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明阳不明所以，他只知道今晚的冷枫和平时似乎不太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那双总是带笑的明亮眼眸里隐藏着他看不太懂的情绪，很危险，也很诱人。
在得知救他们上来那条树枝绳索是冷枫编的之后，冷枫在他眼里就变得莫测起来，可能是这种心理暗示让他产生了错觉吧，其实用树枝树藤编绳索是很多野外活动爱好者都会的技能，这没什么好奇怪。
贺明阳正自我纾解着，准备启程回农家乐的人群突然炸开了锅，起因是半昏迷的小情侣受惊过度，歇斯底里地叫喊着“有死人”。围观人群向来不怕事大，宁可顶着夜晚呼啸的山风也要留在原地看热闹。
冷枫又一次在贺明阳耳边吹了口气：“想看看死人什么样吗？”
贺明阳缩缩脖子，冷枫唇边要挑不挑的弧度令他看起来多了几分邪恶，像个从古老森林深处溜出来玩的小恶魔。
见贺明阳直勾勾望着自己，冷枫嘴角的笑意逐渐扩大，他在贺明阳脸颊上戳了戳，那里藏着贺明阳浅浅的酒窝。只是这次回来，他还没见贺明阳开怀大笑过，那酒窝也就成了他梦里才有的想念。
贺明阳的目光从冷枫的脸上转移到他那根触碰自己的手指头上，指尖的温度清晰传达到大脑，让他升起了些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留恋。这一年来，他不允许自己过多回忆与徐飞在一起的甜蜜，因为那些看似腻人的蜜糖里藏着最毒的毒，品味甘甜的同时会腐蚀掉他最后的坚强。
然而此时，他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他与徐飞刚在一起时的场景：好几年没骑自行车的他非要载徐飞出去玩，经过一条凹凸的土路时，颠簸的自行车翻倒，贺明阳手忙脚乱中没能撑住车身，整个人摔在地上，而侧坐在后座、后脑勺着地的徐飞第一反应居然是用手护住他的脸。他在徐飞的掌心重重一撞，毫发未损，徐飞的手背却蹭掉了好大一块皮。他红了眼眶，徐飞却笑着安慰他，还说自己这么平凡的人好不容易找个他这么好看的对象，当然得仔仔细细捧在手心里。
那一刻，贺明阳真实地感受到爱情里的幸福。
而现在戳他脸的这只手和当初垫在他脸下的那只手一模一样的大小，只是眼前这只手格外瘦，手指上还有编树藤留下的划伤。
盯着那近在咫尺被无限放大的伤口，贺明阳的心狠狠疼了起来。
冷枫看他表情越来越呆，实在有点摸不准他现在的喜怒，担心惹毛他，恋恋不舍收回手背在身后，拇指和食指轻轻摩挲，回味着那熟悉的温度。
贺明阳从明媚的回忆中清醒过来，没有愤怒也没有迁怒，他问冷枫：“你刚才说什么？”
这回轮到冷枫思路没跟上了：“啊？哦，我问你想不想看死人。”
贺明阳很想送他一句“死人有什么好看的”，话到嘴边变成了：“你有招？”
冷枫舔舐嘴角，神秘一笑。
人群都在讨论死人的事，冷枫上赶着凑到救人的保安身边，递上一根烟。
贺明阳眉梢微挑，冷枫全身他昨晚才扒了个遍，可没有烟。
冷枫脸上写满了八卦：“老哥，下面什么情况？”
保安被经理下了封口令，支支吾吾什么都没说。
冷枫不以为意，肢体夸张地挥舞：“有什么不能说的，这么大的事瞒又瞒不住。”
石子路本来就窄，他站得又特别靠边，身体动作过大之后，他失去平衡，一溜滚滑了下去。
一直等他放大招的贺明阳心都不会跳了，本能地冲下去救人。
保安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他俩就都没影了。
贺明阳没观察地势直接冲下来的结果是越跑越快根本刹不住，眼瞅要冲到底儿了，旁边伸出一只苍白的手，硬生生扭转了他的前进方向，把他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贺明阳以为自己撞见了鬼，扬手就要打，对方哎哎惨叫：“我已经撞树撞掉了半条命，你要把我剩那半条命也打没么。”
贱嗖嗖的腔调，不是冷枫还能是谁。
贺明阳悬着的心稍稍安定，只是坡下一点亮儿都没有，他被冷枫抱在怀里都看不清冷枫的脸，手忙脚乱掏手机打开手电功能，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冷枫那张笑意吟吟的脸。
还能笑出来，八成没事，贺明阳的心彻底放下了。
冷枫靠在一棵小树上，贺明阳照了照那棵树，然后就看到一根树枝横着伸出去老远，如果刚才不是冷枫及时把他拽过来，他的脸妥妥已经被那根树枝刮花了。贺明阳心里一阵一阵后怕，说不上是怕自己毁容还是怕冷枫摔死。
异常亲密的距离让冷枫笑得很享受，贺明阳被他笑得浑身不自在，想退开，可身后是湿滑的上坡，他一脚没踩实又出溜下来，投怀送抱似的撞进冷枫打开的怀抱。
冷枫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贺明阳恼了，刚要发火，冷枫竖起食指在唇边抵了抵：“嘘，哥带你看死人去。”
他抓着贺明阳拿手机的手调整角度，光照在树根处，小树后面赫然躺着个人。那人伏趴在地上，被疯长的杂草掩藏起来，如果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那有个人。
冷枫蹲下来，扒着那人肩膀想把尸体转过来。
贺明阳这时回过味来：“你是故意滚下来的？”
冷枫的声音听起来很愉悦：“不然呢，想看新鲜出炉的死人就得……”
他话没说完，贺明阳的脚已经结结实实落他屁股上，冷枫很荣幸和死人躺了个并排。
看清死人那张脸，冷枫瞳孔缩了缩，他故作惊恐地爬起来了，躲到了贺明阳身后。
贺明阳嗤之以鼻：“知道怕了？”
冷枫鼓着腮帮子不吭声。
冷枫之前的动作加上他摔倒时的冲撞令尸体转过来一半，贺明阳用手电在那张满是泥土的脸上晃晃，眉头立马皱了起来。
“这个人……”好眼熟啊。
他想把尸体正过来看个仔细，却没想到保安来得这么快，保安看他俩没事也松口气，催着他们快上去的同时反复叮嘱他们别动死人，免得破坏现场。
~
贺明阳到底没能看到尸体的正脸，尸体被抬上来时蒙了白布，后来被警方带走了。
农家乐给出的解释是死者系前阵子来山里度假的游客，无视农家乐不准去后山的规定，独自去探险时意外死亡。
贺明阳才知道农家乐有不准去后山的规定——责任推卸得很明显了。
不过他在意的不是这些，他想知道死者的身份，那人好像是他认识的人，但怎么都想不起来是谁，难道又是徐飞认识的人？
他问冷枫：“你看清那个人长什么样了吗？”
冷枫自打回来就有点蔫，不知道是被吓着了还是滚下去时真受了伤，他摇头：“光看见俩大眼珠，太吓人了。”
贺明阳只好另寻他法，借用客房里的破烂电脑黑进前台，调出农家乐试营业以来所有入住人的信息，终于被他找到个脸对得上的。
“张大明。”
贺明阳咀嚼着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可那张脸越看越眼熟。他把照片输入人脸识别系统，只一秒，显示出十几条相关信息。
冷枫看得好奇：“贺老弟，你这玩什么呢？”
贺明阳头也不抬：“相面。”
冷枫：“……你这业务范围越来越广了。”
贺明阳依次查看搜索结果，欣慰的是张大明这个名字和那张脸完全匹配且在网络上留有足够多的痕迹来印证他的身份，整合的资料显示张大明其人以前是个医药代表，后来因为一批药品出现问题而被所有合作医院拉入黑名单。没法继续在这个行业混的张大明成了无业游民，整日在街上晃悠，慢慢变成人们口中的混混。
不过从张大明发布在社交平台上的消息来看，他近两年过得很滋润，生活条件比他当医药代表那些年奢侈多了。
贺明阳想查查他的收入来源却没寻到丝毫线索。
这就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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