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三伏天,太阳毒的要命。
唯有A市郊外一处盆地,非但不见半点光,甚至几十里荒地上空都布满厚重乌云,整片空气都被压得死气沉沉。
闻然吹了一路风,才终于在盆地上方看见一块木牌。
木牌约莫半人高,正孤零零的竖立这片几十里地都见不着半个人影的荒地之中,也不知道风吹雨淋了多久,板上都是毛刺不说,闻然只是抬手轻轻碰了下,这木牌居然就向后折了几分,风一刮,又开始咯吱响个没完。
配着周遭的死气沉沉,怎么听怎么毛骨悚然。
闻然收了手,眯着眼盯着木牌上糊作一团的白色颜料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认出这坨神鬼不知的玩意居然是字。
“……重地,严禁入内,违者……”
——“违者一旦被抓,报警处理!”
闻然还没看清后半段写了什么,就听远处突然响起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
他视力向来不怎么样,基本五十米开外就人畜不分,这会儿周遭还黑压压一片,闻然眯着眼顺着声源望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到说话的人在哪儿。
不算太远,就正后方靠上点儿的位置,边上还有个跟他面前差不多的木牌——从形状和风吹时候的声音来判断,应该要比他面前这个坚强不少。
果不其然,闻然刚走过去,就听木牌被人“砰!”的拍了一巴掌。
“你们是没长眼睛还是不识字,这么大个警示牌在这,都看不见?”说话的是位脊背都下弯了的老头,又瘦又矮,风一吹仿佛就能把他整个人卷到天上去。
——但也就是仿佛。
只见他背着手,皱着眉,眼里透着几分精光,正死死地瞪着面前三个站成一排的人,边把木牌砸的砰砰作响,边吼道:
“还趁着我没看见偷偷钻狗洞进来,给你们能耐的——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要是不想死就给我滚远一点!”
“给我滚远一点——”
“远一点——”
“点——”
……
这地方太空旷,吼声足足回音了好一会儿才消失,配着周身一道道凉风,属实是夏日解暑神器。
隔着段距离,闻然都看见挨训的三人里有位身体抖了下。
站中间那位大概胆子比较大,等回音结束后,居然抬起头反驳道:“我们没想死,我们是除魔师,来这儿是因为接到了委托……”
老头冷哼一声,大手一指警示牌,一字一顿念道:“警示牌第一条:严禁任何人入内,包括除魔师在内!”
他停了停,手指往下一挪,指着一行小字:“尤其是自称是除魔师者,一律罚款一百元!”
一百元?
闻然挑了下眉,还有些迷糊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只是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兜。
……然后不负众望,摸了个空。
中间那人明显不太服气:“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老头皱眉打断道,“再不滚我就真的报警了。”
“……可是凭什么我们不能进,那个人就可以?”
中间那人边说,边抬手指向不远处正准备转头离开的闻然:“难道除魔师进不了,奇装异服打扮成鬼就能进吗?”
奇装异服的鬼闻然:“?”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黑色长衫,以及没有发绳、此时正垂落在身后随风而动的黑色长发,又看看不远处那几人一身伤风败俗的露胳膊露腿装,终于不走了,而是转头直接对上中间那人的眼睛。
旋即微微弯起眼睛,半笑不笑地说——
“是啊,奇装异服能进,你要不脱了衣服裸着试试,保不齐也让你进了呢。”
那人:“……”
·
五分钟后,老头面前的挨训队伍顺利从三人扩列到了四人。
闻然瞪着那木牌看了半晌,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儿。
或者说为什么还活着站在这儿。
“老实交代,你到底什么时候偷偷进来的?”
闻然回过神,叹气道:“我没有偷偷进来。”
老头冷哼一声:“没有偷偷?那你还能是光明正大的进来?”
闻然心说那可不就是吗。
他不仅是光明正大进来的,还是光明正大被人抬进来的——虽然是躺在棺材里的那种。
但这话他显然不能说,不然面前这几人恐怕能直接被他吓得就地入土了。
老头见闻然不说话,以为他是心虚了,于是又重重哼了声,抬手冲着木牌又重拍了一下,吼说:
“年纪轻轻,干点什么不好,非当什么除魔师,还不怕死的往这种地方钻——里头埋了什么你们知不知道!?”
刚才凭借一己之力成功把闻然坑进挨训队伍的寸头道:“不就是个妖怪吗?”
“不就是?”老头眉毛一竖,沉声道:“你以为普普通通的妖怪,能把这片盆地震慑的千年来都寸草不生?”
寸头道:“你都说千年了,书上都说正常妖怪能复活最多也就百年之内,它这要是个厉鬼,这会儿也早该魂飞魄散……”
闻然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
“早该魂飞魄散?你可真是想得美,”
老头摇头感叹了一番,继而严肃道:“里头埋得可是千年前的妖王,天下除魔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杀死埋在这儿的,区区厉鬼怎么可能跟他比拟?”
“千年前?”寸头突然问道:“原来那个都市传说都是真的?”
老头奇怪地看他:“什么都市传说?”
三人里一位个头最矮的接话道:
“就是您刚刚说的妖王,传说他千年前是个狐妖,有九条尾巴,每条尾巴都拥有巨大的灵力,动动手指就能灭了一个村落。”
“对对对,”说起这个,寸头登时如数家珍般,张口就来:“晃一下尾巴能灭一个国,吼一声就能杀死一群除魔师。”
“性格狡猾,阴晴不定,说一不二,残忍至极!”
另外一个也说:“还能够随意切换狐妖本体和人类形态,本体有十层楼高!”
“人类形态时有三个脑袋,六条胳膊,足足三米高!”
“长的尖嘴猴腮,满嘴利牙,说话的时候还会流口水……”
三人越说越起劲,全然没注意到边上的闻然脸色愈发诡异。
他忍了半天,在听见流口水的时候,忍不住打断:“谁说话流口水了?”
“千年前的大妖王啊!传说他好像就埋在这里面,并且因为是被除魔师杀死,心怀怨恨,所以这个盆地才一直都寸草不生,连阳光都照不进来。”
寸头说完,又奇怪地看着闻然:“你跑这地方来,结果连这么出名的事都不知道?”
闻然:“?”
就这栽赃污蔑,居然还出了名?
闻然正欲再说,对面的老头骤然开口:“看来你们知道的还挺清楚的——没错,里头埋得就是这么一头妖怪。”
闻然:“??”
老头突然往边上挪了两步,露出方才一直被挡住的部分木牌,只见那块地方雕刻了一副画——说它是画实在有些高攀了。
因为这玩意儿线条凌乱,仿佛是人用刀子随便刮出来似得,足足占了木牌四分之一的位置,全靠颜色才勉强辨认出各个部位。
闻然本来只是一瞥,没想到眼睛就收不回来了。
只见画上的玩意长了三个狐狸脑袋,个个嘴巴大张,利齿外露,舌头被涂的血红,身上却长着六条人类手臂,胳膊格外粗壮。
而他的背后,甩着九条足足有两个身量长的尾巴。
画的正下方则端端正正地写了两个字:
——闻然。
“这谁画的狗屁图?”闻然眯眼道:“半点也不像。”
寸头道:“怎么不像,明明跟都市传闻里的一模一样!”
闻然嗤笑一声:“哪个文盲胡乱杜撰的野史,狗屁不通。”
他停了停,抬手一指那画,又说:“真正的闻然在当时可是远近闻名的绝世美男子,爱慕他的人这一个盆地都装不下,当朝皇子公主向他求亲他都不稀罕。”
寸头噫了声,说:“你怎么知道?你又没见过他。”
闻然心说那何止见过,那简直是天天见。
因为他就是面前这副狗屁妖怪图、据说已经死了千年的九尾狐妖本人——所谓妖王,闻然。
就在一个钟前,他莫名其妙地在棺材里睁开了眼。
四肢健全,皮肉完好,没有半点腐烂和该有的死相不说,就连记忆里让他死掉的刀伤也消失不见。
除了棺材和陌生的外界,活像他只是睡了一觉,做了场“被杀死”的梦。
梦醒时分,他还完好无损的活着。
……
简直堪称妖生最悲痛时刻,没有之一。
但闻然万万没想到,比这还悲痛的是,千年过去了,他曾经在世间除了实力以外,最受人瞩目的脸,居然被人污蔑成这副人不人妖不妖的鬼样子。
简直士可杀不可辱。
偏偏他还不能发作。
毕竟就这不知是哪路子胡乱杜撰的野史,真较真,反而是在污蔑自己。
“总而言之,我就是知道,这幅画就是假的。”
闻然说完,那寸头似乎还想再继续逼逼两句,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老头打断道:“管他长什么样,反正,你们再不赶紧走,我这就报警抓你们了。”
说到这里,老头又特意看了看闻然,显然对他方才“偷溜”进去的行径还颇为警惕。
话都这么说了,三人再不甘心也没辙,只得放弃。
闻然越过木牌,眯着眼深深看了眼颇为阴森的盆地,刚转身,就听老头突然又道:“等等,你们刚刚说你们是除魔师,对吧?”
三人闻言下意识点了点头。
只听老头道:“除魔师擅闯入内每人罚款一百元。”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一个二维码,又说,“扫码现金都可以。”
三人:“……”
等三人垂头丧气的交完罚款后,寸头就跟闻然结上仇似得,突然又指着他说:“那他不用交吗?”
“我?”闻然想了想自己干瘪瘪的兜,说:“我又不是除魔师,交什么交。”
谁知老头一听,眉头皱得更紧了:“你不是除魔师?”
闻然笃定道:“对,不是。”
“普通人还敢来这地方,还偷偷溜进去,胆子也太肥了。”
老头一拍身后的木牌,高声道:“警示牌第五条:未经允许擅自入内游逛,且非除魔师者,罚款翻倍!”
闻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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