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的繁花县美的让人恍惚,随眼看去到处都是花红柳绿的美景,青山白云之下,人烟如稠,繁华如梦,花团锦簇,说一句桃花源怕也是有人信的。可事实上这世上却从没有这么完美的地方。如画的市井之中,困坐愁城的也不在少数,步履匆匆,为一口吃食终日劳碌更是常态。一如那城南片的贫民窟,就是如此。
沈依依如今也是如此,成了那贫苦人家中的一员,即使前世也曾肆意的一人吃饱一家不饿,可到了这里,却为了几个小钱斤斤计较着。
“三婆婆,这可是一篮子,你只给5个钱,还不够挑水泡涂抹药膏的开销呢。”
纸扎铺子做的多是死人的生意,许是避忌太多,故而门前并没几个人,为此沈依依谈起价钱来十分的扯的开,就在那正叠着元宝的老妇人一边做着,你来我往的斗嘴,说的相当的兴起。而那三婆婆,许是也难得有人和她说这么长时间的话,居然也半点的不见烦,,笑嘻嘻的,弄得这铺子里的阴森都少了几成。
“大丫啊,这是纸钱,一篮子又有多少?还不够一个扬手的呢,再说了,两剪刀就能做出来的东西,你家五郎、二丫都能干的活,你要价高了,亏不亏心?”
“可这黄表纸总值钱吧!那不是本钱?合着一篮子才让我挣一个钱的工钱不成?”
“行行行,怕了你了,6个钱,这总成了吧,别当老婆子我不知道啊!你家的黄表纸有大半都是你爷爷自己做的,那本钱比旁人可低的多了。”
“做纸那不一样耗费功夫?那也是钱!那,这一篮子的东西放哪儿?”
“叠到一边的框里去,对,就是那个。”
手脚利索的沈依依将纸钱塞好,一转头,又拉出个背篓来,将上头的布掀开,取出一个纸包,然后指着里头的东西,细细的数给三婆婆听:
“还有一千个一指大的银元宝,莲花宝塔一百个,通幽文书二十份,三婆婆,这又是几个钱?”
“咦,你这丫头,这离着上次过来才几日,三日吧,怎么做的这么快,莫不是你爷爷好了?”
听着沈依依一叠声的报数,三婆婆吓了一跳,探着头细细的看了一眼背篓里的东西,看到那黄表纸做的通幽文书信封上清隽的字迹,眼睛立马就是一亮,手一伸,就取了出来,看了好几眼,这才关心的询问了起来。
说来三婆婆这么问那也是有缘故的,沈依依那个爷爷啊,别看老了老了,在这贫民窟里老年妇女中却是个人缘十分不错的名人。谁让他经历够丰富,还道骨仙风,能写字呢!让周围的糟老头子那么一映衬,可不就十分养眼了嘛,不知道让多少老头子吃了醋。唉,不管是什么年代,不管是什么年龄层,颜值啊,真是个好东西。
沈依依这一世的爷爷沈清明说来也是个命运坎坷的,幼时因家中养不活,被送入到了山间道观做了道童,原本若是没有什么变故,许是一辈子也就那样了。可偏偏时运不济,到了十来岁,道观倒塌,师傅横死,剩下的一竿子大小道士不是投奔去了别的道观,就是还俗归家。
沈清明当时还没正紧的拿到度牒,别的道观自是不收。想着回家吧,好容易寻到地方,才知道父母已经带着其他孩子逃荒而走,五服内都没了亲戚,如此一来自是没了投靠的地方。好在他虽没有度牒,可道士该会的东西倒是学的不少,故而在用身上仅有的几两银子在县城租了院子住下之后,慢慢的倒是也过了起来。
帮不舍得大钱请道观正紧道士做法事的人家做点送葬的活计;帮纸扎铺子,棺材铺子做些丧葬用品;乡野小村里看个风水;行走山间采药打猎;甚至因为会写字,还能接点写墓碑牌位的润笔。一来二去的也攒下了些银钱,买了宅子,娶了媳妇,有了儿子,儿子成亲,生了孙子,这日子过得也算是滋润。
只是这人吧,许是就不是个享福的命,中年丧妻不说,老了老了,这猛地一下,灾祸又上了门!先是儿媳妇怀第八个孩子的时候,八个月摔了一跤,好容易孩子活了,这大人没熬过三个月就咽了气。接着儿子出门帮人送信猛地失了踪,寻了三个月都没半点痕迹。而他自己呢!本就一边找人,一边照顾家里孩子的,心力交瘁疲乏不堪,一日又淋了雨,这可不就一下子倒了下去嘛,至今还躺在床上起不来身呢。
好在他确实是有人缘,病倒后邻里间帮忙的不少,沈依依又及时穿了过来,这一家子老小才算是稳住了日子。
不过这一次三婆婆却是说错了,那字迹可不是老头的。
“嗨,没呢,最起码还要吃上三天的药,吃完了药,也要养上好一阵子,到底这么个岁数了,缓过来慢些。不过,家里除了我爷爷,难不成就没人认字了不成?我就能写,大郎,二郎也能写。以往不过是没做过,胆子小吧了。赶紧的,三婆婆算账,到底几个钱,咱们这可是做生意呢啊!”
这泼辣的小辣椒的样哦,看的三婆婆都不想搭理,就没见过这么不知道客气的娃娃。不过想归想,该算的还是得算。
“怎么做小元宝?这能有30个钱不错了,倒是这莲花宝塔不错,手艺挺好,能给50个钱,通幽文书价钱高些,100个钱,总计186个钱。”
“等等,还有呢。”
“还有?我说大丫,婆婆知道你这家里孩子多,养活起来难了些,可这做活也不能太过了,你还小呢,别熬出病来,若是你也病了,让那一屋子孩子靠谁去?”
都是街坊邻居,多少年的关系了,虽说谈起钱来,一个铜子都要扯皮,可关心不做假。说着话的三婆婆还上下的将沈依依打量了一番,确定了人没事儿才松了口气。这样的关切,沈依依感觉暖暖的,脸上也露出几分笑来,顺手将手里刚才拿出来的纸包往三婆婆手上一塞,说到:
“放心,我知道好歹,也不是我一个人做出来的,那几个小子丫头的,虽说还小,却也不是吃白饭的,都能做些散碎的事儿,让我省了不少的力气。”
她这么一说,三婆婆倒是点了点头,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咱们这样的人家,三五岁上就开始学着做活也是常理,这是什么……朱砂?娘唉,这东西你也做出来了?这可耗费功夫的很!”
才打开纸包,一看到里头那艳丽的颜色,三婆婆就是一阵的惊呼,别看她们都一样是靠着丧葬的东西过活的,可手艺却颇分等级。靠着纸做活的,终究是最底层,能做出类似朱砂这般的才是本事人。更要紧的是,不说手艺难度的问题,光是从石头到朱砂这一层层的折腾,傻子也知道耗费的不是一星半点的功夫。
看到这朱砂,三婆婆老于世故便知道,这家里怕是有什么要用钱的花销了,不然这孩子也不至于从这上头做打算。朱砂这东西别看小,可技术含量却不低,一个孩子,爷爷还病着,她拿出来,那是担着被人夺了方子去的危险的。
想到这个,三婆婆沉吟了一下,然后手微微一颠,掐算了一番后肃着脸说到:
“这怕是有五两上下,这东西在我这里可卖不上价,倒是送到道观去,或是笔墨铺子更值钱些,这样你看着店铺,老婆子我走一趟,我家老三媳妇家的侄子就在书铺,我帮你送出去,走熟人也能少压点价钱。”
这哪里是压价不压价的事儿,这是帮着担下了风险。沈依依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娃娃,即使穿来日子不长,可因为有记忆,理顺之后,该懂的都懂。所以她二话不说,对着三婆婆很是端正的行了个礼,懂事的说到:
“多谢三婆婆了,等着我爷爷好了,我让他给你家多念几回经。”
“那可感情好,你爷爷这本事,在咱们这一片那可是数得着的,到底是正紧的道观出来的,就是不一样,比那些神婆可周全多了。明年就是你三爷爷六十阴寿,我就等他来帮忙了。”
说完,三婆婆就撇下了沈依依,快步的往西面文庙的方向去。而她的效率也不是一般的利索,这边沈依依刚帮着将门口的东西摆放整齐,将自己带来的东西归置到各处,那头三婆婆已经顺利完成任务归来了,那脸上的笑一看就知道,怕是价钱不低。
“看看,625个钱,正好五两,说来这笔墨铺子就是挣钱啊,收才2两银子一斤(16两一斤),卖倒是要2两7钱,可惜了,咱们没这份本事吃这口饭。”
听到三婆婆这不咸不淡的唠叨,虽说知道三婆婆不过是闲话罢了,有口无心。可沈依依心里却依然有几分颓然,这就是古代啊,等级太分明了。什么人做什么生意,像是笔墨铺子这样的,没有个功名那是开不成的。就是三婆婆这样的铺子,若是没有庞大的人脉支撑,没个在衙门当捕快的儿子,也一样开不安稳。所以她们家这样的,出路在哪儿呢?
茫然的想头在沈依依的脑子里一闪而过,等着三婆婆将两边的钱合拢,往她的手里一塞,什么念头都抛到了脑后,只欣喜的看着这钱发笑。
“811个钱,今儿可是大收获。”
“可不是,赶紧的回去吧。多买点米,也好让家里的那些奶娃子多吃几口。”
“回去正好路过米铺,我这是算好了来的。”
手里有了钱,沈依依说话也轻快了起来,数出700个钱往边上一放,剩下的往荷包里一塞,背起了背篓就准备回去。脚还没踏出去,三婆婆猛地想到了什么,手一招,喊道:
“忘了忘了,大丫,刚才你说,你家大郎二郎也会写字对吧?”
“嗯?是啊!怎么了?”
微微侧头的沈依依眼睛眨啊眨的,一脸疑惑。
“东南角上,王木匠家的老爷子没了,昨儿夜里的事儿,这会儿正寻人写子孙哀告祭文呢,赶紧的,让你两个弟弟去,不说能得几个辛苦钱,一顿饭总是有的,不定还能带回来几个窝头呢。他家四个兄弟,场面肯定不会太小,东西也不会太吝啬了去。”
咦,这倒是个好活计,最多不过是一两个时辰的事儿,可以啊!沈依依忙不跌的应声,然后一溜烟的往家跑了回去,连买米都差点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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