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的日子并不好过,吃食虽有人定时送来,可实在难以下咽。
冷千芸以往便是再不受宠,至少吃穿用度并不太缺,来了冷宫后别无选择,她只能接受。
原先她以为,桑竹没了,至少保下了个桑蕊,不必跟着她来冷宫受苦。
可桑蕊忠心,便是在别处当差心中也惦记着她。
总是偷偷避开旁人,跑到冷宫来,然后想尽法子求殿外的内侍行方便,替她递东西进来。
若非有桑蕊,她早殁在了这灵顺殿中。
只是自几日前她便再也没了桑蕊的消息,忍着身子不适问了殿外的内侍,方知晓对方不知为何被莫婕妤带走了。
去了哪里她并不知道。
这几日她也一直在担忧。
直到现在,听得乔令仪的话,她才知道桑蕊的下落。
“宫正司……”她的指尖越来越用力。
宫正司。
那是历来犯了事的宫人才会去的地方。
素来进了里面的宫人,除非得了特许,否则不死也去半条命。
莫婕妤这样折磨桑蕊,就是为了让她知道,眼下她已经一无所靠,不要起什么翻身的念头。
可是凭什么?
害了周贞媛的是莫婕妤,可最后却查到了她身上。
她分明什么都没做,就成了那个谋害宫嫔的凶手。
下旨废位,没入冷宫,桑竹也因她被杖毙。
好容易保住个桑蕊,却不想对方也成了莫婕妤杀鸡儆猴的工具。
莫婕妤这是要她彻底闭嘴。
原本冷千芸已经心灰意冷,打算在冷宫度过残生了。可桑蕊的事却让她明白了个道理。
在这深宫之中,她越是退让,那些人就越是欺辱上来。
她以为自己入了灵顺殿了,莫婕妤就会放过她。
可现实却让她知道,有些事不是忍让就可以的。
她的母家放弃了她,任由她在冷宫自生自灭。
转眼送了同她有嫌隙的表妹入宫。
乔江雪将她视为仇敌,来她跟前耀武扬威。
桑蕊什么都没做,只因莫婕妤忌惮她日后会翻案,便被生生送至宫正司受折磨。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以往的懦弱和退让。
她越是退,那些人越是欺上来。
眼下还只是一个桑蕊,若是哪日莫婕妤觉得又不心安了,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她了。
这冷宫不是什么庇护所,反而是催命殿。
只要她活着一日,对莫婕妤来说是种是个威胁。
也许眼下对方不觉得有什么,可时日久了,总会想起留着她心中不安稳,届时如果她还是如同如今这般,就只能任人宰割。
先前栽了跟头是因为她没想到这深宫之中,她不去害人,别人也一样会找上她。
她已经没了一个桑竹,不能再失去桑蕊。
冷千芸的指尖愈发用力攥紧了身上破旧的被子,面上的神色却渐渐淡了下去。
原本以为她应当要发疯了的乔令仪见状,原本心中好容易生出的那点得意之情霎时间散的无踪影了。
她来之前分明是仔细打听过的。
冷千芸在宫中这么些年,一直也不得宠,身边的宫人都因此不得脸,做事情也就不太上心。
唯有她两个大宫女,一直衷心待她,她自然也将两人看得极重。
当初出事被废位后,也是拼了极大力气才保下了那桑蕊。
她还以为只要提到桑蕊,就能看见这个打小就矜贵骄傲的表姐狼狈疯癫的一面。
可最终也没如她的愿。
对方不过面色变了变,之后不多时便又成了她记忆中的模样。
乔令仪甚至都要怀疑自己先前打听的消息是不是真的了。
“你……”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忽然听见不远处那破败的木门被敲响。
“令仪娘子。”先前引她进来的那内侍在外道,“时候到了,娘子快些出来吧,叫人知道就不好了。”
冷千芸自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原来是买通了外面的人。”纵然眼下她没了锦衣华服,妆奁朱钗,但自幼养成的矜贵气质却始终存在,冷千芸看着乔令仪,声音有些淡,“即便入了宫,你也还是只会这一招。”
乔江雪的父亲出身商贾,历来的习惯便是用银钱解决问题,这一习惯自然也被乔江雪学了去。而冷家乃世家大族,素来瞧不上这点小手段。
乔江雪的母亲也因为嫁了商贾而在冷家逐渐被边缘化。
虽然有钱能使鬼推磨,钱财确实好使,但乔令仪也着实被冷千芸一句话激得生怒。
尚在闺中时,她就因为这样被对方不知轻看了多少回,如今入了宫,她是圣宠正浓的宫嫔,对方不过是个被废位在冷宫等死的庶人罢了。
可她站在这里,看着冷千芸,就好像永远都被对方的阴影笼罩着,永远也无法摆脱。
“令仪娘子?”门外那个内侍又催了一道。
乔令仪如梦初醒,回过神来后双眸狠狠瞪了冷千芸一眼,接着转身离去。
破败的房门被打开又再次关上,原本因为乔令仪的到来稍微有了点人烟气息的房间霎时间又变得沉寂起来。
随着对方的离去,冷千芸原本有些挺直的身子才渐渐缩了回来。
她抬眼,看了看这蛛网遍结,窗门破败的房间。
然后伸手,在床板的最里面,摸到了一把做工有些粗糙的小刀。
这是当初桑蕊混着许多东西托外面的内侍给她的,本意是让她用来防身。
冷鸣玉拿起那把小刀,将外面的鞘拿走。
虽然小刀的做工不是很好,但开了刃的刀总是带着寒光,冷鸣玉看着手中尖锐的刀刃,
双眸中有什么东西逐渐浮上来,最终凝结起来。
.
夜越发深了。
宫中各处殿宇都点了灯,暖黄的烛火让寒冬的夜里染上了一点暖意。
紫宸殿内灯火通明,殿门也是大开着的。
深夜的冷风凌冽而扎人,吹在人面上如刀割一般,刮得生疼。
那些个候在殿外的内侍身上早已被吹得僵了,甚至感觉不到冷意了,心中都在念着,希望陛下早日安寝,他们也能回自己屋里休息。
而比起殿外,整个殿内则十分暖和。
紫宸殿是设了地龙的,再加上整个殿里燃了四五个燎炉,因而莫说这样的天气了,便是外面落了大雪,这里面还是一样温暖如春。
同殿外不同的,这殿内反倒没多少人候着。
不过殿门处站了两个内侍,接着便是候在陛下身后的殿中监邹德义了。
顾承淮素来不喜自己理政时身边有太多人在。
此时的他身着月白色常服,修长、骨骼分明的指手握着御笔,正看着御案上的折子。
他的面容冷峻,长眉斜飞,双目似鹰,极少显出什么情绪,唇有些微薄,不说话时便微抿着。他面上甚少有波动,便是批阅的折子中有什么内容了,也不过双眉几不可察地略略一皱,很快便恢复原样。
看完手中这道之后,他落笔,在尾端写下一个“可”字,朱色的字便跃然浮现在折子上。
然后他才合上这道,放在一旁。
此时他的右手边已经有一摞批阅完的折子了,而另一边那尚未批阅的却比这边的更多。
他倒没怎么注意,再次翻开一道折子,刚看了没几句便合上,接着随手往另一旁丢去。
“日后这种无关紧要的折子叫中书省自己处理了,不必再送至朕跟前。”
他觉着浪费时间。
陛下的声音没什么起伏,连语气都是一样的漫不经心,可身后的邹德义听了心中还是紧了紧,半刻后方小心回道:“臣遵旨。”
前面的人没再开口。
殿内再次恢复了先前的寂静,除了燎炉燃烧时偶尔发出的一点噼啪声,便只有烛火的光在跳动了。
邹德义甚至连呼吸声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这时,他忽然见殿外有人在探头,似乎想进来,却又不敢。
定睛一瞧,仿佛是尚寝局的女史。
邹德义这才想起来,今日召的乔令仪侍寝,只怕眼下人早已沐浴更衣好在浴堂殿等着了。
想来是迟迟不见陛下去,尚寝局这才叫了人来瞧瞧。
邹德义不由地看了眼陛下的背影,心中叹了句。
只怕今夜乔令仪不得如愿了。
这样想着,他便见陛下放下了御笔,接着问了句:“什么时辰了?”
邹德义忙躬身道:“回陛下,已经过亥时一刻了。”
御案上的人沉默片刻,接着又问道:“安康殿那边可准备了?”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可邹德义心里却明镜似的,听后便赶紧道:“都已经提早叫人收拾了。”
顾承淮听后,无可无不可地“嗯”了声,正要再开口,忽然就看见了在殿外探头的那人,因而说了句:“什么人?”
那尚寝局的小女史见状心中一惊,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进去,接着走到殿中间俯身下拜。
“奴婢见过陛下,陛下大安。”
顾承淮没再说话,只是指尖在御案上轻点着,显然有些不耐。
他身后的邹德义便忙道:“陛下,这是尚寝局的小宫女,您白日点了乔令仪来浴堂殿。”
他没敢说太多,只是提了一句。
顾承淮听后才想起这么回事,然后便看着那女史道:“朕今夜有事,你回浴堂殿,同尚寝局的人将乔令仪送回去便是。”
说着也不待那小宫娥再应,便直接起身,接着径直往殿外走去。
“备辇,去安康殿。”
及至陛下出了紫宸殿,那女史才回过神来,接着想到陛下的话,心中叫苦。
好端端的,怎么就叫她摊上了这事?
她这去同乔令仪说陛下不用她侍寝了,叫她回去,那乔令仪焉有不动怒的?
此时邹德义刚经过她身边,见她面色有些发苦,便轻声提点了句。
“你且告诉乔令仪,今日是什么日子便是了,想来她不会为难你。”
说完便忙着跟上陛下的步子走了出去。
那被留在殿内的小女史听了一想,接着便回过味来,也忙着起身,匆匆往浴堂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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