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画中妖

    画是赝品的可能性在谢晏景脑海中停留了一秒,紧接着被排除了。

    谢晏景清楚那不可能,因为这幅画拍下来收藏的时候就已经找人验看过一次,当时的确是真迹。

    而且那副画在他心里留下的痕迹很重,绝度不会到认错的地步。

    谢晏景嘴角微抿,思考别的可能,也许是之后的环节出了问题。

    或许是老管家不小心拿错了画,也许他想看的《赠友闲居赏鱼图》还在收藏室,谢晏景想了想,立刻拿起手机想叫老管家把画找过来。

    然而随着指尖轻点,手机屏幕亮起来显示还有百分之五的电,上面的时间提示他,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钟了。

    夜已经深了,此时的老管家应该已经睡着了。

    一点钟啊……

    一点钟,可真不是个好时候。

    谢晏景给手机充上电,越想越感觉身体有些不适。

    若干年前,也是这个时间,一个女人满是不甘闭上眼睛。

    灰色的记忆喧嚣而来,仿佛整个世界都被禁锢在这个时间,一种无形的力量摁在他的头颅上,仿佛一座山压得他难以呼吸。

    记忆中推开一扇门,一位温柔美丽的女子背对着门斜靠在桌子上,她身着杏黄的淡色旗袍,眉眼低垂。眼睛全部的光都落在手中的画上,这温柔如水的女子正端着她最爱的陪嫁品来回欣赏。

    “妈妈,我能玩这个吗?”

    “不可以,这是你外祖父送给妈妈的陪嫁,特别重要。”

    “那好吧。”小孩子不情不愿的答应了,把那门缓缓关上。门再推开的时候,屋里子有了两个人。

    高大的男人与另一个女人的事情扯到她眼前,他们正在争吵。

    温柔的女子眉间沾染了郁色,咳嗽不停,身上也缠着中药的苦涩,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直到花瓶倒了,高大的男人低头往门外看一眼,一脸恼火走了。

    屋里子寂静下来,女子沉默的看着门外一眼,又转头看着墙上挂着的那副画,片刻后她一脸泪痕,轻轻推开搂着她腰身的小孩子:“小景乖,妈今天身体不舒服,不能陪你玩了。去找你吴婶,她今天做了红豆糕,你最爱吃那个。去吧,吃完出去玩一会。”

    只听到她温温润润的声音,丝毫感觉不到她心里正窝着火气,埋着绝望。

    时移世易。

    再到后来,这个从不发脾气的贤妻良母彻底消失了,成了另一个样子。

    女人和男人面对面的嚷骂声,和她手持着染血的棍条,以及另一个女人倒在血泊里的尖叫,还有一个孩子的哭声。

    ……

    木窗被风吹得“吱呀”一声作响,谢晏景猛然惊醒,他强迫自己从那晦暗的记忆中抽离出来,缓缓转动轮椅,去到窗边透气。

    夜风的微凉感觉还留在面颊上,理智终于苏醒了一分。

    老别墅后的梧桐木顺着微风送来几缕香气,夜风夹带着雨后湿哒哒的空气,闯进屋子,冲淡了几分沉闷。

    望着漆黑不甚透明的夜,他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困在黑夜里的幽魂,很想出去走一走,一直不停歇走到天明。

    他已经很久没有下地走走了,一双脚落不到实地上,时间一长,总觉得这脚下的都是虚空的错觉。

    谢晏景的视线透过窗外高高的梧桐树看向这树木背后的星空,那星空被随风飘动的乌云遮掩着,时有时无,隐隐约约透出柔和的星光。

    看起来极美,极为自然,可是他总觉得这片星空不太对劲。

    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也许只是因为心情不美,总觉得这一方天地无趣又沉闷,在这世界中间,他总是有种不真实的割裂感。

    片刻后,谢晏景意识到自己的思绪飘得更远了。他心里叹口气,缓缓的把轮椅往后退了退,距离窗子远了一些。

    往后转动轮椅的时候,谢晏景不经意间看到了桌子上的画。

    让他不得不在意的古画。

    谢晏景轻瞥一眼,心绪起伏,他控制着轮椅远离了桌子去拿自己放到另一边充电的手机。

    然而按了又按解锁键,终究是保持理智,没有立刻凌晨叫醒他年过半百的老管家,让他找画。

    这是母亲给他留的老人了,总要珍惜着用,画是死的,人是活的。

    再重要的画也不过是个死物而已。

    是他的总是他的,今天明天或者任何时候,只要他想,就会有无数的为他忙碌,最后的结果总会让他满意。

    罢了。

    谢晏景顿了顿,没有继续拨出去那个电话,他把手机扔到了一边继续充电,然后摸到床头柜上的烟盒,顺手给自己点燃一支烟。

    不急,若是画还在收藏室,明天找一找就能找到。

    若是明天找不到,那今晚也未必能找到。

    反正无论那一副画落在哪里,谢晏景都相信,它最终还会摆在他的面前。

    这是一种基于实力的底气。

    当香烟一寸一寸燃尽的时候,谢晏景的生物钟准时的提醒他到了睡眠时间。

    他把手腕上的名表摘掉,快速洗漱完毕,结实的手臂一撑,利落的上了床。

    那眼睛半阖着,直到又过了一个小时才彻底闭上睡去。

    当这房间的男主人被周公召入梦的时候,桌子上的画卷随风滚了滚。

    明光一闪,一个古代贵公子式样的红衣少年站在这简约现代化的房间中。

    他面容姣好,即使素净一张脸,也天然比旁人巧妙地唇红齿白。

    原本脸部的轮廓自有五分可爱,但是仿若远山的眉眼自带三分清冷气质,冲淡了那种感觉,让他整个人都多了高不可攀的冷冽。

    那大红的锦袍更非凡品,也绝不是这个时代的手艺针法能够做出来的。

    这人像是午夜里撩人心弦的妖魅,一步一步走到了谢晏景的身边,盯着他饶有兴致的打量。

    没错,这就是刚刚从画中世界出来的时鸣。

    他感应到外面的动静,推测出这里的主人睡着了,于是大摇大摆出来准备观察一下这个世界。

    主要是,观察这个世界里他的任务目标。

    ——昏暗的房间里只亮了一盏节能小夜灯,视线看过去,床上的男人皱着长长的剑眉,似乎睡得不□□稳。

    “长得还算顺眼。”时鸣绕着他走了走,总觉得他眉眼间有种淡淡的熟悉感。

    大概是好看的人都有让人一见如故的本钱,时鸣没有深想那熟悉感从何而来,他低头继续观察。

    接着就注意到这人裸露在外的手臂肌肉线条很流畅。

    不管怎么看,这人都不是一个弱鸡啊。

    时鸣一时间想不明白这男人为什么会困在火场昏迷,以至于在明天的火灾里被重物砸伤的?

    下一瞬,当他注意到床的另一边停靠的轮椅,忽然明白,原来这人身体不便。

    时鸣看到这轮椅就清楚了,应该是这人行动不便才没有及时逃开。

    这次任务是做他的守护者,时鸣已经由此想到了明天最佳的救助方式,火场推着轮椅逃应该磕磕绊绊的,也许公主抱更顺手一点。

    时鸣看着这男人硬朗的五官,想到把他公主抱的姿势,心里有点淡淡的别扭。

    好吧,如果这人没有昏迷,明天他背着他走出火场也行。

    梦中的谢晏景不安的皱眉,仿佛察觉到落到他身上的视线似的,长长的睫毛微颤警醒的睁开眼。

    屋里子一片安静,微风轻拂,那红衣的少年如烟如雾飘走,眨眼间回到画中。

    床上的男人迷茫睁开眼扫视一圈,又缓缓闭上眼睛。

    一夜无梦,第二天又是忙碌时候。

    *

    天大亮的时候,卧室已经没人了。

    时鸣蹲在画中世界,闲着没事就百无聊赖的一遍遍询问系统:“现在几点,到时间了吗?”

    “还有十三个小时,宿主您耐心一点。”

    时鸣等得颇为无趣,这画中世界除了发呆睡觉,再没有能够打发时间的办法了。

    这画中世界,除了他是活的,也只有湖中的锦鲤是活的,其他作为背景的人物全都跟个石头似的一动不动。

    湖中的锦鲤煞是好看,在明亮的光线下鱼鳞都闪着水光。

    可惜时鸣并不喜欢呆头鱼,他瞄了一眼这宽阔的湖面,眉尖轻蹙道:“系统,请你配合我做件事。”

    【佳佳系统:什么事情尽管说,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

    “不必。”时鸣冷漠打断他的絮絮叨叨,“别多想,我只是看不惯这些鱼,你能把它们变成海豹吗?”

    【佳佳系统:不可以,海豹不是淡水湖里的生物。】

    “那就换成鸭子。”时鸣告诉系统:“必须全换,总之我不想看到鱼。”

    【佳佳系统看着喜怒无常的宿主,略微发怂:那,那好吧。】

    看着湖中的锦鲤全部消失变成了毛茸茸的小鸭子,时鸣才满意的点点头,舒心一些。

    他坐在竹椅上晃呀晃,不知不觉又过去了一会儿。

    几乎每个一段时间,时鸣都会让系统报时。

    初出茅庐的佳佳系统面对这“身经百战”的宿主毫无脾气,几乎是他说什么,系统就配合做什么。

    【佳佳系统:宿主,还有五分钟,请做好准备。】

    五分钟后,就是二十三点十分,谢晏景将要遇险。

    时鸣轻笑,觉得任务进度即将走完一大截。

    *

    老别墅着火的时候,谢晏景还未入睡。

    他在书房里,面前厚厚的一摞文件没看进去几页。

    男人的星眉剑目锁着很重的心事,忧郁不已的看着桌子另一边的赝品,他去到窗台边,轻轻把拂开窗台上的落叶。

    忠心的老管家已经找了整整一天,然而目前《赠友闲居赏鱼图》仍然下落不明。

    很奇怪的是,请来的鉴定师告诉大家,桌子上的这一幅赝品居然是椿茂先生的真迹。

    而这幅画和之前的《赠友闲居赏鱼图》区别却是那么小。

    真的是巧合吗?

    谢晏景的目光远远落到桌子上半开着的画卷,心里充满怀疑。

    他怎么远看着,这画的颜色好像又有变化?

    正当谢晏景转动轮椅,打算过去仔细展开这幅画一看究竟时候,忽然听到外面的慌乱动静。

    有人在外面疯狂敲响了他的门,“先生,先生,不好了着火了快跑!”

    谢晏景惊诧怎么着火了,但是安全第一,也顾不上问句话,他迅速转动轮椅要出去。

    然而轮椅轮子还没转一圈,就听到一声闷哼,门外似有重物落地的声音。

    谢晏景很是警觉,立刻改动方向,先转动轮椅到书柜第一排,找到第三个的暗格中的□□。

    他把枪口缓缓对准了门口。

    从外刚刚开锁门缝半开着,外面的人看到枪口猛然关紧,接着就是铁器拖地的摩擦和咔嚓咔嚓的锁门声。

    接着脚步声匆匆远去了。

    谢晏景的心骤然沉了下去,有人要害他的命。

    这人居然连他进书房用手反锁一道门的习惯都知道。

    不对!

    如果是这样,那人还在外面又锁上几道,那他的备用钥匙……

    浓烟已经穿透门缝飘了进来,谢先生找到的备用钥匙却怎么也打不开门了。

    “先生,先生?”

    走廊里的老管家急的团团转,他逮到一个乱跑的人就问:“你们谁见到先生去哪儿了?”

    火越烧越大,有些大型的家具被火烧得瞬间散架。

    书房的门也着了火,浓烟钻到屋子里,谢晏景用把西装外套用茶杯的水打湿,捂住口鼻努力的避开那滚烫的火和呛人的烟。

    可火势不减,门框倒下又燃了屋子里的桌椅书架,火苗窜来窜去,但门口的火势却小了一些,谢晏景冷静的看着屋里子东一团西一团的火光,准备转动轮椅小心避开火冲出去。

    然而轮椅的轮子还没转到一圈,一边的古画上忽然光芒大放。

    一个身着古装的红衣少年出现在火场中,他一脸严肃,径直走到谢晏景面前,接着一弯腰,扶着他就要打横抱起来。

    谢先生心跳几乎停了两拍,摁住这少年的一只手腕问道:“你是谁?”

    时鸣挣了一下没挣脱开,心想着力气还挺大,这是不让抱啊。他赶紧另一只手往这男人手掌上啪叽一打:“松开,配合。”

    看着谢晏景满脸的质疑与震惊,时鸣清了清嗓音解释道:“我是你的守护神,不会害你。”

    这么说着,他往下矮身一蹲,示意道:“上来吧,我背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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