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想求陛下下旨赦免一个人。”
冷千芸说这话时,语调微微上扬,眸中微光闪动。
顾承淮看着对方,双目微眯。
“你费了这么多心思,就为了让朕放一个人?”
他忽然觉得这人有些意思。
冷千芸微微垂眸。
“妾只有这一个心愿。”
顾承淮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半刻后方道:“什么人?”
“妾有一宫娥,前些日子做了些错事被送入了宫正司。”
冷千芸只说了这句,旁的一概没多言。
“你可还有别的心愿?”半刻后,顾承淮忽然道,“你一并说了,朕同样应允你。”
似乎没料到对方会这样说,冷千芸听了后下意识抬头看向对方,结果一下撞进对方的双目中。
一片幽暗,没有任何情绪。
她连忙收回视线。
“妾多谢陛下。”她轻声道,“妾再无旁的心愿了。”
她这话说完后,身前的人没再有动静,整个紫宸殿陷入了一片死寂。
冷千芸心中不由地有些犹疑,但不敢轻易开口,只是维持原样站着。
良久后,陛下沉沉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邹德义。”
他唤了一声。
很快,在殿外候着的邹德义便疾步进来,在不远处站定。
“陛下。”
顾承淮收回看着冷千芸的视线。
“叫人去宫正司,将她的那个小宫娥带出来。”
他甚至没问那个宫娥的姓名,也没问对方是为何被送至宫正司。
邹德义在他身边时日长了,自然知道要怎么处理这些事,因而听后忙躬身应了句。
“退下吧。”
顾承淮没再说其他,转身便往御案上走去。
冷千芸见状不敢多言,说了句告退,便福身行礼,打算退出去。
“等会。”
她刚走了几步,便又听得陛下开口,于是顿住脚步。
“班叔球留下。”
冷千芸才想起自己手中还拿着先前那个班叔球。
想着已经回到御案处的陛下,她原打算将班叔球交给邹德义,可刚要动作,上首的人便道:“你自己送上来。”
冷千芸指尖一滞。
“……诺。”
于是她又转回身子,微低着头,一步步往御案处走去。
双手捧着那班叔球。
半晌,她终于到了地方,然后在陛下身侧站定,接着双膝一弯,跪在地上。
“陛下。”
她的手如同昨夜一般,已经复原的班叔球在掌心中间躺着,愈发显得她肌肤莹白。
紫宸殿内暖气氤氲,冷千芸整个人也不似刚进来时全身冰冷。
她素来与旁人不同。
别人在寒意侵袭之下会面色苍白,不见血色,她却不一样。
天气愈冷,她整个人愈显娇艳。
如盛放的寒梅,迎寒而开。
但她之所以被乔江雪自幼妒忌,却不单单因此。
冷千芸体质特殊,天冷同天暖又是两种模样。
此时她整个身子已经完全温暖起来,原本有些苍白的指尖渐渐染上温度,幼嫩莹白的的双颊那点因凌冽寒风而浮现的嫣红竟散去了些。
唯独唇色仍旧色如桃花。
看上去竟是另一番模样。
顾承淮抬手,照例从对方掌心将班叔球拿走,接着没再看她。
“送她回去。”这句显然是同邹德义说的。
邹德义便也忙知机地应了声。
“遵旨。”
冷千芸跪在地上等了半刻,见对方果真是不打算再说,便再次出声告退。
她起身退下御案时,顾承淮眼帘微抬,对方纤细的腰身落入眼中。
看着她单薄的衣衫,顾承淮拿起手边一道折子,翻开之后随口说了句。
“叫尚服局做两身她能穿的衣服。”
.
这回邹德义乖觉地很,并未像昨夜一般,叫旁人送冷千芸回去,而是自己亲自相送。
因着有他,故而冷千芸这回也顺利回了灵顺殿,也无人敢拦。
先前她离去时,房门便未关上,邹德义一路送她回来后,眼见她在床边坐下,接着道:“冷娘子放心,你那宫娥很快便能出来。”
“多谢邹大人。”冷千芸道。
“娘子客气了。”邹德义笑道,“过会儿臣便叫尚服局的人来替娘子量体裁衣,应当不出几日便能做好。”
两人说了几句后,邹德义便离开回紫宸殿复命了,破旧的房间内只剩下了冷千芸一人。
待对方离去后,她直接起身,将房门关上。
灵顺殿其实没几个人住着,先帝的那些嫔妃在今上继位后都被挪去了西内太极宫,那些先前被废入此处的人,有些熬不住去了,有些浑浑噩噩整日如同行尸走肉。
但总归这里是没多少人的。
即便如此,冷千芸还是不想叫别人来看。
她自己心中清楚,从昨夜到现在她实在有些扎眼。
当时趁着殿外守着的人不注意,偷偷出去时,她就想到了会有这时候。
唯一没料到的,是陛下会下旨叫尚服局替她做衣服。
但这对她并没什么影响。
她只是单纯不想让别人来问她。
灵顺殿内旁的人也许不会来,但殿外的那两个内侍却不一定,倒不如一开始便将门关了,落个清净。
此时的她面容早已恢复平静,丝毫没有先前在紫宸殿面对陛下的那种羞赧,尤其是一对星辰般的双眸,眼下一片沉寂,没有一丝光亮。
她坐在床边,眼神不知落在何处。
良久后,房间才响起她的声音,似有若无。
“桑蕊……”
.
宫内向来没什么秘密。
即便是御前发生的事,若是有心,总是有途径知晓。
这回也一样。
冷千芸午膳前回的灵顺殿,午膳后这事便传入了有心人耳中。
清安殿东侧殿。
乔令仪侧躺在贵妃榻上,一只手撑在额间,双目微盍,似乎在闭目养神。
贵妃榻前方不远处燃着燎炉,炉中是烧得正旺的银丝炭,地上铺着剪绒的地毯,整个殿内十分暖和。
穿着缃色琵琶袖宫装的小宫娥跪在她脚边,纤细幼嫩的指尖替对方按着腿,力道恰好,不重不轻。
这时,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打破了整个殿内的宁静。
“娘子。”大宫女凝霜快步进来,见乔令仪似乎正在小憩,便放轻了步子,接着在贵妃榻边站定,微微低下.身子,同对方耳语了几句。
“……”原本闭着眼的乔令仪听了对方的话后忽地睁开眼。
“你说谁去了紫宸殿?”
看着眼前的大宫女,乔令仪的双眉微皱,仿佛方才听见的话是自己的错觉。
“娘子,奴婢方才听到的,主殿那边的宫人悄悄谈起,说昨夜陛下去安康殿时不知怎的遇上了灵顺殿里被废的那位,今日一早又专程叫了邹大人去灵顺殿,这会子那位娘子只怕刚回灵顺殿不久。”
乔令仪面上的神情随着凝霜的话,一点点变得难看起来,直到最后,她脸色已经完全阴沉下来,却始终没开口。
殿内的氛围凝滞起来,比起先前的安静,更添了几分紧张,她身边伺候的人更是都悬起了心,极怕她忽然发难。
半刻后,先前出去替乔令仪换茶的宫娥进来,手中捧着已经换好的茶水,小心翼翼地走到对方跟前,接着顺从地跪了下来,将手中的曲柳木托盘抬高举过头顶,上放着粉彩扒花盖碗。
一旁站着的凝霜见了忙抬手想替乔令仪将茶拿起,结果对方先她一步伸手,自己拿了起来。
凝霜便连忙收回手。
“啪——!”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殿内的人都是一惊,还未回过神来时,就听得乔令仪带着怒意的声音响起。
“这样烫的茶水,是想要我的命吗?!”
乔令仪显然怒极,那盖碗刚拿到手中,连盖都未曾掀开,便直接往前掷去。
盖碗掉落在剪绒毯上却还是碎了一地,可想而知她用了多大的力气。
已经泡开的茶叶散落四处,地毯被彻底浸湿,尤其是那先前端了茶来的小宫娥,跪在地上身子动都不敢动一下。
她的裙摆早已经被方才砸落下来的茶水染上大片深色,身前极近的地方便是碎了一地的盖碗。
便是这样,在听得乔令仪的话后,她忙将手中托盘放下,接着俯身磕着头。
“娘子息怒,娘子息怒!”她不敢分辨,说一句便磕一下头。
白皙的额头磕在身前的碎片上,很快便沁出血来。
殿内众人全都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方才凝霜同乔令仪说的话,众人都是听见的,自然知晓眼下对方并不真是因为茶水太烫发怒的,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
可即便如此,主子发话,他们也只能受着。
乔令仪一直不开口,那宫娥便只能一直磕头,即便额头已经血肉模糊。
“……够了。”好半晌后,乔令仪才开口,“吵得我头疼。”
言毕还揉了揉自己的额间。
凝霜见状忙知机地呵斥那宫娥。
“还不快出去?!”
那宫娥方得了赦令一般地谢了恩,接着连忙起身退了出去。
旁的宫人见状也不敢则声,只是看了眼凝霜的眼色,接着轻手轻脚地各自打扫起方才的狼藉。
待殿内又恢复了先前的整洁后,乔令仪才看着凝霜。
“你方才说,这消息是从主殿那边听来的,那婕妤娘娘那儿可有什么动静?”
乔令仪入宫后封了位份,淑妃便将她分至了清安殿东侧殿来,而这处的主位便是莫婕妤。
“回娘子。”凝霜道,“奴婢是方才路过不小心听见了主殿的宫人在悄悄议论着,听得说,婕妤娘娘出去了,没带司盼姑娘,只怕眼下还不知晓这事。”
司盼是莫婕妤大宫女,素来有什么事都是她告诉莫婕妤的。
乔令仪将心中的怒意压了压,半刻后方道:“既如此便不急,先看看主殿的动静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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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清安殿主殿。
“她倒还有些脑子。”听了司盼的话后,莫婕妤唇边勾起一抹笑,接着道,“尚服局那边怎么说的?”
司盼忙道:“回娘娘,尚服局说陛下的旨意,她们会加紧赶工,至多几日便能做好,届时会派人送去灵顺殿。”
莫婕妤闻言并未急着开口,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半晌后方道:“还是一样的,这事到时也知会乔令仪一声。”
司盼替她梳着发,轻轻应了句。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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