。”
步云夕觑着她眼神闪躲,明显是在说慌,但她既然不愿说,她也不好再问,于是岔开话题,“方才宁王妃说的太子的那些事,都是真的吗?”
素音想了想,“估计是真的,宁王一直想拉拢靖王,但靖王为了避嫌,极少与他来往,如今靖王成亲,宁王自然想通过王妃拉拢两人的关系,太子的那些破事都是现成的,又不用花银子,她自是乐得做这个顺水人情。”
步云夕嗯了一声,“我算是见识了,这些含着金枝出生的人,住着富丽堂皇的殿宇,穿着精美的锦衣华服,吃着昂贵的山珍海味,却做着最荒诞无耻之事,简直是斯文……”
话未说完,素音拽了拽她的袖子,“王爷。”
靖王李谏就站在青石小路边的一株柳树下,一身月牙白长袍,手执玉骨扇,意态闲适,脸上漾着浅笑,大概是刻意等候在此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云笙,今晚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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