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晒了一路太阳的闻然不同，霍夜身上明明套着黑色长袍，贴上去的时候却是冷的。
就像他这个人，任凭你使劲浑身力气，都捂不热。
闻然隐约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他试图捂热过一点点，但后来，那点热又被他自己亲手用冷水浇了个彻底。
从此寒木遭冰泉，再无野火生。
在不知多久的寂静之后，闻然刚要松开手，就感觉后颈被人连头发一块用手箍住。
与身上的冷意不同，霍夜的手很热、或者该说几近是滚烫的。
他一把将准备退回去的闻然再次往自己身上按，甚至比方才闻然贴上来时候还要紧几分，隔着夏日薄薄的衣料，他们胸膛相抵，几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清晰，且有力。
一如遥远的记忆。
闻然的身体几乎有瞬间的僵硬。
他下意识转头看向霍夜，未料对方居然也偏头看过来，四目相交的瞬间，闻然望着霍夜漆黑的眸色中清晰倒影的自己，霎时一愣。
下一秒，就听霍夜低沉道：“你刚刚说，再给我一次机会？”
闻然回过神，闻言轻轻挑了挑嘴角，索性就着这个姿势说：“对，给你个机会。”
他顿了顿，又道：“我不会还手，也什么都不会做，你只要再像以前那样，用你那把刀再捅我一次就可——”
他还没说完，就感觉捏着他后脖颈的手倏地紧了几分。
只听霍夜问：“你想死？”
闻然不由抿了下唇。
不等他开口，就听霍夜突然嗤笑一声。
只见霍夜垂着眼皮，如墨般漆黑的眸色透着说不出的寒意，他哑着声，一字一顿道——
“闻然，你做梦。”
·
十分钟后。
除魔局接待室内。
“今天正好茶叶都喝完了，还没来得及买，只能让你们喝白开水了。”
寸头三人正坐在沙发上，各捧着杯热水，听见这话登时受宠若惊地摇摇头道：“没关系没关系，我最喜欢喝白开水了！健康！”
送水的姑娘闻言笑了笑：“那就好，看你们年纪也不大，还在上学吗？”
寸头下意识点点头：“在上大一。”
“这样啊，”姑娘又道，“那刚刚跟你们一块的那位长头发的大……”
“大？”
姑娘顿了下，接着道：“大哥哥，是你们的朋友吗？”
她指的是闻然。
寸头三人一愣，下意识说：“不是。”
姑娘又问：“那你们刚刚怎么在一块？”
三人对视一眼，半晌，才犹犹豫豫道：“就是路上碰到，一起走了……”
姑娘又问：“路上碰到？哪个路上呀？”
她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这话问的实在过于明显，于是又道：“你们不要紧张，我就是随便问问，没有别的意思。”
寸头虽然年纪不大，但也不是真傻子。
这一连串的问话下来，多少也能猜出来对方是什么意思。
无非就是闻然有问题。
但这一路上，除却最开始对方的奇装异服以及那头长的不像这个时代的人之外，他确实没看出来闻然还有哪儿有问题。
寸头张了张嘴，正犹豫着说点什么时，就听姑娘又道：“就是听说，你们去了芙蓉山，还自称是除魔师？”
寸头：“……”
“我记得除魔证规定是要年满二十二才能考的才对——你们这才大一，有点早啊，”姑娘微微笑道：“能给我看看你们的除魔证吗？”
·
“这三人都是学生，正在上大一，因为对都市传闻好奇，所以才谎称自己是除魔师，趁着假期跑去芙蓉山探险的。”
会客室内，偌大的沙发上正坐着三人。
闻然漫不经心地看着对面那位自称是当今除魔局局长，只见对方挂断手里一块板砖似得玩意儿，而后道：“所以你还有什么想解释的吗？妖王大人。”
闻然听着这个半带嘲讽意味的称呼，手指微动。
他不答反问：“解释什么？”
袁林枫道：“当然是您一醒来，就突然带着那三人——据我所知，您过去可是……”
他话还没说话，就听旁边突然响起“咚”的一声。
“说完了我先带他走了。”霍夜说完，抓着闻然的手腕就要起身，但还没来得及站起，手腕又倏地被抽回。
只见闻然半点也没被“拷问”的自觉，甚至还吊儿郎当地往沙发上一靠，说：“对，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我带着那三人就是想吃了他们。”
霍夜顿时眉头一皱。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闻然又道：“为了防止我又祸害人间，赶紧杀了我吧。”
袁林枫自认也算见多识广，但也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干脆利落找死的。
对方还是个千年前令人闻风丧胆的妖王。
一时间话都忘了怎么说了。
但紧接着，就听霍夜冷声道：“你做梦。”
闻然眉头一挑，说：“你不怕，还不让别人怕么？”
“就是啊祖宗，”袁林枫推着眼镜恳切道，“他可是闻然，活得，千年大妖！不除掉到时候又像以前那样怎么办？”
霍夜却道：“以前怎样？”
袁林枫被他问的噎了下，正想着该举个什么例子时，就听闻然道：“尾巴一甩灭座城，嘴巴一吼灭个国，拳打除魔师，脚踹人间界，祸害百姓，一统天下。”
袁林枫一拍大腿：“就是！”
霍夜：“……”
俩人一唱一和活像讲相声，三言两语就把这倒霉世界灭了个遍。
闻然还想再说点什么刺激刺激霍夜，让他赶紧把自己封回那棺材里远离世间纷纷扰扰，就听霍夜忽地冷笑一声。
只听他道：“就你？”
闻然挑了挑眉：“我怎么？”
“要灵力没灵力，本体能不能恢复都是个问题，晒会儿太阳走点儿路后脖子就冒虚汗，吹会儿空调手掌都是凉的——就这样，还一统天下？”
霍夜眯着眼，居高临下地看着闻然，一字一顿道：“想得挺美。”
闻然：“……”
虽然闻然不愿意承认，但事实的确如霍夜所说。
妖怪跟除魔师不一样，他们天生就自带灵力，从出生起，便如天地的化身，灵力向来是经脉血肉自己凝结而出的。
跟除魔师需要吸收自然中的灵力来进行修炼是完全不一样的。
但也正是因此，妖怪比除魔师更要依赖灵力。
如果没了灵力几乎就等于失去了半个灵魂，基本就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有时候甚至比人类还更虚弱一点。
而自从闻然醒来后，他就发现自己原本庞大的灵力如今却所剩无几。
这种状态下，别说什么尾巴一甩灭座城了，他连尾巴能不能甩得动都还是个问题。
霍夜说完，忽地从兜里掏出一样银白色的东西。
闻然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就听那东西突然“咔哒”一声，银白色的铁质圆环牢牢扣在他手上。
霍夜扣完，抓住另一端同样的圆环，对着自己的手腕也是一扣。
于是，等闻然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和霍夜莫名其妙就被拷到了一起。
闻然：“？？？”
“这什么玩意儿？”闻然看着手上的东西，忍不住抽了下嘴角。
只听霍夜道：“手铐。”
闻然：“……”
看出来了，但为什么要给他戴个手铐？？？
霍夜像是看出他心里的困惑一般，答道：“免得你随随便便就跑了。”
闻然：“……”
他下意识回了句：“我能跑去哪儿？”
霍夜只是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拽着手铐起身就要走。
袁林枫见状连忙道：“你真的要放了他？”
霍夜道：“没有。”
袁林枫：“那你这是……”
霍夜瞥了一眼闻然，道：“有我看着，他干不了什么。”
闻然不由得愣了下。
他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这么跟他说话，不知怎么的，一时间居然觉得有点好笑。
袁林枫看上去还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点了头。
他道：“可以是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霍夜瞥他：“条件？”
只见袁林枫推着眼镜道：“他毕竟是个妖王，虽然现在身上没什么灵力了，但这么多年还能活着再醒来的，也就这么一个，谁也不能保证他真的不能做出什么……”
“我带他进来，不是跟你商量该怎么处置他的。”霍夜冷着声打断道，他垂着眼，漆黑的眸色里半点温度也没。
他抓住闻然的手腕，居高临下道：“我说他不能做出什么，就不能做出什么。”
“包括死。”
闻然下意识看他一眼，很轻的动了动唇。
紧接着，就听霍夜又道：“你们也用不着费尽心机想跃过我杀他。”
袁林枫闻言，推着眼镜抬起眉峰看他：“为什么？”
办公室很静，空调机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冷气落在肌肤上的感觉带着陌生的凉意。
霍夜的掌心却炙热的很。
于是闻然在这片清晰的炙热触感中，听见霍夜说：“因为除了我，谁都不能杀他。”
被拽出门的时候，闻然看着霍夜的背影，有些恍惚。
他一时间居然不知道，霍夜是在说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将他杀不死，还是在说只要有霍夜在，就没有人可以跃过他，将他杀死。
——包括闻然自己。
·
直到门被“砰”地一声关拢，袁林枫才回过神来。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紧闭的门，过了半晌，才掏出手机，翻了个号码出来。
对面接的很快，但不等对方出声，袁林枫率先道：“待会霍夜他们出去，让走后门，别让任何人知道今天有谁来了，一个人也不能。”
他顿了顿，低头摩挲者手指，又补了句：“你也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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