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德义进去没有多久,不过片刻便又出来了。
他出来后并未在原处见着冷千芸,也没太过在意,不过稍稍寻了寻,看见了站在风口处的人。
“冷娘子。”他走到对方身后叫了一声。
冷千芸便转过来,然后看着对方。
“我想着站在殿门外不太好,若是有朝臣大人来求见,并不雅观,这才到这儿来的。”
她也不待对方问,自己先将来这处的原因说了出来,免得惹人怀疑。
此时的她已经放下先前被挽起的袖子,整个人没有任何异样。
邹德义见了也没多想,直接道:“陛下宣娘子进去。”
冷千芸便应了声,接着跟着对方身后,往殿门走去。
眼见到了殿外,邹德义却顿住了步子。
“冷娘子。”他转过身来,对着冷千芸道,“陛下有旨,叫你独自进去,臣不便跟着了。”
冷千芸听后也没多问,略一点头,便自己往前走去。
不过几步路,就到了殿内。
同外面不一样,殿内并没有人候着。
甫一进去,冷千芸就感受到殿内扑面而来的暖意。
这些日子她在冷宫中已经习惯了凛冽的寒风和彻骨的冷意,甚至有时都感觉不到寒冷。
原以为自己身体已经完全适应了这种感觉,可眼下来了这温暖如春的紫宸殿后,她才知道,即便是她已经习惯,但还是抵不过身体的本能。
她感觉原本冰冷的身体在慢慢变得温暖起来。
冷千芸垂在身侧的指尖稍稍紧了紧,接着慢慢走到殿中间稽首。
“妾见过陛下,陛下大安。”
她的额间抵在手背,整个人俯身在铺了漳绒地毯的地上,声音轻缓。
只是她一句话说完后,上首却没有任何动静,仿佛她不存在一般。
冷千芸虽从未来过紫宸殿,但心中也清楚,这里不是随意能开口的地方,因此身子连动都未动,始终保持着最初的模样,低低俯身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隐约听得上首处似乎有动静响起,接着便是靴子踏在地上的声音,和行走间衣料摩擦产生的细小响动。
然后那声音在她前方止住。
冷千芸的手依旧抵着额,身子维持得十分稳,甚至连垂落在双肩四周的发丝都未曾移动分毫。
“抬起头来。”又过了半刻,她听见自己上方一道低沉不辩情绪的声音响起。
她于是慢慢直起身子,长跪在地上。
然后她看清了跟前人的衣饰。
暗花缎的常服,上绣着祥云龙纹,衣摆处是细密精致的滚边纹样,脚踏玄色茱萸锦金边皂罗靴,虽然瞧上去并不显眼,可从衣料到鞋子,一概用料都极为讲究。
除此之外,冷千芸再看不见其它。
宫中规矩,不得直视天子。
她身子虽直起,可眼帘却如同昨夜一般,仍旧是微微低垂着的,因此也瞧不见陛下此刻的神情。
但她听得见对方的声音。
“你似乎不怕冷?”上首的声音仍旧淡淡,听不出什么语气。
顾承淮看着眼前的人。
他记得昨夜见对方时,对方便是这样一身,如今一夜过去,还是这身,一点未变。
“回陛下,妾自然是怕冷的。”冷千芸声音有些轻,“只是妾并无替换的衣物,这才这样来见陛下,失仪之处,还望陛下恕罪。”
她说这话时,桃花色的双唇轻轻动着,隐约能看见隐在期间如珍珠洁白的贝齿,微微低垂的羽睫轻颤,双颊边的肌肤如同新荔,上凝着一点嫣红,柔顺如绸布般的乌发一半挽起,一半垂落在肩旁,愈发衬得她色若桃李。
顾承淮忽地半弯下.身子,修长的指尖捏住对方的下颚,将对方的面容微微抬起。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对方面上未施一丁点脂粉,面如新荔是因为她本身肌肤莹白,双颊边的嫣红,则是因着先前一路走来被凌冽寒风吹得染上的。
而她的唇色,似乎无论在何时,都是这样,如同桃花一般,肆意绽放。
顾承淮的视线落在了她微垂着的眼帘上。
“看着朕。”他忽然开口。
这要求让冷千芸微怔。
而这样的反应似乎让陛下不悦。
“朕不想说第二次。”
冷千芸眼睫颤了颤,最终慢慢抬起之前微垂着的眼帘,看向对方。
眼前的人面容冷峻,长眉斜飞,双目似鹰,双唇有些微薄,唇色偏淡,看上去便是极好极俊的样貌,叫人见了便会心动。
这是冷千芸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见到陛下。
她的双眼不自觉地缓缓眨了两下,颊边的嫣红似乎愈发深了。
顾承淮原本是想看看对方一直垂着的双眸中是何种模样,而当她掀起眼帘,看向自己的瞬间,顾承淮捏着她下颚的指尖稍稍收紧。
她的眼眸有些幽深,不同于顾承淮以往常见的那些宫嫔。
他的后宫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美人,而无一例外的,那些嫔妃都有着相似的双眸。
每每看向他时都含情似水,如秋水梨花,让人心生怜惜。
顾承淮原本以为眼前的人也是一样。
可当对方看着他时,他才知道,什么叫满天星辰。
在对方抬头的瞬间,他从对方的眼中只看到了寂静如黑夜般的幽深,但当对方眼中印上他的身影时,便如同盛夏的夜空,先是一点星光闪动,接着便是群星透出,熠熠生辉。
同她对视半刻后,顾承淮收回手,直起身子。
冷千芸也如同受惊一般,连忙低下头,眼帘再次垂落下去。
“你怕朕?”
冷千芸的指尖攥紧自己的裙裳。
“陛下乃天子,威严甚重,妾自然敬畏。”
她这话说完,便听得对方嗤笑一声。
“昨夜你将这班叔球丢出,让朕发现时,就没想过怕?”
言毕,一样东西掉落在冷千芸跟前,她定睛一看,正是昨夜被陛下拿走的班叔球。
“你说这班叔球是你的心意,想放入安康殿中,这话,你觉着朕信还是不信?”
冷千芸原本见了那班叔球就心中一紧,再听得这话,不由地有些慌乱。
连声音都带了些轻颤。
“陛下……”她开口,似乎想解释什么,最终却一句都说不出,只能再次俯身稽首,“妾有罪,请陛下降罪。”
这话便算是承认了昨夜的事是她有意为之了。
她以为陛下会因此责罚,可话说完后半刻,也没听得头顶有动静。
冷千芸抵在额前的指尖轻轻动了动,仿佛表现出她内心的紧张。
顾承淮视线向下,看着对方乌黑的发顶,和纤细的指尖。
“这班叔球昨夜朕弄了一夜,也始终无法让它复原。”最终,他语气清淡地提起班叔球的事,“这东西既是你的,那你便告诉朕要如何恢复原状。若说得好了,朕便许你一个心愿。”
原本以为自己要被责罚了的冷千芸身子一滞。
“陛下……?”没有陛下旨意,她不敢抬头,便依旧维持着先前稽首的模样。
“先起来。”顾承淮道。
冷千芸并不敢耽搁,直起身子后,先将跟前的那班叔球捡起,接着便双手撑在地上站起身来。
因为跪得太久,她又是未用早膳便来了,故而起身时眼前不免有些发黑,整个人也有些不稳。
顾承淮站在她跟前,看着她的模样,眼中浮现出一抹嘲意。
然而冷千芸并没有如他所想,借此机会往他这边倒来,而是指尖紧紧攥着自己的裙裳,努力站稳了身子。
这倒让他有些意外。
而整个人好容易站稳后,冷千芸将手中拿着的班叔球抬起。
此时整个班叔球已经变得十分乱,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看得出来陛下似乎真的想让球复原,但因着不得要领,反而越弄越乱。
冷千芸一只手捏着班叔球,微低着头,轻声说了句“请陛下细瞧”,之后另一只手便在班叔球上按动着。
她的动作并不快,甚至可以说有些慢,只为了让陛下看清楚她是如何做的。
且每按动一个地方,她都会说一句话,提醒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认真复原着班叔球,身前的顾承淮也没开口。
一时间,整个紫宸殿内,只有她说话时轻缓的声音,和周围燎炉中炭火燃烧时的细微噼啪声。
过了小半刻,原本杂乱无章的班叔球在她的动作下彻底恢复原样,成了最初的一个圆球形状。
冷千芸两只手将那班叔球捧在掌心,如同昨夜那样,呈给陛下。
“陛下,已经复原了。”
顾承淮微微低头,看着对方掌心中的班叔球。
“安康殿素来无旨不得靠近,你应当知道。”他没有拿走那班叔球。
冷千芸低声回道:“是,妾知道。”
所以她刚才才会请罪。
“……朕不喜欢被设计。”
简单一句话,让冷千芸心中一跳。
她拿着班叔球的指尖微微收紧,正打算开口时,便听得对方又说了句。
“不过先前朕说了,你若将这班叔球复原得好,朕便许你一个心愿。”顾承淮道,“朕说话算话,不会食言。”
原以为对方先前不过开玩笑的冷千芸,听了这话后,羽睫微颤,接着小心翼翼地问道:“什么心愿都可以吗?”
顾承淮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但还是道:“只要你说出来。”
冷千芸的声音于是带了点喜悦。
“妾想求陛下下旨赦免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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