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冷千芸第一回侍寝。
说起来她也算是失败，入宫十年，竟从未来过浴堂殿。
放眼整个宫内，也没有似她这般无用的嫔妃了。
不过那都是以前。
自打她下定决心离开灵顺殿的那日起，一切就都回不到从前了。
以前的她无用，怯弱，遇事只知道退缩，以为借此就能明哲保身，在这深宫之中寻得一处安身之所，安度后年。
可现实却让她知晓，她能安稳过这么几年的日子，不过因为没人找上她罢了，若是旁人真有心治她，她甚至连分辨的机会都没有，就会被彻底打落。
一切皆因她无宠，不入陛下的眼。
在这后宫之中，什么都是虚的，唯有圣宠，是真实且能得到的。
只要得到圣宠，无论她品轶多么低微，也无人敢轻视她。
坐在浴堂殿中，指尖摸着身下曲柳木雕月季缠枝月洞架子床的床缘，冷千芸的双眸中慢慢浮现出什么。
——那是野心。
殿内的烛火点的够多，地龙也十分温暖。
毕竟是陛下要待的地方，一切布置陈设都精致异常。冷千芸的寝殿同这里比起来，简直天差地别。
但她眼中却完全没有一点歆羡的情绪，甚至连面色都平静如常。
对她来说，一个浴堂殿根本不算什么。
她真正要去的，是天子唯一居所，今上登基后还无一人去过的——紫宸殿后殿。
收回指尖，她微微低头，看着自己左手手腕处的银环。
这是入浴堂殿时，尚仪局的彤史女官替她带上的。
宫中规矩，嫔妃侍寝之时，授予银环，戴在左手。如被帝幸，出帝所时即戴再右手。
由彤史女官记录在案，以防皇室血脉被混淆。
银环制作精巧，虽不是独一份的，可用料讲究，上还雕刻着鸳鸯图画，精细好看。
冷千芸的指尖在银环上轻轻婆娑着，低垂的双眸不知在想什么。
此时夜已经深了，各处殿宇的烛火早已熄灭，但这浴堂殿却还是灯火通明。
暖黄的烛火跳动着，忽明忽暗。
殿内除了冷千芸，便再无旁人。
因着殿内暖意十足，故而她身上的衣衫也并不厚重。
牙白色绣绿萝晕色齐胸裙，窄袖滚边同色晕染对襟上襦，三千青丝洗净擦干后顺从地披在身后，莹白的面容上未施脂粉，在烛火的衬托下愈发显得她动人。
即便眼下早已过了子时，可陛下未来，冷千芸也只能端坐在架子床上，静静等候。
她原以为陛下会来得极晚。
毕竟以往她虽然未曾侍寝，可也曾听人说过，但凡来了这浴堂殿侍寝的嫔妃，每每都是熬至深夜，三四更方等到陛下的到来。
因此她以为自己也会这样，心里早已做好枯等的准备。
谁知还没等到自己被困意席卷，便听见殿外传来一阵动静。
听上去似乎有不少人，但步子却丝毫不乱，井然有序，显然是御前经过训练出来的。
在这些步子中，有一道格外沉稳有力的步子，那是靴子踏在地上的声音。
冷千芸甚至不需要多想，就知道这声音是谁的。
那脚步声一路走来，最终在殿门外停住。
“都退下，邹德义在外候着。”
低沉的声音响起，接着便是宫人低声应诺的声音，接着那些跟着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冷千芸原以为这之后陛下就会进来，可她坐着等了好半刻也没等到推门声响起。
她的指尖放在自己双膝上，一下下揪着齐胸裙的料子，最终，她似乎实在按捺不住，直接站起身，接着轻着步子，走到寝殿隔断用的帷幔前。
殿内的烛火依旧跳动着，她接着烛火，透过帷幔往紧闭的殿门处看去，却没看见任何人影，甚至连声音都一点没有。
冷千芸见状有些疑惑，刚想掀起帷幔再往前瞧瞧时，便听得殿门忽地响起一点动静，接着原本合着的门被人推开。
“嘎吱——”的响声让冷千芸一惊，她忙收回触碰到帷幔的手，接着转身往床边跑去。
她想的是在陛下进来之前在原处坐好，可由于过于紧张，她在回来时，脚下被忽地绊住，接着整个人便往前方烖去。
好在前面便是床，她这一摔直接落入柔软的床榻中，并没有摔出个好歹。
但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也让冷千芸懵了一瞬。
待她好容易回过神来，两只手撑在锦被上想要起身时，便听得低沉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怎么，心急了？”
这声音原本不带什么特殊的情绪，但落入此刻冷千芸的耳中，却让她整个人一滞。
“妾、妾见过陛下。”她迅速从床上起身，接着微微福身见礼，眉眼低垂，乌发微落。
她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正常，可耳尖出蔓延上来的红晕却泄露了她的心思。
顾承淮站在她跟前，微微低头看向对方。
这是他第一次在这样的情况下看着对方。
每个来浴堂殿事情的嫔妃照规矩都要先去一旁的侧殿沐浴更衣，换上尚寝局备好的衣裳，再入这浴堂殿。
因而眼下冷千芸所着的便是顾承淮早已见过的衣衫。
往常他从不会注意到这衣衫究竟是何模样，可今夜，也不知是何处来的兴致，他竟仔细打量起来对方身上的衣裳。
对方的乌发尽数披散在肩侧，随着她低头的动作，有好几缕都顺着她白皙的脖颈柔顺地垂落在前方。
如绸的乌发遮住了精致的锁骨，却遮不住她身前的风光。
盖因这衣裳领口处开边较低，若是冷千芸正常站着倒也没什么，可眼下她这样一福身又一低头的，身前的一抹细腻便露了出来。
在暖黄的烛火照耀下，愈发显得诱人。
隐隐还能瞧见那若隐若现的沟壑。
顾承淮眸色加深。
“等久了？”他问道。
冷千芸轻轻摇头：“陛下政务繁忙，妾等着是应当的。”
顾承淮闻言忽地一笑。
“那方才你为何过来偷瞧？”
“——！”
冷千芸指尖猛地攥紧，耳尖上的红晕愈发加深。
“陛下恕罪，妾、妾并非有意……”
“抬起头。”就在冷千芸不知如何解释时，陛下却直接移开了话题，“看着朕。”
冷千芸听后便应了声，接着照着对方的话慢慢抬头。
心中却想的是另一回事。
陛下似乎特别喜欢叫她看着自己。
她的双眸幽幽，原本沉寂一片，可在抬眸看向陛下的瞬间，眼底似乎被四周明亮的烛火印照，点点星光从深处照出，缓缓蔓延开来，犹如满天星辰，熠熠夺目。
顾承淮的指尖微微一顿。
比之白日，这样的深夜中，对方的双眸所印照出的东西更加吸引人。
似乎透过她的双眸，便能看见漫天的星光。
——和他自己的倒影。
顾承淮忽地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女子，应当眼中心中都盛满了自己。
他忽然想瞧瞧，在另一种情况下，对方看着他时，眼中会是什么模样。
“知道怎么伺候人吗？”安静的氛围中，他的声音响起，让冷千芸一怔。
她羽睫轻轻眨了两下，似乎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顾承淮见状便道。
“先替朕宽衣。”
说着双臂抬起，似鹰的双目紧紧盯着冷千芸。
冷千芸这下更滞住。
……不是侍寝时从来都是陛下自己动手宽衣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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