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花环,很遗憾,一直仰望星空到最后吉尔伽美什也没有真的戴上过。
不过在临走前,他却郑重收起花环,没有表现出轻视或者散漫,这对恩奇都来说就已经是很高兴的事情了。
只可惜,花儿终究是花儿,易碎,易枯萎,只需短短几天,那个花环就早已看不见原来漂亮的模样。
恩奇都忽然想到了他跟吉尔伽美什之间的关系。
没错,连他的原本外貌都不了解的、他跟吉尔伽美什的关系就是这么脆弱、虚假,只需要小小施加一点力量,就轻易斩断了。
但在那一天并未真正到来之前,恩奇都偶尔仍旧会去王宫见见吉尔伽美什。
那个时候的吉尔伽美什永远坐在王座上,孤独一人的背影是那么挺拔、那么坚毅。
尔后缓缓对他,露出了微笑。
似乎只是因为这一点点笑容,就算没有必要的,恩奇都也会在森林中无所事事的时候,突然想起吉尔伽美什的脸,随即便起身遵循内心的渴望去往乌鲁克。
西杜丽小姐见到他后,也往往会露出温柔的神情,每次他要离去时,也总会亲自送他出王宫。
“请您有空再来,王想必也很欢迎您的到来。”
她不知道恩奇都的名字,却意外的从来没有问过,但她所表现出的期待和喜悦,却不是虚伪的。
就这样,恩奇都在乌鲁克里学到了许多的东西,各种各样的事物填满了他的内心,他从来不知道只是为了填饱肚子的食物竟然可以如此美味,对身体并没有好处却甘甜刺激的酒液是那么令人着迷。
这些情感越加丰富了他的系统,跟人类、跟吉尔伽美什所度过的这些日子,成了他难以忘怀刻在心底深处的记录。
然而这种悠闲的日子,也终于一日会迎来尾声。
时隔一个月后,恩奇都再次拜访了乌鲁克的王宫,但前来迎接他的西杜丽却露出了困扰担忧的神情。
“王已经坐在王座上沉思了数日,脸色凝重,有时候亦会叹息,到底发生了什么。”
西杜丽双手扣紧举在胸前,用那忧伤的眼睛凝视着恩奇都:“请您去关心一下王吧,我想王一定会很开心的。”
恩奇都沉默了下,西杜丽似乎每次都十分笃定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能让吉尔伽美什心情开朗。
但实际上,这是莫须有的事情,吉尔伽美什从不会因为他的话而感到愉悦,反倒有时候会适得其反。
譬如说一次宴会,吉尔伽美什难得邀请他在王宫用餐,他却看着这满桌子的盛宴,平静点评道:“这不觉得太过奢华了吗,我想你一个人应该吃不完,不要浪费食物比较好。”
尽管恩奇都到现在也未觉得自己的言辞有何问题,只是那个时候周围侍从那面露恐惧的脸,以及吉尔伽美什满脸漆黑的神情,都侧面提醒着恩奇都哪里有些不对。
结果,那次的宴会的气氛诡异,他们年少的王睨着他重重冷哼一声,不欢而散。
当然,这一丁点的别扭很快就会在两人的交谈中消失,但恩奇都实在不认为,自己有这么大的能力可以改变吉尔伽美什的心情。
不过恩奇都确实很好奇吉尔伽美什为何事而沉思,想了想,他还是答应了下来,与西杜丽一起前往了前厅。
吉尔伽美什果然坐在王座上,阳光从上方斜着照耀,照亮了他闪闪发光的金发,那双猩红的眼眸中似乎蕴藏着浓重的色彩,他紧紧抿直唇线,不苟言笑,这副严肃的状态一点都不符合他孩子的模样。
注意到有人来到,他锐利的视线扫过下方,在看见恩奇都的脸时,表情却微微一松:“啊,是你啊。”
只说了这句话,他便重新垂下眼眸,手肘搭在扶手位置,身体往那侧倾斜,最终将侧脸抵在手掌上。
见就算是看见恩奇都,吉尔伽美什也没有提起兴致,西杜丽更是露出担忧的眼神,求助性的看向恩奇都。
“怎么了?”恩奇都转而向王座问道,“有困扰你的事情吗?”
“啊……”仿佛只是敷衍的感慨似的,吉尔伽美什只吐出这一个字,就没有说话。
“如果无论怎么样纠结都无法解决的话,要不要将这件事坦露出来,或许没什么帮助,但大概会轻松许多。”
要是以往的恩奇都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劝告,他时常在心中与吉尔伽美什拉开一道界限——不能深入触碰吉尔伽美什的事情,他所做的只有旁观,不可以成为吉尔伽美什的引导者。
可是今日,或许是西杜丽的求助,或许是他隐隐察觉到了真相,所以他逾越了。
“哦?”吉尔伽美什果然挑起眉,惊讶看了他一眼,“你竟然会说这样的话啊。”
“要是引起你的不快,我很抱歉。”
“不,并没有那样……只是本王的困扰,不是你们能背负的东西。”
吉尔伽美什眉宇凝聚着沉重,喃喃道:“本王看见了你们的未来,许久以后人类的未来。”
他的话到这里打住,坚决不能将这件事详细告诉人类,但是与他本是同源的恩奇都,却明白了他的忧愁。
吉尔伽美什拥有神的血统,所以他会拥有不同寻常的能力,譬如说像这样观看到未来的景色……都是他神力开始觉醒的征兆。
这种神力会把人和神的界限强烈分割,从此以后,吉尔伽美什将会走上与人类完全不同的道路。
然而……恩奇都目光有些悲伤地看着坐在王座上这位忧伤的少年。
作为三分之二神血统,三分之一人血统的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吉尔伽美什同样不能与诸神一起并肩。
他是孤独的,他是独特的,他注定要开辟一条与人和神都不同的道路。
一想到他会在这条路上艰难而独孤的走下去,恩奇都就会感到心口微微的刺痛。
但这是上天给吉尔伽美什的试炼,而且以吉尔伽美什本身那耀眼的品质来说,他一定会成为天上最耀眼的那颗星吧。
“无需担忧,也无需烦恼。”他忍不住将心中所想向这位少年的王者吐露。
“遵从内心所想,是你的话,一定可以到达那个未来。”
“……”
一阵清风吹过,令吉尔伽美什额前金色的碎发微微晃动,那美丽的宝石似的眼眸中似乎微微睁大,露出几分怔忪的模样。
“哈、哈哈哈。”但很快,吉尔伽美什就捋起发丝,忍不住愉快的笑了起来,“本王的烦恼都是无用的吗,哈哈……你还真是会说出讨本王喜爱的话啊。”
“我只是在陈诉事实而已。”恩奇都一本证明的解释,“我相信你做的到。”
“……那本王可不能辜负你的期待啊。”吉尔伽美什勾起唇角,那是如同平日般自信且明媚的笑容,方才的凝重似乎一扫而空。
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像往常那样有些调侃道:“说起来,你来这有一段时间了吧,又来蹭晚宴吗?”
“不。”如果说一开始恩奇都就是抱着那样的想法,可现在,在见到吉尔伽美什可以使用千里眼后,他已经做出了修正,“我是来请辞的。”
那双温柔的眼眸中隐约流露出些许苦涩的情绪,坚定而又一字一顿道:
“我会暂时离开此地。”
“今日,是来跟你告别而已。”
高高坐在王座上的王,垂眸俯视着那个微笑着的少年,瞳孔有些微微放大。
明明他们的距离如此靠近,但彼此的心却仿佛隔了一层纱布,朦胧看不真切。
等到心情逐渐平复下去,吉尔伽美什才维持着这个动作,十分平静的开口:“你要去哪里?”
“踏上旅途。”恩奇都只是这么说着,“我本就不是乌鲁克的人,在此地打扰多时,也该回到以往的生活中了。”
虽然他从未说过自己的身世背景,但作为统帅乌鲁克的王,无论是西杜丽又或者是吉尔伽美什都在第一时间意识到他没有生活在这片国土中,因此并未感到惊讶。
“临走之前,想再来见你一面。”恩奇都轻轻勾起唇角,颔首道,“恐怕从此之后,你我再无相见的可能了吧,要珍重,王。”
闻言,西杜丽眼底闪过惊讶,她本以为恩奇都只是暂时告别,没想到对方竟会咬死不再回来。
她有些焦急地将脚尖往前往出一步,张了张嘴想要劝说什么,只是吉尔伽美什已经比她更快一步道:“知道了。”
没有惊讶,没有挽留,甚至没有询问缘由,他们的王只是波澜不惊的点着头。
于是,恩奇都再次笑了下,身体稍微欠身行了个礼,便毫不犹豫的转身往外走去。
“……等一下!”
直到走到王宫外,西杜丽小跑着追着他的背影,喊住了他。
“您真的不打算回来了吗,我想王一定很希望您能够回来看望他。”
这是西杜丽最深切的愿望,至今为止她从未有看过能够与王接触过这么近的人。
他们的王孤高骄傲,虽然爱民如子,却又不会亲密接触,总是一个人背负着这一切,看着让人心疼不已,而如今好不容易出现了个令王喜爱的人,西杜丽并不想打破这种美好的场景。
然而在她期盼的注视下,恩奇都只是回过头,含笑摇了摇头:“抱歉,西杜丽小姐,这里已经没有值得我留念的事物了,所以我要离开这里。”
微风卷起翠绿的叶片在半空中打转前行,不小心飘过眼前这长相普通的少年时,竟有一瞬间能够透过其中的洞孔,看见那剔透的眼睛中闪烁着细碎的绿意。
西杜丽忍不住将放在胸口的掌心握得更紧了一些,眉宇间藏着的,是挥之不去的伤感。
“那为什么坚定说出这句话的您……却要露出这么悲伤的笑容呢?”
“……”
少年的笑容逐渐消失了。
骨骼分明的掌心触碰到冰冷的脸颊,一种系统所无法分析的情绪倏地涌上心头,竟让他的面部表情无法自由控制。
……悲伤?
是么,原来这种情绪就是悲伤么?
为什么他会感到悲伤呢?
稍稍有些……奇怪啊。
——
太宰治猛地睁开双眼坐了起来。
胸口以肉眼可见的起伏了两下后,他鸢色的瞳孔才终于聚焦,看清了从窗外洒进来的明媚的阳光,也看清了面前这整洁简朴的屋内。
是他自己的房间。
他终于恍惚明白,他又开始做梦了,梦见的还是上次恩奇都认识吉尔伽美什王的后续事情。
这种感觉就跟看连续剧一样,只是他能够清晰的触碰恩奇都的内心,明白他的所想,明白他的心意。
“哈……”坐在床上,只穿着白衬衫的黑发少年忍不住将掌心穿插过额头柔软的发丝,掌心搭在额头上,微微眯起眼睛的中透出几分深邃。
“真讨厌啊。”
这种能够牵动他情绪的梦境。
连他自己也沉浸在恩奇都最后离别时的悲伤之中,无法自由抽身。
想起梦境中恩奇都最后那个悲伤中却带着温暖的笑容,太宰治就忍不住眸光一暗,轻轻砸了下舌。
就算能够了解自己的从者的生平,这张沉浸式的体验带给他的却满是弊端。
当看见乌鲁克人民欢喜庆祝国王的生日、看见漫天闪烁着的繁星……就连那普通的茂盛的森林,太宰治的唇角也会无意间扬起笑容。
明明在看见现实世界的场景时,他只会冷漠又麻木什么都感受不到。
难道是梦中跟恩奇都的情感无意间同化了?
太宰治只知道,梦中旁观的自己非常感性。
仿佛让他暂时忘记了曾经黑暗的过去,以一个普通人一般生活着。
好在,恩奇都的情绪时刻都很平静,也只有最后一幕的离别,才会泄出心底的悲伤。
太宰治不会过多收到负面的情绪。
静静在床上平静了一会儿,太宰治这才平静放下手,先将目光扫向四周。
视野内没有某个英灵的影子,但他还是不太放心,稍微抬高了些音量:“恩奇都?”
……
果然还是一片寂静无声。
太宰治终于放心了,看来他昨日对恩奇都下达回房间睡并且不能灵体化的命令已经生效了。
他很了解恩奇都的性格,只要是他的召唤,恩奇都一定会迅速回应,如今房间内什么动静都没有,足以证明恩奇都不在此处。
太宰治按照平常的程序洗漱穿衣,将一切打理好后,最后披上那黑色的大衣,推开房门。
随后,眼皮微微一跳。
某个披散着绿色发丝英灵就屈着膝盖随意靠在他的房门边的墙壁而坐,过长的发丝甚至已经扫到地面,他仍旧穿着宽大的白色外袍,脚底未穿鞋子,感受到开门的动静后,仰头朝这边看来。
尽管已经多次承受过那倾国倾城的颜值暴击,太宰治还是不禁恍惚了下,没办法,从窗外洒下来的明亮光束几乎将那张脸映的透明,唇边漾着的浅浅的笑容更是如同花一般漂亮的绽放。
“master,早上好。”眉眼微微一弯,恩奇都就这样笑着打着招呼。
“……”太宰治挣扎着从那恍惚中清醒,嘴角一抽,“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而且还是这么随性的坐在这里!
这附近可是干部的办公休息区域,闲杂人等一律不能靠近,所以几米范围内都没有人会经过,一开门就撞见人影什么的,要不是瞬间认出来人,太宰治保准被吓到拔枪。
“准确的说是昨晚零点。”恩奇都站起身,正面对向他。
听到这个过于让人诧异的时间,太宰治忍不住头疼的叹了口气,显得十分无语。
似乎是明白他想说什么,恩奇都开口解释道:“你为我安排的房间距离过远,既不能打扰御主休息又能第一时间赶到房间内,我便决定在此地守护。”
见他一脸‘有什么问题吗?’的表情凝视着自己,太宰治更加无奈了。
他跟恩奇都的房间仅仅就相隔十几间,也是能够使用的空房间中改造出来最近的位置。
本来的话,干部这一楼层是不允许任何人居住的。
他都已经如此特例了,恩奇都却仍旧不住在房间内,反倒是黏在他的身边!
虽说护主是件很欣慰的事情,但太宰治却是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只要有人在他身边,他就不会轻易入睡,时刻保持警惕。
这倒没什么不对的,毕竟从事黑手党工作,若没有这点警惕,可是无法活下去的,他也算是个受到很多暗杀者偏爱的干部,再加上身手一般,尤为需要警惕。
明明是下了最合适的命令,而其人恩奇都也顺从了,但是……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套路怎么层出不穷!
“我说啊……”太宰治忍不住双手环胸,难得正经的解释道,“这间房间没有那么容易进来,我设置了很多障碍,事实上也从未有人突破过,再加上你还能迅速赶来,我不觉得有什么过于担心的地方啊?”
他说完自己的道理,便认真盯着恩奇都的眼眸,想要将这种想法传递过去。
而恩奇都眨了下眼睛,也非常自然的开口道:“需要担心的地方,难道不是御主太弱了吗?”
噗的一声,太宰治觉得自己的胸口被猛然插了一刀:……
“若是被人悄声无息潜伏到房间内,以你的武力值,御主大概会在0.1秒内被敌人捅死。”
又是一刀不留情面的捅了进去。
“虽然这样也纯粹是自作自受,不过就算是你这样的御主,我也还是想要尽全力守护你。”
恩奇都极为真挚的说,就连翠绿的眼眸也仿佛应证他的心情一般,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但太宰治此刻的心情是这样的:
“…………”
他悄悄捂住自己的心脏,用力做了个深呼吸。
为什么呢……为什么恩奇都似乎是在关心他,他却只觉得气的牙根直痒痒!恨不得一口老血喷出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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