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羊在画室里从中午十二点呆到了晚上八点。
刷完最后一笔时他甩了甩已经酸到泛沉的手腕,将手里的笔刷浸到了水桶里。
未干的新鲜油彩散发出刺鼻的气味,傅羊已经在里面浸了一整个下午,难免感觉脑子发麻,忍不住想出画室透个气。
半扎进裤腰里的上衣沾了油彩,有些脏了,傅羊也没顾得上换,洗了手准备下楼倒杯水,他从中午就没出来过,现在喉咙干得难受。
楼下很安静,俞声大概还没回来,楼梯到客厅一片漆黑,傅羊摸索着打开了楼道旁的一盏壁灯。
灯光是浅黄色的,照出了从楼梯到厨房的一小片区域。
傅羊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完水从厨房出来后,傅羊一边打算着等会儿要点个什么外卖,一边在往前走时顺手打开了客厅的一盏落地灯。
暖黄的灯光照出沙发上蜷着的那团人影时,傅羊也跟着愣住了。
只见那盏落地灯旁,俞声正整个人蜷在客厅的沙发上,连张毯子也没披,一条手臂从沙发边沿垂下,露出来的半张侧脸泛着明显而不自然的红晕,看起来异乎寻常地安静。
傅羊快步走近,注意到正对着俞声的桌沿搁了一杯姜茶,他伸手一摸,已经冷掉了。
客厅就放有常备的家用温度计,傅羊找出来,在半空中甩了甩,这才放轻动作将其搁到俞声的腋下,隔了片刻抽出来一看,三十八度。
低烧。
傅羊不动声色地送出一口气,先将人扶起来喂了两片退烧药。
俞声整个人都烧得有点迷糊,中途皱着眉头挣了好几次,水都晃撒了半杯。
等将人安置好裹上毯子,傅羊生生出了一额头的热汗,他起身端来盆温水,将毛巾打湿折成几折后搭到了俞声额头。
沙发毕竟比不上床,俞声睡得不舒服,中途挪了好几次位置,毛巾从额头上掉下来至少三次。
退烧药效果还不错,一会儿时间温度已经降下去些许了,傅羊脑后紧绷的神经总算缓了缓。
他是第一次照顾发烧的病人,没什么经验,便打算煮点清淡的稀粥,待会俞声醒了也能垫垫肚子。
一楼就是超市,他下楼买了点简单的食材,扎上围裙准备煮个莲子粥。
粥煮好的时候客厅忽然传来一声很大的响动,傅羊被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地关了火,从厨房探头一看。
俞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呆呆地坐在地毯上,小花毯子裹住了他小半张脸,只能看见那双透着些微茫然的、因为微微睁着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
刚才的响动估计是他从沙发上摔下来的时候发出来的。
“小心一点,你烧刚退完,身上没什么力气的。”傅羊忍不住出言提醒。
听见声音,俞声倏然往这边转过了脸,他眼睛蓦地睁大了,如同受惊的仓鼠一般,两个人的视线就这么直直地对上了。
片刻之后,俞声忽然动作很大地将毯子拉下来遮住了脸。
傅羊:“?”
他一愣,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摸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但俞声已经像只鸵鸟一样将自己蜷起来,呆在沙发边一动不动了。
傅羊转身进厨房去盛莲子粥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清香软糯的莲子粥被盛进干净的白瓷碗里,单是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
傅羊将碗搁到桌上,一转头俞声还是和刚才一样,像个蚕蛹宝宝似地把自己裹着,毯子裹得密密实实,傅羊想要和人说话都无从开口。
“学长,”他试探着用手指点住那个圆圆的蚕蛹,很轻的一下,触手有些软,大概碰到的是俞声的脸颊,傅羊心里蓦然一软,声音也不由放轻了些许,“要闷坏了。”
那个蚕蛹轻微一动,蹭蹭蹭地往旁边挪动了一个巴掌的位置,默默离那根手指远了一点,这才再次安定下来,停下不动了。
俞声今晚的行为太反常,不过傅羊只当他药劲还没过去,到现在人还糊涂着,一时心里倒也没有太在意。
直到这安静被一小阵“咕噜咕噜~”声打断了。
“……”
“不饿吗?”傅羊努力憋着笑问。
大概是桌上搁着的莲子粥确实清香诱人,片刻后,那只蚕蛹被慢慢地打开了一个缺口,俞声从其中探出头来,很慢地动了动鼻子。
傅家看在眼里,伸手将粥往他那边推过去,眸底带着笑:“你温度还没完全退下,只能喝点清淡的。”
俞声眨了眨眼,慢慢伸手捧住了那只碗,像是不再那么怕他了,小小声说了一句:“谢谢哥哥。”
最后两个字太小声了,傅羊没听清,不过这不影响他侧过头回了一句“不客气。”
俞声的吃相照旧很斯文,垂着眸,一小口一小口地吞咽,脸颊在咀嚼时会微微鼓起,像一只正在进食的家养仓鼠。
傅羊总觉得他今天看起来和往日不太一样,但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一直到收拾碗筷时才灵光乍现般反应过来。
俞声今天吃饭时多了一个平时没有的动作,他会将碗里的粥用勺子舀起来,认真地低头一小口一小口吹凉,白净的脸颊随着这个动作一鼓一鼓,有股难以被忽视的稚气。
这发现让他皱起了眉,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客厅。
俞声正趴在玻璃茶几上,目不转睛地看着玻璃缸里游动的鱼,嘴巴有些惊奇地微微张开,长睫毛十分安静地垂着,近得能戳到缸壁。
-
傅羊在返回客厅时从电视柜里抽出了刚才喂给俞声的那盒退烧药,低头仔细地看了两遍说明书。
“……解热镇痛、抗炎、退烧……”傅羊皱着眉看了一会儿,走到阳台上给他哥傅城打了个电话。
傅城是一名心理医生,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有自己的心理诊所,业内名望很大。
但其实傅羊觉得他现在更应该找一个脑科医生,不过现实是他只认识他哥这一个医生。
傅城那边估计已经要睡了,他一向是早睡早起的老年人作息,接通电话后先是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你是说,行为举止和平时差异很大?而且看起来不认得你了?”傅城沉吟过后才道:“可能是身份认知出现了紊乱,一般来说,普通的发烧和退烧药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这样吧,一言两语也说不清情况,”傅城想了想道:“你明天先带他到三院去拍个片子,看看到底是脑部还是精神方面的问题,我有个朋友是科室副主任,我等会把他名片发给你,片子出来后看他怎么说。”
傅羊挂断电话后先加了对方发过来的名片,这才推开阳台的门走了进去。
俞声已经没有在看鱼了,转而坐在地毯上不知道在干些什么,一听到阳台的开门声便将脸朝他转了过来,很安静地看着他。
傅羊顺着这目光走过去坐在他一旁的地毯上,开口问:“在干什么?”
俞声没有回答,他睁着眼睛看了傅羊一会儿,片刻后慢慢地伸出手牵住了他一小片衣角,动作很轻,并随之轻轻地晃了晃。
傅羊一愣,下意识侧过头。
俞声正微微抬头看着他,稍微长了一点的碎发垂在脸侧,显得那双眼睛格外的乖,眼中对他显露出很重的柔软和依赖。
傅羊能感觉自己心里被微微拨动了一下,于是他清了清嗓子,试探般主动道:“我叫傅羊。”
俞声眨了眨眼,片刻后绷起脸,一本正经跟着‘复述’了一遍,“咩咩。”
“……”傅羊手上手机差点没拿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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