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半,南大后街人流如织,靠近街尾有间‘一家面馆’,在它店面右侧挂着一块陈旧的木质招牌,上面写着‘一家’两个大字。
这家馆子的生意不算太好,大概因为位置不起眼,附近的竞争对手又太多,哪怕到了饭点也仍旧是冷冷清清的模样。
俞声和屠宁来得不算早,店内只有稀稀拉拉的两三个顾客,自顾自低头吃着面,氛围很是沉闷。
“小宁来了啊?”大爷隔得老远便招呼起来,嗓门大得出奇,脸上的笑容能挤出好几道褶子。
屠宁熟门熟路地进了店,“嗯,和朋友一起来的,照例来两份拉面。”
大爷有些近视,眯着看了两眼,竖起大拇指夸道:“诶哟,这小伙子长得俊呐。”
两人挑了靠近角落的一张桌子,店内还算宽敞,桌面和地面打扫得很干净,隔得远远都能闻得见飘来的面香。
面做得很快,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端上来的,估计是大爷的孙女,扎着两个马尾辫,说起话来怯生生的。
大爷是个热心肠的,配菜加了满满一碗,小姑娘端得有些吃力,手一抖,碗里的汤水便顺着倾斜的碗身直淌到铁质的托盘里。
这时一只手稳稳托住了倾斜的那一边,俞声淡淡道:“我来吧。”
小姑娘点了点头,怯怯地抬头这个大哥哥一眼,蚊子一样小声道:“谢谢哥哥。”
俞声闻言顿了一下才开口,“不客气。”
堆得满满的一碗海鲜拉面,热气氤氲,连带着俞声的表情在其中也有些看不清。
屠宁吃着吃着,不知道想起什么,憋不住笑了起来,“宋辉下午那表情你看见没,一副屁都不敢放一个的样子,就那样还敢找茬呢?好笑不好笑啊。”
俞声没笑,垂着眼安安静静地夹丸子。
这家店的蔬菜丸子很好吃,俞声非常喜欢,可惜他技术不好,夹了几次都没能夹得起来,干脆放弃了,换了勺子来舀。
这举动和他外表很有些反差,屠宁却好像早就习惯一样,没什么反应地将目光收回来。
俞声这人就是看着不好招惹,其实并不是个没事找事的人,性子懒,说话懒,说他爱怼人实属无稽之谈,屠宁认识他这么久,能被怼的基本都是上赶着的。
虽然上赶着的人不少就是了。
就像宋辉,要不是见天在宿舍里拿些有的没的的事来膈应他,俞声估计连开口和他说话都嫌费劲。
正吃着,俞声搁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是房介所,拖了这么多天可算有消息了,俞声接完电话之后很快收到了那边发来的关于出租公寓的一些基础图片和信息。
屠宁凑过去和俞声一起看。
房子户型很好,两室一厅,独立卫浴,客厅一侧有个大阳台,采光充足,而且大概是因为刚装修不久,家具没有太多被使用过的痕迹,一切都很完美。
“这房子可以啊,”屠宁道,“哪儿的?”
俞声手指翻了翻,“景泰小区。”
屠宁回想了一下,很快道:“就我们学校西侧那一片?那还挺近的,步行十分钟左右就能到了。”
俞声点头。
这个距离,不管上课或者去实验室都很方便。
事实上,俞声之前一直就是在校外住的,这次不过是之前租的房子租期到了,房主要拿房子做别的用处,不再出租了,他这才暂时在学校里住。
俞声不是个适合集体生活的人,而他自己也一直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上一所房子到期之后就一直在物色新的房子。
房子找到了,也算是解决一桩烦心事,屠宁放下心来,接着问:“吃完我得赶过去打工,你去哪儿?”
“去后面转转。”
屠宁“哦”一声,“又去喂猫啊?”
后面指的是他们宿舍楼后面的一个死角,因为位置偏僻,顶上坏了的一盏路灯一直没修,几乎没人会过去。
屠宁也就只知道那里有只流浪猫,似乎是眼睛坏了,俞声时不时闲着的时候会过去投个食。
“嗯。”
吃完饭两人就地分开,临走前屠宁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问了一句,“你上校园论坛了吗?”
俞声没什么反应。
屠宁估摸着俞声也不像是会闲着没事刷论坛的人,遂放下心来,摇了摇头,“没什么。”
和屠宁分开后,俞声一个人从后门进了学校。
他插着兜,视线垂着,沿着宿舍楼底下一盏一盏昏黄的路灯往前走,一直走到宿舍楼背面,然后停下。
俞声在路灯下垂眼站了片刻,大概几秒后,灌木丛里发出一小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与此同时,一只大概几个月大的杂色小奶猫从里面探出了小半个头。
“喵喵?”它试探性地叫了两声。
俞声仍旧面无表情地站着,然后慢吞吞地从兜里掏出了一小袋猫粮。
小奶猫已经从灌木丛里走了出来,踩着爪子走到了俞声脚边,扒了扒俞声的裤脚,它右眼不知道什么原因结了一大块血痂,已经睁不开了,另一只眼睛倒是睁得很大,黑葡萄一样。
俞声半蹲在地上,把装猫粮的袋子打开放到地上,垂眼等着。
果然,原本扒着他裤脚玩的小毛团瞬间转移了目标,先是把头探到袋口嗅了嗅,而后埋头舔了两口。
不过今天有些特殊,小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吃了几口就不动了,重新转头要来叼他的裤腿玩。
俞声正觉得奇怪,往后退了两下,这一退,脚下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
他低下头,发现是个空了的猫粮袋子。
有人来喂过了?
脚边的小毛团仍旧“喵喵”叫着亲昵地想要舔一下俞声的脚踝,然而扑了个空,俞声冷酷地伸出一根手指怼住了它的额头,把无辜的小奶猫往后推了一下。
“喵喵?”小东西委屈地歪了一下头。
俞声戳了戳它的脑袋,伸手从小东西头顶的一小撮黄色的杂毛里拨出了一颗猫粮,神情若有所思。
回到宿舍的时候宋辉和另外一个舍友都在,俞声没理,自顾将被单被套枕套一并换了,这才进浴室去洗澡。
他出来时发根还在淌着水,俞声一边擦着头一边在床沿坐下,水珠顺着锁骨落进衣领,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宋辉从他进门到现在还没开过口,俞声也乐得清静,半晌,像是想起屠宁临走前说的话,俞声擦头发的动作顿了顿。
他垂着眸慢吞吞地打开了校园论坛,白皙的指尖有些笨拙地点开屏幕,他论坛基本不上,光是登录就花了好长的时间。
屠宁说的那个帖子就在首页,很好找,俞声点进去,首当其冲的就是几张大图。
前面几张都是偷拍,俞声往下翻,眼睫有些无聊地垂着,片刻后忽然微掀起一点弧度,指尖也顿住了。
那是一张尚算清晰的正面图,右下角印着南大官网的水印。
照片上的青年穿着正装,头发带着些许蓬松的微卷,眉骨突出,鼻梁细窄,眼眸像含着一汪浅色的湖泊,倒映着起起伏伏的群山。长得好看真的很占便宜,随便笑一笑就能让人心生好感,再加上唇角酒窝的加持,显得温暖而真诚,很能让人轻易放下警惕心。
任何人对着这样一张脸,都很难恶语相向,但俞声是个例外。
那天被对方在食堂面前拦住之前,俞声的心情已经很糟了,因为中午的饭菜是他不喜欢的炸鱼和卷心菜,窗口的阿姨耳朵不好,把空心菜听成了卷心菜。
于是俞声只能本着不浪费的原则,一个人坐在角落挑挑拣拣地吃完午饭。
基于这个原因,他当时的表情大概不怎么好看,睨着看人的姿态估计也傲慢又刻薄,对方愣了一下,脸有些红,忽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他一大跳,“学长好——”
正午的太阳晒得他整个人都恹恹的,连手指头都犯着懒,因此俞声当时并不是很想搭理对方,而事实上他也确实没怎么搭理,只不轻不重地拧着眉头,“有事吗?”
“学长,”青年深吸了一口气,浅色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像是提前把台词背熟了一样道,“我叫傅羊,大一美术系,今年20,身高186,体重78kg,不抽烟不喝酒,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俞声打断了,他视线凉凉地掠过对方额前那一小绺卷曲的碎发,垂着眸道:“把头发拉直再跟我说话。”
这明显是句打发人的话,被打发的那个人却明显当真了,闻言略有些苦恼地皱起眉,全然正经下来的眉眼显得专注又认真,“我是天然卷啊,头发拉直了也还会卷回来的。”
甚至还很认真地和他商量,“换一个条件行不行?”
……
俞声回过神来,心情差了不少。
他翻页的动作慢下来,眼皮耷着,显然对帖子里的内容兴趣寥寥,直到那行明晃晃带着动词的字落进他眼睛里。
俞声指尖顿住了。
他平时连网都很少上,哪里看过这么露骨的东西,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点,一时间除了怔着,竟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铁床忽然晃动着发出“吱呀”的一声,是宋辉从一侧的楼梯爬上了床,头顶又叫了两声,没动静了。
他低头退出论坛,半边脸颊全红了,中途不知道为什么动作有过片刻的停顿,几秒后他轻嗤了一声,将手机随手扔到了一旁,将毛巾披到头上重新擦起头发来,脸上没什么表情。
谁关心你头发拉不拉直,傻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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