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淮把玩着手中的班叔球。
方才离得远,他也没看清,眼下拿在手上一看,才发现这球除了是木制的外,构造也极为精巧。
粗看上去是一个球,可细细看来,就能发现这是由好几块木头组成的,其中似乎有什么关窍,这几块木头显然是活的,可以推动的。
顾承淮一只手拿着,另一只手在上面轻轻一按,其中一块便被他挪动,接着整个鲁班球便忽地一下变了样。
原本球状的物体,一下子成了毫无规则杂乱无章的模样。
顾承淮面色不变,再次抬手,照着先前的动作,把刚才往下挪动的那块木头又往上按回去。
照正常的思维,怎么来便怎么去。
他先前怎么把这球变了样的,如今动作倒回去又做一遍,这鲁班球也应该要恢复原样的,谁知他再次按下去后,这东西没恢复不说,反而变得更乱了。
顾承淮见状,眼神忽地浮现出一抹兴味。
“有点意思。”他说着将那班叔球纳入掌中,也没急着再去将其变回原样,而是转而看向仍旧跪在自己跟前的人,“你方才说,这是孩童益智的玩物?”
那人应了声是,接着道:“妾想到今天日子特殊,故而想将班叔球找地方放入这安康殿中,聊表妾一点心意。”
她这话,也算是解释了为什么她会离开冷宫,出现在这里。
然而她的话刚说完,一旁的邹德义心中便忽地悬起。
这位冷娘子怎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整个宫内都知道,这安康殿对陛下来说就是个禁忌,平日不叫人靠近便罢了,便是有人提起了,也会惹得陛下不快,故而宫内极少有人敢在陛下跟前提起。
更不用说是在今日了。
偏这位娘子,仿佛是怕自己命长了。不仅私自出了冷宫来了这儿,还特意在陛下跟前提起今日日子特殊。
邹德义看着跪着的对方,暗自摇了摇头。
想要往上爬没错,可她实在不聪明,无论是日子,方式和说话都选的不好。
对方只怕是要白费心机了。
这样想着,邹德义下意识悄悄往陛下那处看去,却并未看见想象中的怒色。
顾承淮的面色如常,垂在袖中的指尖在那班叔球上缓缓婆娑着,半晌后忽地开口:“邹德义。”
一旁的邹德义听得叫自己,连愣愕都来不及,忙躬身应了句。
“陛下。”
“叫人送她回去。”说完顾承淮便转身,径直进了安康门,丝毫没有将班叔球还回去的打算。
而邹德义下意识应了声后,才忽然反应过来。
这陛下说把人送回去,是送去哪里?
照理来说,以前敢轻易在陛下跟前提起今天这日子的人,多数都进了宫正司,更别说这冷娘子还是从冷宫出来的。
可陛下却并未提及一句关于对方不遵宫规的事。
这才让邹德义犯了难。
可他也没了机会去问,因为此时的陛下早已进了安康门,往殿内去了。
一时间,这殿外只余下了邹德义和两个内侍,还有跪在地上的人了。
他看着地上的人。
“冷娘子,你可能起来?”虽说对方如今只是庶人了,可毕竟方才陛下也没有问罪于她,且还特意吩咐了叫把人送回去。邹德义自己估摸着,也觉得眼下应当对她客气些,因此语气带着两分和善。
而跪着的冷千芸,一直到陛下的身影不见后,整个人才缓缓放松下来。
她自己的手撑着地面,接着慢慢站起来。
许是跪的太久,她站起来后眼前忽地发黑,整个人也有些站不稳,但很快就缓了过来。
而一旁的邹德义见状也稍稍放下心来。
幸而对方自己站稳了,否则他们只几个人定然是不能动手去碰对方的。
因为无论是否是庶人,只要女子入了宫,便都是属于陛下所有,他们是碰不得的。
冷千芸站好后,方转而看向邹德义。
“有劳大人了。”她说着,似乎看出了邹德义的顾虑,便道,“我既是从灵顺殿出来的,自然是要回那里去了。”
邹德义听后便也觉得有道理,因而便直接吩咐身边的两个内侍,叫把她送回灵顺殿去。
那两个内侍应了后,冷千芸也看着邹德义道了声谢,接着便能转身,慢慢往灵顺殿去。
邹德义站在原处看了半刻,直到对方的背影越来越模糊,和黑夜快融为一体时,才收回视线,转身往安康门内走去。
另一边,冷千芸同那两个内侍走了许久,好容易回到了灵顺殿外。
原本守在殿外的人早已经靠着墙边昏昏入睡了,压根没发现有人过来,直到冷千芸在不远处站定,同送她回来的人道谢,声音才吵醒了正在睡觉的两人。
那两个人醒来后赶紧起身,结果在看见冷千芸和她身后的两人后一下子怔住。
这……
两人面面相觑,眼中都带着惊愕。
他们分明记得这冷娘子一直都在里面的,他二人日日守在此处,从未见有人出来,怎的眼下原本应该在里面的人,居然出现在了外面,且身后还跟着人。
看那两人的衣饰,显然是御前来的,但……御前的怎么会和这灵顺殿里的人扯上关系?
这两个内侍尚未想明白,就听得那御前的人开口说了句。
“我二人奉旨送冷娘子回来,快些将殿门打开。”
站在殿门处的两人方回过神来,忙应了声,将门打开。
“有劳二位大人送我回来。”冷千芸见门已开,便转身冲那御前的人道了声谢。
那二人也没说什么,只说了句“冷娘子客气”,接着便道:“娘子还是先进去吧,我等也好去回话。”
冷千芸略一点头,然后便往里走去。
她进去后,灵顺殿的这门并没有马上关上。
那守门的两人内侍见她进去,心中自然好奇,原是想问问御前来的,可话还没说出口,对方便转身离去,完全没给他们开口的机会。
夜色如墨,那两个御前人的身影渐渐隐入黑暗中,直至看不见。
唯余下两个内侍,面面相觑半刻,接着怀着疑问的心思将殿门关上。
破败的房间内。
冷千芸慢慢往床边走去。
她在这里待了这么几个月,早已对房间内的摆设了如指掌,况这里原就没多少东西,不过中间放了一张桌子并两条凳子,墙角处一张破木板床罢了。
冷千芸在一片黑暗中精准地找到了角落的床边,接着坐了下来。
此时整个皇城都已经安静下来,多数殿宇都已熄灯,这破败的灵顺殿原本就从不点灯,入夜时不过借着别处殿宇的烛光堪堪视物罢了,眼下别处已经熄灯,这里自然什么都瞧不见了。
但冷千芸却丝毫不受影响。
她伸手,从床头处摸出那把匕首,连带着的还有堆积在床头的大堆木屑。
她另一只手将那些木屑抓起,尖锐的而零碎的木头因为过于用力而扎进了肉中,她却仿佛丝毫没感觉到。
虽然看不清楚,但冷千芸的眼神却一直盯着自己的掌心。
另一只握着匕首的手,在匕首的刀鞘外缓缓婆娑着。
“小公主,抱歉了……”半晌后,她才开口,声音极轻,似乎是跟自己说,又似乎是说给别人听。
.
这一夜,冷千芸并未睡着。
因为她一直在等。
等着来找她的人。
第二天一早,她刚从那破木床上坐起,就听得房门处一阵动静,接着便是敲门声响起。
“冷娘子,你起了吗?”外面的声音听着熟悉,是平日守门的其中一个内侍。
冷千芸听了后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站起身,将自己有些皱起的衣衫理好,又把昨夜躺着时,有些散落的发丝轻轻挽起,而后方开口说了句:“起了。”
房门外静了一静,然后门被缓缓推开。
“嘎吱——”破旧的房门在推动下发出难听且尖锐的声音,仿佛垂死之人的□□。
接着两个身影出现在房门处。
“冷娘子。”那站在前面的人走了几步,先看了看着房间内的情况,接着在冷千芸跟前站定,“陛下有旨,宣你去紫宸殿见驾。”
此人正是昨夜的邹德义。
他站在冷千芸跟前,并未见礼。
毕竟眼下对方已经不是宫嫔了,并不合适见礼。
但因着陛下旨意的缘故,纵然身为殿中监的邹德义,面对冷千芸时也带了两分客气。
冷千芸听得这话,倒也不惊讶,只是看着对方略点了点头。
“有劳大人了,既如此,我们这便去吧。”
她这话说得爽快,倒让邹德义多看了两眼。
原本来之前,邹德义心中都已经想到了对方会有什么样的表现。
也许会惊喜,又或者惊愕,但总归不是眼下这样平静的模样。
这样子,倒像是早知晓自己会被召见一般。
邹德义面上带上些许笑。
“冷娘子既不需要梳妆,那便随臣来吧。”
说着自己转身,往房外走去。
他倒也不担心对方会不跟上来,毕竟这样的机会,也不是人人都有的。
果然,刚走了没几步,就听得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邹德义也没停顿,出了这灵顺殿便引着对方慢慢往紫宸殿去。
因着眼下无位份,不过是个庶人罢了,故而冷千芸没资格坐步辇,只能靠走着去。
这灵顺殿离陛下的紫宸殿极远,冷千芸跟着邹德义还有御前的人,愣是走了近一个时辰,方堪堪到了紫宸殿。
“娘子,这上边便是紫宸殿了。”高怀在阶沿下停住,对冷千芸道,“还请娘子随臣上去。”
接着便往上方走去。
这是冷千芸第一次来紫宸殿,但她却没有丝毫怯弱。
她跟在邹德义身后,一步一个台阶,慢慢地走到了尽头。
当高大恢弘的殿门出现在跟前时,冷千芸微微低下头,垂在身侧的指尖轻拢一下,很快又松开。
隆冬的清晨,寒气逼人,御前的人都穿着御寒的衣物,而冷千芸,却还是同昨夜一样,不过一件窄袖上襦。
单薄又无法御寒。
“还请冷娘子稍后。”她前方的邹德义顿住脚步,“待臣入殿回话。”
“劳烦大人了。”
邹德义进去后,冷千芸身子挪了挪。
紫宸殿外,两边都是候着的内侍,冷千芸却仿佛这些人都不存在一般。
她走到一处无人风口处,感受着清晨凌冽的寒风,接着抬手,将自己的窄袖往上一拢。
莹白的肌肤霎时被寒风吹得起了细小的鸡皮疙瘩,她的指尖愈发苍白。
面容却更加娇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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