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半,就在有的人期待有的人忐忑的情绪中到来。
蜀南之地,雨水多,湿气重,家家准备的纸钱都吊在房梁上,就怕沾了湿气敬不了祖宗。
而每年巫山镇到了这个季节,十天半个月见不到太阳都是正常的,一整个月笼罩在雨里也不稀奇。
按理说这个时节没人愿意来才对,可巫山镇不一样,七月半一过,四面八方来观礼的人蜂拥而至,镇里大小客栈早几个月前就被订了出去,就等着这两日客人来入住。
街道上热闹非常,秦家气氛沉重。
因为老巫主回来了,对,没错,是老巫主,现任巫主的娘,已经年近七十的老人。
“阿青已经尽力了。”巫主坐在椅子上替女儿辩解。
老巫主挑眉扬声问:“是你老了,还是我老了,我听见了什么?这是尽力就有用的事?”
老巫主即便退位了,那也是一代巫主,声音一高,下面的人全都吓得不敢吱声。
老巫主将视线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
秦正雲斟酌着说:“母亲,阿青可能是心思太重。”
说难听点,就是害怕!
她怕什么?
怕成为不了巫主,怕祈不了福?
秦家的巫女祈不了福,这消息出去,不止秦家的天塌了,整个大齐的天都要塌了。
所以这话没人敢说出来。
但别人不敢,不代表老巫主不敢。
“你没有告诉她,即便她一点用没有,只要她姓秦,只要她是大娘子,她就能站到那个位置上!”
她有什么可怕的!
秦家的大娘子会害怕简直可笑!
“我看还是这门婚事不合,你当初就不该依着她!”老巫主最后下定论。
完了!
掌事们头上的汗都冒出来了。
巫主像是被人戳了伤疤一般站起来,气势汹汹地说:“我的婚事倒是母亲合的,又如何?阿青从小到大,难得肆意一回,做母亲的难道能忍心违背?”
她的夫君婚事都是族里定的,她的孩子为什么通不了灵,这是从未出现过的事情。
巫主的女儿不能通灵,那延续了这么多年的巫女血脉岂不也是个笑话?
而且,秦家大娘子享受多少荣耀,就承受多少责任,别家小娘子琴艺书画能精通一样都已难得,秦家大娘子政事农事军事样样得学,从出生就没有一件事能自己做得了主,不能随自己的性子而为。
这种苦,每一任巫主都苦不可言。
因为,即便说出来,结果就会像眼前这般。
老巫主连神情都没动一下,语调平静的说:“若是这般人品的郎君都不合你心意,平民百姓家的日子都别过了,很多东西,只有失去了才知道他的好。”
“想肆意妄为,离了秦家!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谁也没有逼谁,都是衡量了利益得失,谁也别委屈!”
屋子里的人都沉默了。
气氛压抑的快喘不过气。
好一会,巫主才开口说:“去请个擅长妇人病的大夫来。”
老巫主点头。
秦正雲说:“我去请。”
卜吉在一旁跟着说:“我陪雲掌事去。”
他出门,关注的人多,大娘子需要请大夫这件事必须大张旗鼓,让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才能解释今年的祭灵她为什么不是主祭。
正好对外也解释了,为何成亲三年还未有孕。
连秦家大巫都治不好的病,是有多严重?
相对于秦家大娘子不能通灵这件事,有妇人病简直不值一提。
卜吉请大夫的马车刚进门,老巫主就回去了,巫山镇的民众谁不认识老巫主的车架,那是先帝赐的,马车四面绑着绸纱,四檐的车角各挂下一串珍珠,个个圆润,在阴天里更显得白亮。
足足能坐下十人的车厢里,吃的用的无不精美奢华。
“大娘子的病这么严重啊,老巫主都回来了?”
“也不知道请的这个大夫行不行?”
“肯定得行啊,不然下一任大娘子从谁肚子出来?”
“真是意气啊,大巫卜的婚事怎能任性妄为,一定是八字不合的缘故。”
“这个王昌平真造孽,要是真生不出孩子,我们大巫镇可怎么办?”
秦木灵听到这些议论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七月十六,昌大老爷带人迎接大皇子,按例外学院的学子们要作陪,加上七月十七至七月十九,教习们忙着祭灵的事,干脆给家学院放了假。
秦鸿娴在秦木灵的屋子里愤愤的直转圈,“他们怎么能这么说,女子想嫁给自己心仪的人难道有错吗?”
“我爹说,以前平老爷最喜欢去小茶馆听戏,自从入到咱家来,他都不爱出门了。”
“明明是卜的日子,怎么说是因为大娘子不能生呢?”
“家里人也不管管,就让外头人这么胡编乱造。”
“大娘子和平老爷真可怜。”
阿夏看着生气的秦鸿娴眨眨眼,上前捧上一杯水,“十七娘子,别气着了身子。”
秦木灵放下刻刀,问:“前些年,祭灵谁是主祭?”
“当然是巫主啊,还能是谁?”秦鸿娴觉得这个问题莫名其妙,喝了口水润润喉,认真回忆说,“反正从我记事起,就没见过大娘子祭过祀。”
说完这句话,秦鸿娴被自己心中突如其来的想法吓着了,脸上的血色猛然间退掉,唰的变白。
“这不可能!”秦鸿娴大声反驳!
这不可能,这太荒唐了,这绝对不可能!
秦木灵默然了片刻,继续手中刻刀,“两害相权取其轻。”
熟知这件事的人和模糊猜测这件事的人都觉得现在这样的解释挺好,可这并不表示秦大娘子也觉得好。
“为什么让他们这么传?为什么让他们这么传!”秦青披散着头发,神情木然的质问。
她其实知道为什么这么传,可还是不能相信,她的母亲,她的家族,就这么毫无顾忌的败坏她的名声。
一个大巫女,不能生下大娘子,这和要她的命有什么区别。
以后她出现在人前的时候,大巫山的人会怎么笑话她,京都的人会怎么笑话她,天下的人会怎么笑话她。
即便以后她生下大娘子,如果她的孩子和她一样不能通灵,是不是会怀疑这个孩子是抱来的?
毕竟她因为不孕看过大夫。
他们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么对她?
“阿青,不这么说,难道说你不能主祭吗?”巫主说话丝毫不客气,“五年前,你就应该成为巫主,我就应该退位,我就应该住进巫山,与你祖母为伴。”
秦青用手捂住耳朵,情绪崩溃,哭喊道:“你别说了!你别说了!我不想听,我不要听,求你别说了。”
是她不想成为大巫的吗?她努力了,她当不了!
为什么都在逼她,为什么!为什么!
巫主看着她的目光变得哀伤,她的女儿啊。
“不孕的事,等你怀了孕,出门转两圈,闲言碎语,自然就停了。”
“阿青,我会给你请个神婆回来教你。”巫主闭了闭眼,这句话仿佛用尽了一起一般,语气疲惫。
秦青猛地抬头,脸上满是泪痕,眼睛瞪大:“母亲,你什么意思?”
放弃她了?
不想让她成为一个大巫,而是让她去演一个大巫,像那些招摇撞骗的神婆一样?
秦青张了张嘴,声音却卡在了喉咙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事关整个秦氏一族,我知道你委屈,可也只能受着。”
“有些事自欺欺人是没用的,你以为外面人不知道巫主继承是从十五岁开始吗?特别是皇帝,他没明着问,却年年派人来,对蜀南的人来说是风俗,是节日,对北面的人来说,有什么可关注的?”
“时事政事,该教你的都教了,谁都不能只为自己活着,你好好想想吧。”
巫主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
王昌平进屋来,秦青听见动静,神情复杂的抬头看着他,“你有没有后悔?”
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在问什么?
后悔被她看上,后悔入赘秦家。
他也没得选择吧,谁敢和秦家作对,被秦家大娘子看上的人,谁还敢嫁?
五年了,她都没敢问他,他是愿意的吗?
“你很好,只是错生在秦家。”王昌平上前帮她擦泪,“想哭就哭吧,我也帮不了你什么。”
秦青伸手摸王世昌的脸,这是她心悦的人,她出事,秦家出事,他也会受牵连。
秦青摸了一把泪,倚进他的怀里,“没事了,已经和母亲说好了,我会好好学。”学着怎么像一个大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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