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史女官进来时,冷千芸正看着自己左手腕上的银镯。
照着规矩,嫔妃入帝所前银镯戴在左手腕上,如出帝所时银镯戴在了右手则证明被帝幸。
前一夜她侍寝时,这镯子是陛下替她挪到右手的,因为她当时实在困倦,睡了过去。
昨夜她倒是没睡,一直撑着,可始终没能等到陛下。
“冷娘子。”那彤史女官见她一直盯着银镯,以为她心中难受,不免宽慰几句,“娘子莫要难过,总还会有机会的。”
“多谢女官宽慰。”冷千芸抬起头,看着对方,“陛下昨夜在紫宸殿忙了一夜?”
她一句话将彤史女官问到了。
对方面容上带了些迟疑和为难,似乎不知道如何开口。
冷千芸见状便明白了几分。
“陛下昨夜去了旁的宫里?”
她在浴堂殿待了一夜,陛下若要幸旁人自然是不可能来这里了,而从彤史女官面上的神情她能瞧出来,昨夜陛下应当也不在紫宸殿,那很大可能是去了别人殿里。
彤史女官没想到她一猜就中,因而也就不便再瞒着她。
“冷娘子,昨夜陛下深夜去了清安殿。”
冷千芸指尖一顿。
清安殿。
那是莫婕妤的殿宇。
“我知道了。”她唇边带上一抹笑,“多谢女官。”
说着将左手腕上的银镯褪了下来。
“劳烦女官走一趟了。”说着将镯子递还给对方。
回到永安殿后,她将所有人都遣离了,唯余下桑蕊在殿内陪着。
虽则是昨夜刚发生的事,可不过几个时辰宫内多数地方都传遍了,知道陛下昨夜并未去浴堂殿,而是去了莫婕妤的清安殿。
桑蕊原以为自家娘子自浴堂殿回来后会很难受,心中早已存了许多话想要安慰对方。
谁知当寝殿门一关,就剩下她二人时,自家娘子面上原本带着的一点愁绪也消散得干净,瞧上去竟十分正常。
“娘子,您……”她在对方身边站着,看了对方半晌,最终小心道,“您还好吗?”
她见对方这样冷静,还以为对方是受得刺激太大了。
谁知对方竟真的十分平静。
“没事。”冷千芸道,“方才我回来前彤史女官跟我说,陛下昨夜去了清安殿,你可知是什么时辰去的?”
“回娘子,奴婢知道的并不多,只是听说子时刚过,陛下御驾便往清安殿去,隐约听得说还连夜召了不少朝臣入阁。”
“果真是还召了朝臣?”
“奴婢不敢说谎。”桑蕊道,“奴婢原是不知道这些的,不过方才您回来前,恰好听得昭容娘娘身边的人说起此事,只是听得不多,只知晓个大概。”
冷千芸坐在榻上,手靠在身旁的炕几,闻言指尖轻点。
若只是要幸莫婕妤,为何要召朝臣入阁?
冷千芸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心中却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
“你方才说,是听得昭容娘娘身边的宫人说的?”她看向桑蕊,在得到肯定回答后,冷千芸眼波一转,便打算亲自去瞧瞧陆昭容。
虽说眼下尚早,可再过不久便是去向淑妃晨省的时辰,冷千芸洗漱一段时间,正好能卡在陆昭容起身那一小会儿空档。
这样想着,她原打算叫桑蕊去瞧瞧正殿有动静没有,结果便听得寝殿的门被敲响。
“娘子,昭容娘娘来了。”
小宫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倒叫冷千芸一怔。
她看了桑蕊一眼,对方便知机地去将门打开。
“快请昭容娘娘去西宴厅,就说娘子收拾收拾便来。”
那小宫娥闻言应声去了。
冷千芸也未料到自己还未去,陆昭容自己便上门来了,因而也就随意梳妆一番,接着带着桑蕊往西宴厅去。
到的时候陆昭容已经在上首坐着喝茶了。
冷千芸绕过门口放着的核桃木雕紫薇花绣独占春屏风,径直走到对方跟前,福身见礼。
“妾见过昭容娘娘,叫娘娘久等,还望娘娘恕罪。”
陆昭容原本正喝着茶,听见冷千芸动静便将手中盖碗放下,接着忙道:“妹妹快些起来。”
“谢娘娘。”冷千芸说了句后,她身后的桑蕊才上前一步将她扶起,接着走到一旁坐下。
“这样冷的天,妹妹从浴堂殿回来只怕也受了不少凉吧?”
陆昭容这话其实说得多余,毕竟嫔妃侍寝,去和回都是乘坐尚寝局专备的车舆。
她这么说不过是想打开话头罢了。
果然,说完这句后,她甚至没等冷千芸回答,便自顾自地续道:“听得说陛下昨夜并未去浴堂殿,而是去了莫婕妤那边,这事妹妹可知晓其中缘由?”
“妾并不知晓。”冷千芸略略摇头,“妾只在浴堂殿等候,只是一直未能等到陛下来,及至寅时过后,尚寝局的女史来同妾说陛下不会来了,至于陛下去了清安殿的事,还是彤史女官告知的,旁的妾一概不知了。”
陆昭容听后眉心一蹙,接着道:“妹妹也莫要难过,本宫也是刚得的消息,说是昨夜急报,利泰县出了怪症,陛下连夜召了前朝大人们入宫商议此事,连凌亲王也一并来了。”
“凌亲王?”冷千芸一怔,“不是说他在巡视海防吗?”
“先前是的,只是已经回京一段时日了,陛下既召了他入宫,怕是利泰县的怪症事态严重。”陆昭容道。
凌亲王乃陛下同胞手足,同陛下素来亲厚,陛下许多重要之事都会交由凌亲王去办。
除此之外,一些并不紧急的事就不会劳动对方。
眼下既连夜召了他入宫,想来便如同路陆昭容所言,利泰县怪症严重。
“本宫还听说,陛下同凌亲王和朝臣们商议至许久,后来莫婕妤身边的司盼去紫宸殿求见,过了不久陛下便摆驾清安殿了。”陆昭容说着顿了顿,看了看冷千芸面上的神情,接着方续道,“景合殿的周贞媛在之后也被宣去了清安殿。”
周贞媛当初是因为冷千芸才被迁宫禁足的,当初陛下以周贞媛身子不适为由,让她在景合殿安心休养,待尚药局那边什么时候说可以了,方能出来。
这意思很明显,若是没有陛下旨意,尚药局也不敢轻易开口。
眼下周贞媛从景合殿被宣去清安殿,便是解了她变相的禁足,也难怪陆昭容要瞧冷千芸的面色了。
看着对方没什么神情的面容,陆昭容还以为对方心中不快,便劝慰道:“妹妹,陛下并非撇你而去,而是政务缠身,莫婕妤既能将陛下在同朝臣商议时请至清安殿,想来也是同利泰县有关的,妹妹切勿多想。”
陆昭容说的在理,毕竟这种时候,陛下自然不会有心思风花雪月。
冷千芸便道:“多谢娘娘开解,妾明白这些道理的。”
说着便站起身,又是一福。
“妾不过随居在娘娘这永安殿,原本应当是妾去向娘娘问安,只是娘娘慈悲,免了妾的每日问安,妾心中十分感激。日后娘娘若有话同妾叫双碧姑娘来东侧殿传妾便是,总劳娘娘来妾这下处,妾实在汗颜。”
陆昭容位列九嫔,却亲自来了她这东侧殿两回。
上回便罢了,她刚从灵顺殿出来,宫内都在说她入了陛下的眼。
可这回她是原封不动地自浴堂殿回来的,陆昭容亲自来瞧她不说,还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替她一一分析,这样情况下,对方心中怎样的心思,她甚至不用多想,便能猜出来。
因而说出的话也就顺着对方的想法。
毕竟身处同一殿,许多话也不必明说。
陆昭容听了她的话后面上也带了几分笑意。
“妹妹你是明白人,日后这东侧殿有什么事,抑或是短了什么便直接打发桑蕊来就是。又或者妹妹若是愿意,得空时来正殿同本宫说说话,本宫这心里也就不觉着这么孤单了。”她说着轻叹一句,“遥想当初,段才人尚在时,她时常会来同本宫说话,这永安殿倒还有些热闹气息,只是自打她走了后,妹妹你又是个极安静的,本宫这心中时常觉着空落落的。”
段才人便是安.康公主的生母,原本只是个御女,在生产当日因难产而亡,被追封的才人。
她也是这么些年来,宫内唯一诞下皇嗣的宫嫔。
以往也不是没宫嫔有过身孕,譬如莫婕妤,在小公主两岁时便有了身孕,只是后来被随居在她殿内的一个宝林所害,失了孩子。
虽则那个宝林事后被惩戒了,可那之后莫婕妤再没能有过身孕。
许是因着子嗣缘薄,故而陛下十分喜爱小公主,只是小公主也没甚夫服气,长了不过四岁,在太液池便玩乐时一时失足落入池中溺亡。
小公主去后,这宫内便又回到了往年那种没有任何小孩玩闹声的日子。
冷千芸见陆昭容提起段才人,便也道:“娘娘若是不嫌妾粗笨,妾日后定然时常来替娘娘解闷。”
“妹妹既这么说,本宫便记在心上,只是妹妹莫是诓骗本宫才好。”
“妾自然不敢。”
两人又说了几句,眼见天色慢慢亮了起来,陆昭容便起身离去,回主殿重新梳洗,准备过会儿去安阳殿晨省。
而这边待对方离去后,桑蕊才眼含担忧地看着冷千芸。
“娘子,之后要怎么办?若是陛下日后忘了您可如何是好?”
在这深宫之中,唯有圣宠是最可靠的,可偏偏也就是这圣宠,最飘忽捉摸不定。
宫内嫔妃这么多,陛下只怕记都记不过来,尤其似冷千芸这样的小宫嫔,若是一时被陛下遗忘,只怕这辈子都无翻身机会。
她能吸引陛下一回两回,可不能回回如此。
原本连着侍寝是个好机会,说明她在陛下心中已经留下印象。
可如今利泰县出了怪症,且瞧着应当不容易解决,这样情况下,莫婕妤那边似乎有计策,那陛下自然会重视她,冷千芸这个刚刚冒头的小宫嫔也就顾不上了。
而等这阵子过去,只怕陛下也将她忘得差不多了。
这道理连桑蕊都懂,因此才会感到着急。
可想比之下冷千芸则显得冷静许多。
“船到桥头自然直。”她站起身,“快到去安阳殿的时辰了,先替我梳洗吧。”
说着往外走去,出了西宴厅时她看了眼候在外面的小宫娥。
“皎皎的草喂了吗?”
“回娘子,已经喂了。”小宫娥道,“只是不剩多少了,昨日已经去尚兽园催过,那边说是今日会送来。”
冷千芸闻言略一点头,没说什么,只是道:“你过会儿同照顾皎皎的人说一句,这些天吃的草省着点喂,莫要似先前那样都被皎皎糟蹋了也不吃。”
小宫娥并不明白她的意思。
“娘子,这……尚兽园应当今日便会送来了的。”
冷千芸没同对方解释太多。
“照我说的去做便是。”
言毕便离开西宴厅,往寝殿那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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