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他是比任务更重要的事。...)

    神行符名字听起来极为神通广大, 其实只能移动很短的一段距离。

    谢镜辞对秘境里的场景并不熟悉,加之当时时间紧迫,来不及细细去想, 随机确定了密林里的一处方向, 便带着裴渡从裴明川跟前离开。

    她见过厚脸皮的, 遇上像裴明川这般恬不知耻之人, 却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再想想裴钰、白婉和裴风南,只觉得头皮发麻, 忍不住有点恶心。

    “真亏你能跟那一大家子待上这么久。”

    谢镜辞真情实意“仅仅一个裴明川就已经够呛, 裴钰没少为难你吧”

    “能被裴府收留,是我的幸运。”

    裴渡低声应她“谢小姐,倘若没遇见裴老爷,我定不会那样轻易踏入剑道。无论裴府出于何种用意,都于我有恩。”

    这是不可辩驳的事实。

    裴渡从名不经传的凡俗少年一步登天, 成为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与裴风南的教导密不可分。即便他已与裴家断绝干系, 这份恩情也无法否认。

    直到如今这般局面, 裴渡会自觉站在裴家的对立面,朝他们正大光明地拔剑,却绝不会在背后谩骂指责,肆意谈论。

    谢镜辞哼哼“就你拎得清。”

    他这回没立即应答, 而是略做停顿,突然道了声“谢小姐。”

    谢镜辞抬眼“嗯”

    裴渡被这道直白的眼神望得一怔,没像往日那样移开目光,而是强撑着与她对视, 干涩开口“手。”

    她这才反应过来,方才为了使用神行符, 自己没做多想挽住了裴渡胳膊。这个动作行云流水,他若是不刻意提起,谢镜辞绝不会在意。

    这是种非常恐怖的现象。

    她似乎已经逐渐习惯了,与裴渡的各种身体接触。

    谢镜辞闻言把手松开,板下脸后退一步,又听他继续道“方才多谢小姐。”

    这不是客套话,裴渡是当真想要谢谢她。

    他在学宫没什么朋友,在家中的地位亦是远不如裴钰,遇上刁难,从未有谁愿意替他说话。

    当时谢小姐抱他那一下,像有什么东西重重撞在心口上,又热又麻,让裴渡情不自禁想要把她牢牢拥入怀中。

    他不会说天花乱坠的漂亮话,许是觉得紧张,眼睫一动“今后倘若再遇上这种事,交给我便是。谢小姐不必因为我,树下太多敌家。”

    谢镜辞双目清亮地与他对视。

    “我乐意。”

    半晌,她侧过身去,踢飞脚边一颗圆润石子“敌家就敌家,他们看不惯我,莫非我还要去特意讨好再说――”

    谢镜辞说着一顿“再说,那些人是悲是喜都与我无关,你却不同。”

    神色温润清和的少年陡然愣住。

    “就是,”她斟酌好一会儿词句,“我们是朋友,我绝不可能有意偏袒那些人,而让你难受。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到,那就称不上是朋友了。”

    好一会儿过去,裴渡一直没有回音。

    谢镜辞的声音逐渐变低,少有地出现了羞赧的神色“是不是有点肉麻”

    “没有。”

    他终于缓过神,把她的话小心翼翼藏进心底,再开口,语气里不自觉浸了浅笑“谢小姐,很好。”

    老天。

    谢镜辞从没想过,她会在某天被短短五个字说得耳朵发热。

    裴渡真是能要人命。

    这个话题到了尽头,她不愿继续延伸,抬眼环顾四周“这里是”

    裴渡代她回答“傀儡楼。”

    眼前的景象与之前截然不同,密集葱茏的古树尽数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幢森冷小楼。

    云水散仙兴致广泛,对傀儡术涉猎颇深,为此专门建造了一栋楼阁,用来存放傀儡。

    以常理而言,每个傀儡师身边都只会跟随至多三个人偶,不仅因为太多难以控制,更为重要的原因,是傀儡师与傀儡之间存有浓厚羁绊,从某种程度来说,堪称彼此相契的灵魂之友。

    既然是密友,就定不能滥情。

    可云水散仙不同。

    她热衷于制造傀儡,把好端端的傀儡术,生生玩成了芭比等身娃娃屋,听说还试图让傀儡们像常人那般同她生活在一起,只为勘破所谓的“情”。

    傀儡楼只有两层,从建成到如今,虽已过千年,却并未显出任何残破的痕迹,想来是被灵力团团护住,不受风沙侵袭。

    云水散仙并未替它添上多么华美的装饰,小木楼孤零零立在丛林里,无端生出几分森幽之意。

    木楼门没关。

    透过一层薄薄月色望去,能见到屋子里整齐排开的诸多人影。傀儡皆是与常人无异的等身大小,静悄悄立在角落,让谢镜辞不由想起伫立着的尸体。

    这样的场景实在有些}人。

    云水散仙在五百年前销声匿迹,突然不见踪影,自那之后,傀儡们失去灵力支撑,便成了寻常玩偶,没太大用处。

    谢镜辞不想在此地多待,正要拉着裴渡离开,眸光往屋子里一瞥,不由脊背发凉――

    月色冷白,映出楼内一字排开的人影,在静谧薄光里,忽然有道影子猛地一动。

    谢镜辞毕竟是个小姑娘,习惯了正面硬刚,唯独对这种诡异的场景接受不来,见状迅速往裴渡身旁一靠,压低声音“你看见没”

    “嗯。”

    裴渡没料到她的这番动作,眼底闪过极淡的笑,微扬声调“不知楼内是哪位道友”

    那道影子又是一动。

    这回谢镜辞看清了,那应该是个瘦削的男人。

    或是说,少年。

    那人并不回避躲闪,闻声一步步走出楼阁,他像是身体受了伤,动作极为僵硬,不时摇晃脖子与手臂,调整关节位置。

    谢镜辞脑海里闪过一个天马行空的念头,这样的姿势,似乎跟人偶一模一样。

    随着少年逐渐前行,她终于看清了前者的模样。并不是张多么出众的脸,面色苍白、羸弱瘦削,唯独一双眼睛生得极为漂亮,瞳孔圆润黝黑,如同溢了水光的珍珠。

    少年似是被月光刺了眼,微微蹙眉,抬手挡在额头上。

    进入此次归元仙府的,尽是些修为有成的年轻修士,谢镜辞认得其中大部分脸,却对此人毫无印象。

    她心下好奇,出言询问“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少年用黑澄澄的眸子一眨不眨盯着她。

    谢镜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从出门到现在,他一直没眨眼。

    他沉默着将两人上下打量一番,毫无血色的唇轻轻张开,嗓音是如水般的清雅干净“如今是什么时候”

    见谢镜辞茫然愣住,少年眉心微动“自从云水散仙封闭神识,过了多久”

    谢镜辞

    对于传统的修真界人士而言,这番言语或许有些突兀,但不得不说,这台词,她熟得很啊。

    但凡是一部穿越剧,主角莫名其妙去往陌生的朝代,必定会随机选择一名幸运路人,拉着人家衣袖问“如今是什么时候”

    裴渡心觉不对,向前一步,将谢镜辞护在身后“封闭神识”

    世人皆知云水散仙莫名失踪,仙府一日荒废,眼前的少年却能准确道出这四个字,恐怕与她关系匪浅。

    少年皱眉“你们不知此事”

    “那位前辈失踪五百年,无人寻见她踪迹。”

    谢镜辞道“道友怎会知晓其中缘由”

    少年若有所思,目光幽幽。

    没带任何犹豫地,他道“哦,我就是云水散仙。”

    晴―天―霹―雳。

    谢镜辞

    谢镜辞“等、等等云水散仙不是一名女修吗怎会是这副模样而且你说她封闭神识,理应陷入沉眠,又怎能出现在我们面前”

    剧情发展完全超出预料,她听得满心小问号,不远处的“云水散仙”则略微皱了眉。

    “我天生缺了一脉情根,待得修为有成,便居于归元秘境之中,苦研情之一字,却因钻研太久,无甚成果,人疯了。”

    简而言之,就是走火入魔,被逼进了无法破除的心魔里。

    “心魔祸世,我独自居于归元,无人能协助舒解,便自行封印神识,把身体锁在后山的清心阵中,想着假若秘境开启,路过的修士能顺道发现,助我一臂之力,破除心魔。”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仍是波澜不惊“没想到直至今日,始终无人察觉。”

    谢镜辞想不明白“既然前辈尚未被发现,这具身体――”

    “我自然不会毫不设防。”

    云水散仙目光稍沉“封闭神识之际,心魔有所察觉,便携了一股神识分身而出,你如今所见,正是我欲要将其捕获,分出的一丝清明意识。”

    见她露出了然之色,少年又道“本体陷入沉眠,我与心魔也会随之失去意识。身为神识,需寻得一名宿主住下,我当时千钧一发,来不及细选,在入眠前入了这个傀儡里。”

    对于这位前辈而言,似乎是男是女、相貌如何,都是毫不需要在意的事情。

    裴渡皱眉“如今前辈苏醒,那心魔和云水散仙本人”

    “不错。”

    少年自始至终保持着面无表情的死鱼脸,即便事态紧迫,也仍是语气淡淡“心魔应该也已醒来。清心阵多年未破,灵力衰微,恐怕支撑不了太久――倘若心魔入体,令我本体彻底发疯,秘境之中定有大乱。”

    云水散仙再不靠谱、性格再古怪,那也是个化神巅峰的大能。一旦如他所言出了岔子,莫说置身于此地的诸多修士,估计连秘境本身都会轰然坍塌。

    谢镜辞本以为此番进入秘境,属于修真养性的养老旅行,没想到画风一转,成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刺激的搏命倒计时。

    时间紧迫,她来不及细想太多,沉声道“我们应该做什么”

    “去正殿。”

    云水散仙道“我本体周围布置了诸多驱邪符,心魔无法靠近。它唯一能想到的法子,唯有破坏正殿中的护心镜,引邪气扩散,侵蚀清心阵法。”

    护心镜乃是云水散仙精心炼制的法宝,有驱邪除魔、镇压邪气的功效。

    归元仙府妖魔鬼怪数目众多,却在她失踪之后依旧老老实实,没惹出太大乱子,究其原因,正是因为护心镜驱散了邪气,震慑一方。

    “我不过一缕神识,对上心魔毫无胜算,还望二位小友相助――请随我来。”

    云水散仙说罢便走,谢镜辞跟在他身后,好奇道“前辈,若要化解危机,还需破除心魔。能否冒昧问上一句,前辈的心魔究竟是什么”

    云水散仙“”

    云水散仙“我忘了。”

    他语气没什么起伏“我没有本体的全部记忆,只记得极少一部分往事,若要知晓心魔内容,必须先找到它和那部分神识。”

    说到底,他不过是一缕出体的意识,而云水散仙活了两千多年,识海浩瀚无边。

    “所以,二位也无须把我唤作前辈。”

    少年道“我凡俗名为楚筝,琴筝的筝,如此称呼便是。”

    云水散仙无门无派,无情无欲,身世无从知晓,是修真界里颇为神秘的一名散修,知晓这个名字的,恐怕不超过十个人。

    楚筝对秘境了如指掌,带领两人穿梭于密林之间,没费多大功夫,便有一座高耸的堂皇大殿闯入视线。

    想必那便是正殿。

    或许是出于无聊,云水散仙独自在秘境里钻研多年,用术法建造了诸多风格不一的房屋。有南城水乡的园林、大漠恢宏的高阁,乃至于修真界浮空的楼宇,形形色色不一而足,叫人眼花缭乱。

    其中位于中央的,是座仿古式宫殿。

    进入归元仙府的人数量不少,此地又居于最为显眼的正中,行至一半,谢镜辞就已能见到三三两两的修士。

    孟小汀与莫霄阳却是不见踪影。

    “既然神识都需要寻找宿主,”她用传音道,“心魔应该也正附在什么东西上,对吧”

    楚筝点头“护心镜乃是至纯至净之物,心魔若想将其损毁,最简单的法子,是附身于邪祟之上,冲破正殿外的种种驱邪咒法,待得进入正殿,便灌入邪气,令它丧失神性。”

    其实这种法子成功率极低。

    心魔也只是被分支出来的小小一脉,实力算不得太强,如果强硬突破咒法,只会身受重创、得不偿失。

    但凡事总有例外。

    “除却秘境里原有的邪祟,它还有另一种更为稳妥的选择。”

    楚筝目光一暗,瞥向谢镜辞“二位可知晓,在所有入境的修士里,可否有谁身怀邪魔之气”

    这句话一出,谢镜辞与裴渡皆是顿住。

    “修士拥有足以突破禁咒的力量,心魔只需附于其上,便能毫无阻碍地进入正殿。”

    楚筝继续道“邪魔之气并非魔修,与纯粹魔气不同,来源于魔物的邪念与杀意,虽然并不常见,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被混进来就糟糕了。”

    邪魔之气。

    谢镜辞的一颗心倏然往上悬。

    当初鬼冢魔物众多,白婉为嫁祸裴渡,趁他筋疲力尽之际,往他体内强塞了极其猛烈霸道的魔息。

    那应该便是――

    这个念头浮上脑海的刹那,四周轰然散开一道野兽呜咽般的沉鸣。

    这道声音并不尖锐高昂,却能透过耳膜径直渗入心底,如同冰冷盘旋的蛇,一点点划过皮肤与血肉,激起阵阵刺骨冰凉。

    “啊。”

    楚筝面无表情,语气平静“心魔抢先一步,护心镜被破了。”

    随着他话音落地,自正殿敞开的大门之外,骤然响起一声尖利狂笑。

    笑声非男非女,满含煞气,须臾阴风乍起,残月被乌云一口吞下,长明灯被吹得四处摇曳,犹如狂乱舞动的鬼火。

    护心镜一破,镇压妖邪的根基便被毁去大半。

    归元仙府灵力浓郁,久居于此的妖魔鬼怪贪婪汲取了千百年,苦于被护心镜强行压下修为、不得作乱,如今神器损毁,顿时邪气大作。

    偌大宫殿里,响起修士惊恐的嚎叫“这――这是什么东西”

    不过转瞬之际,归元仙府便全然换了一副模样。

    妖风四涌,数不清的邪祟横冲直撞,狂笑声萦绕耳边,伴随着难以忍受的腥臭。

    在场皆是金丹元婴修士,经过极为短暂的一阵慌乱,很快稳下心神,纷纷掏出法器迎敌。在不绝于耳的嘈杂声里,有道声音格外突出“不、不好了正殿里的那面护心镜它突然暗下去了”

    这声音有些熟悉。

    谢镜辞闻言回头,竟在道道剑光与火光里,见到裴钰的身影。

    她与裴渡尚未接近护心镜,无论后者身上是否残存了魔气,此番变故都定然与他无关。

    而在鬼冢里,和裴渡一并置身于魔潮下的裴钰正是其中之一。

    他有没有可能在那时不慎被邪气入体,成了如今心魔的猎物

    她心口突突直跳,眼见一只魅女袭来,下意识拔刀出鞘,还未出手,眼前便是剑光一闪。

    裴渡凝神敛眉“谢小姐,当心。”

    “护心镜护心镜怎么会碎掉”

    有人在缠斗中大叫“那不是云水散仙的宝贝吗”

    裴钰同样崩溃“它周围全是邪气,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它突然就裂了,镜子上一片黑”

    跟在他身侧的另一名世家子撒豆子似的往外丢符“这些妖魔都疯了,我们快跑吧”

    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回应他“秘境早关了,我们得在这地方待整整七天”

    七天。

    外界之人无法窥见秘境景象,原本应是修为突飞猛进的七日,如今看来,却成了无法逃离的噩梦。

    裴渡没说话,长剑如龙,向四周吞吐冷白剑气,谢镜辞看清他身法,手中鬼哭刀一顿“你打算结剑阵”

    此地失去了护心镜庇护,定会引来源源不断的妖魔邪祟,既然难以抵抗,不如寻个法子阻断来路,将众人与邪魔隔开。

    “对、对剑阵――我们合力造出一个阵法”

    她身侧的一名年轻修士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只要将灵力合在一起,它们就不会进来”

    与那些活了千百年的怪物相比,他们每个人的实力都不算太高,但若能汇聚成阵,定能拥有与之抗衡的力量。

    在场剑修数目不少,闻言纷纷响应,其余人则在一旁护法助力,击退妖邪。

    裴渡身为首要结阵者,受到的攻击最为猛烈,虽有谢镜辞与其他几人守在身侧,奈何攻势源源不绝,纵观全场,唯有他几乎成了个血人。

    宫殿之外腥风不绝,殿内则是剑光纷然,汹涌如潮。

    属于修士们的灵力逐渐汇聚,在漫天血色之中,凝出恍如白昼的亮色,点燃混浊夜空。

    剑阵即将结成。

    宫殿外的进攻暂时得以抵挡,之前闯入殿内的却仍在叫嚣。

    在喧哗阵阵里,陡然响起一道尖锐男音“我我知道了”

    是裴钰。

    谢镜辞本不想理他,那人的嗓音却无比清晰地掠过耳边,令她握紧手中直刀。

    “裴渡是裴渡啊护心镜为何会突然破裂、被邪气占据全因他身怀魔气,将它侵染成了没用的破烂”

    他嗓音在颤抖,有恐惧,也有隐隐的兴奋“全因为他,是他害了我们”

    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剑阵终成。

    肃穆如冰雪的白芒笼罩四野,剑气浩荡,缓缓映亮的,却是裴钰咧开的嘴角“鬼冢之事还没过去,你便又来害人分明就是与邪魔串通,要把我们屠戮殆尽晦气,灾星”

    一瞬间的寂静。

    “你们想想看,除了裴渡,我们之中还有谁身怀邪魔之气”

    他见状更为激动“又为何护心镜破碎的时候,他会刚好出现在正殿里因为他就是害了我们的罪魁祸首你们可不要忘了,他在鬼冢对我和我娘做的事”

    他竟还有脸面提起鬼冢。

    谢镜辞正与一只邪魔缠斗,指尖往下压,抑制不住喷涌而出的怒气,飞快朝裴渡在的方向看上一眼。

    剑阵已成,他体力耗去大半,衣衫被划开几道裂口,渗出鲜红的血。

    他连站立都快没了力气,全靠一把长剑支撑,脊背挺拔如松。

    而本应守在他身侧的人,要么不动声色后退几步,要么满面惊恐一动不动。

    谢镜辞咬牙,长刀刺穿邪魔胸口,溢开满目猩红。

    她要到裴渡身边去。

    这个念头冲破杀意,占据脑海中的所有思绪,然而刚迈开脚步,就听见耳边传来叮咚声响。

    [检测到位面波动,人设正在转换]

    [请稍候]

    [恭喜“海王”档案已存入系统,请宿主查收]

    它从来都出现得不是时候。

    谢镜辞后脑勺兀地发疼,直接略过人设简介,匆匆瞥一眼正下方的任务。

    [身为海王,遇见危难之际,当然要雨露均沾啦

    任务一剑宗的小师弟正在被骨魔追杀,拔刀将他救下吧

    任务二天心阁的二师兄]

    她没再继续往下看,沉了声“裴渡呢”

    [海王嘛,薄情寡义。玩玩就好,像他那种情况,哪会愿意亲身上阵,和他一起抗下非议和责难不划算,不划算。]

    不划算。

    谢镜辞静默不语,拖着刀继续往前。

    [喂喂,你不打算执行吗]

    系统在她识海里轻轻一敲[一共两个任务,很快就能完成,我知道你想帮他――几刀的事儿,不用费你多大功夫。]

    谢镜辞还是没回应它。

    在这种情况下,置裴渡于不顾,去向旁人献殷勤她真是疯了。

    他若是看到,会有多难过。

    系统像是无奈[不执行任务会受到惩罚,你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

    她刚进入小世界,有次年少无知死要面子,毫不犹豫拒绝了任务,结果被疼得死去活来,有如万火焚心。

    如今回想起来,除了那一次的任性,自绑定系统之后,她便一直听从指令乖乖照做,从没认真思考过,自己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谢镜辞的第一刀,斩断飞身向他俯冲的邪魄。

    邪魄嘶嚎阵阵,化作四散的浓郁黑烟,她忍下喉间鲜血,握紧鬼哭长刀。

    她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时至此刻,谢镜辞好像有些明白了。

    什么天道,什么系统,什么非议、责难或诽谤,那都是别人的事。

    撇开那些真情假意,对于她而言,她只是不想让裴渡难过。

    她想抱一抱他,也想让他知道,自己身边还有人陪。

    他是比任务更重要的事。

    比起人设变换不定的任务者,她首先是谢镜辞。

    剧痛来势汹汹,从头顶到心口,无一不是撕心裂肺,谢镜辞却沉默着挥出第二刀。

    第二刀,斩去裴渡身侧盘旋的死气,鬼哭刀嗡鸣声声,照亮少年苍白的侧颜。

    血雾如潮,四目相对。

    今日的景象,与当初在鬼冢时如出一辙。

    他独自站在风口浪尖、伤痕累累,握剑的手已然没了力气,连出声辩驳都做不到。

    那时没有人愿意上前,哪怕对他说上一句“我相信你。”

    在四面八方妖邪的嘶吼声中,裴渡怔然与她对视,目光落在谢镜辞漆黑的眼睛。

    裴渡曾在无数个不为人知的日日夜夜竭力奔向她。

    而这一次,谢镜辞踏着白芒与血色,来到了他身边。

    他的嗓音在发颤“谢小姐。”

    一件衣物被轻轻披在身上,遮掩住他的满身血污与裂痕。

    “我倒有几个问题,也想问问裴二少爷。”

    谢镜辞转身,眸底是不散的冷意“第一,你声称裴渡来后,护心镜才突然开始崩塌,可当时我们在正门附近,与护心镜最为接近的人,其实是你吧”

    “你想泼脏――”

    “第二,裴少爷口口声声说什么邪魔之气。”

    她说着一顿,语气里多出几分嘲讽的味道“邪气魔气,应该没那么容易分辨吧你身旁那位友人提起镜面碎裂,也只道了句一团黑,该说你见多识广,还是居心叵测”

    裴钰咬牙切齿“一派胡言”

    “也不知道是谁一派胡言。”

    侧厅之内,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少年音“血口喷人,栽赃陷害,别的没学会多少,这种行当倒是精通。”

    光影交错,剑气一现,映出少年人的剑眉星目。

    赫然是莫霄阳。

    孟小汀从他身后探出头“只怕裴二少爷早有准备――话说回来,邪气和魔气还有差别吗我今日才听闻有这种说法,二少爷又究竟是从何得知的”

    她说着一顿,朝谢镜辞挥挥手“抱歉抱歉没在正殿好好等你们。龙逍被梦火缠住,我们为帮他,稀里糊涂跑去偏殿了。”

    龙逍肿着脸从她背后走出来,三人像是叠叠乐。

    “我觉得如果罪魁祸首真是裴公子,他没必要以身涉险,带我们造出剑阵。”

    待得孟小汀嗓音落下,终是有人缓声道“他都伤成那样了。”

    “对啊更何况鬼冢那件事儿,谁不知道咳,总之我信他。”

    “二公子与其干巴巴站着怀疑旁人,不如跟着我们扫除魔物吧”

    “等等,魔气不就是邪气邪魔之气又是什么东西”

    这群修士都是修真界里的青年才俊,绝大多数都有自己的思忖与考量,不至于被几句话牵着鼻子走。

    他们本就对裴渡竭力结阵的举动心存敬意,听闻裴钰一番话,虽然心生迟疑,但有谢镜辞等人在前表态,便也卸去了犹豫。

    [虽然我不想罚你当时战斗太危险,你肯定受不住,我就把剩下的惩罚往后推了点,一柱香之后,别忘了受刑。]

    系统的声音闷闷响起[我违背规则,蹲禁闭去了,拜拜。]

    谢镜辞“爱你。”

    系统又猛敲她识海[可恶,不要在这种时候散发海王的魅力]

    局势陡然逆转,四周八卦满天飞,从裴钰恶意散播裴渡谣言,再到那日鬼冢悬崖上的始末,寻常修士不是裴家家仆,如今稍作讨论,竟一边倒地偏向裴渡这边。

    裴钰栽赃不成,脸倒被打得啪啪响,气到浑身发抖“谢、谢镜辞他就是个煞星你要是再一意孤行跟着他,定会遭报应”

    他说这句话时,谢镜辞已经转身面向了裴渡,替他拭去侧脸上的血迹。

    她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是不是很疼”

    谢小姐的力道很轻。

    一切都与那日在悬崖上一样,一切却又全然不同。

    那日他孑然立在崖顶,身边是无数人的谩骂指责,浑身上下皆是剧痛,胸口更是难受得近乎麻木。

    倘若说有谁愿意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义无反顾向他靠近,那是在梦里都不会出现的情境。

    尤其是那个人还是谢小姐。

    他当了这么多年锋利的剑,没人会愿意问剑一句,你是不是很疼。

    温柔得让他忍不住想要落泪。

    所有变故都来得毫无征兆,裴渡几乎要以为这是场梦境,垂眸望去,目光径直跌进她瞳中。

    像幽深的水,拥有摄魂夺魄的魔力,引他心甘情愿沉溺其中。

    在听见裴钰嗓音的瞬间,她竟轻轻笑了一下。

    谢镜辞并未回头看向裴钰,而是仍然注视着他的视线,两道目光无声相撞,裴渡看见她眼尾稍弯,扬起的红唇如同暧昧至极的小钩。

    姑娘的指尖柔软温和,自他眼尾往下,牵起道道电流。

    他快要承受不了这样的温柔,心口轻飘飘地发痛,眼眶涩涩泛起薄红。

    “我与裴渡已定下婚约,换个说法――”

    裴渡听见她轻轻开口,指尖在他酒窝所在的地方用力一按,不知是对裴钰,还是对他说“我是他将来命定的道侣,心甘情愿跟在他身边,懂了吗”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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