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羊到的时候迟到了半小时，他时间观念一向很强，这还是第一次让一屋子人等着他一个。
门一开，屋里刚开了十分钟的会顿时被打断了，屋子里一水儿的人齐刷刷将目光投注过来。
傅羊说了句，“不好意思，来晚了。”
话是对着屋里人说的，脸却微微往外侧着，压着声音不知道在说什么。
随着门完全打开，能看见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比傅羊稍微矮了一点，因为戴着帽子也看不清脸，只能看到肩部笔直，露出一角的下颔弧度漂亮。
“没事的，”傅羊低着头，很有耐心地安抚俞声，“在里面坐着等我一会儿，很快就能回去了。”
他身后装满了一屋子的人，哪怕不刻意放大音量说话也仍旧闹哄哄的，俞声显然并不适应这种环境，眼睫迟钝地扇动着，把傅羊抓得很紧。
傅羊牵着俞声，没理会其他人意味深长的目光，神色自若地领着俞声进了门，把人安置在不远处的一张椅子上，又倒了杯温水放在旁边，温声道：“我就在那边坐着，不走远，你在这里等我。”
俞声今天听话得过分，只抬头看了傅羊一会，抿着唇不安地点了点头。
看见俞声的神色，傅羊叹了口气，再次重申道：“我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的，我保证。”
大概是被这句话安抚了一点，俞声看起来没再那么不安了，脸上也终于有了点笑模样，他看着傅羊，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递了过去，眼眸很亮。
俞声的动作很轻，小猫挠痒一样从掌心刮过，傅羊一愣，倏然感觉到了些许紧张，下意识被那目光驱使着低下头，然后，他就看见了——
一块橘子皮。
“……”
比起俞声为什么给他一块橘子皮，傅羊现在对他什么时候在身上藏了一块橘子皮更感兴趣。
傅羊将手抵在唇边咳了两声，“给我的吗？”
“唔。”俞声眨了眨眼，指指傅羊的上衣口袋，再指指他手心里躺着的那块橘皮，弯起来的眼眸显得格外乖。
傅羊会意，“给我的礼物？”
俞声点点头，告诉傅羊，“有橘子树。”
傅羊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直到瞥到俞声认真郑重得仿佛在告诉他一个大秘密的表情时才蓦地想到，俞声是在告诉他把橘子皮种进地里能长出一棵橘子树。
傅羊失笑。
偏偏当事人还丝毫没有意识到一样，困惑地看着傅羊，迟钝地眨了眨眼。
“谢谢。”傅羊把俞声的‘礼物’仔仔细细妥妥贴贴地放进了上衣口袋里，认真道，“我要一块橘子皮就够了，不用橘子树。”
-
这次的商讨会议只在社团内部举行，大家都是相熟的，傅羊甫一落座他旁边的人便碰了碰他的肩，压着声音调侃道：“开会还带相好的啊。”
说话的是个大二的师兄，一向爱笑爱闹爱开玩笑，说这句话也是调侃居多，没多少认真的意思在。
傅羊有些许无奈地笑了笑，“别乱说。”
那师兄只笑了笑，挑眉没说话。
大伙儿已经说到一半了，见傅羊来了，只简单给他提了几句适才讲过的内容便接着刚才断掉的地方接着讲下去。
傅羊性格好能力强，一直很受社里师兄姐的认可，这次照旧被分到了很重要的任务——负责粉刷艺术墙西面一角。
这任务很重，但傅羊自己其实没什么意见，点头答应下来。
任务分配完，接下来就没什么重要的事了，傅羊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安静坐在不远处的俞声身上。
俞声坐在一个很不显眼的角落，手指搭在膝上，好像在发呆，帽檐压得很低，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一点鼻尖和紧抿着的嘴唇，傅羊给他倒了放在桌边的那杯水还一口没动过。
傅羊看了一会，手指无意识地隔着衣兜碰了碰里面的东西。
“傅羊。”
“傅羊。”
有人在旁边碰了他一下，傅羊回过神来，转过头，“怎么了？”
“想什么呢，”坐在他一侧的一个姑娘往他这里凑了点，低声道，“看你从进来起就心不在焉的。”
傅羊笑了笑，将手从椅子扶手上放下，“没什么。”
那姑娘显然还想再多说几句，将椅子往他这边靠了靠，“他们说等下结束要聚餐，还没决定地点，你去吗？”
“不去了。”
“为什么啊？我们社团都没聚过几次餐呢？再说了，聚餐多热闹啊……”那姑娘又多问了一遍，眼神一直落在傅羊脸上，确认道，“你真的不去啊？”
屋子里人多，围成一圈本就很挤了，她再这么靠过来，两个人的手臂简直能贴到一处，傅羊脸上的笑慢慢淡了一点。
“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傅羊道。
“啊？”那姑娘愣了一下，显然没反应过来。
“我去不了了，抱歉。”
会议确实不长，基本的策划方案早在之前就决定了，这次主要是分配一下任务，任务分配完还不到五分钟，话题已经朝着‘晚上有什么好的活动安排’前进了。
一群年轻人，还都是二十上下的年轻人，成天浑身精力没处使，好不容易寻到个由头发泄放松一下，转眼间气氛已经明显活跃起来了。
俞声似乎是等得有些无聊，偷偷往他这里看了好几眼，不过大概是还记着傅羊和他说的话，坐在椅子上没有动。
傅羊嘴角酒窝深了点，转头和社里的师兄打招呼，“我先走了。”
“诶诶好，”那师兄正忙着查这附近有什么适合的餐厅和轰趴馆，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去哪啊？你晚上不来了啊？”
“不了，”傅羊站起来，道，“有人等着。”
傅羊给俞声倒的那杯水已经冷了，他伸手摸了摸，没再拿给俞声喝，重新倒了半杯温水，看着俞声喝下了。
“等得无聊吗？”
俞声舔了舔嘴唇上的水渍，把空杯子拿给傅羊，摇摇头。
傅羊把杯子接过放到桌上，正要说那就走吧，起身时有人在身后喊了他一声。
“傅羊！”
是刚才的那个女生，估计是小跑过来的，停下后小小地喘了一口气后道：“你这么快就要走了啊？”
傅羊停顿了片刻，“对。”
“这样，你接下来要去哪啊，宿舍吗？我记得你是住在九栋吧，正好我宿舍也是那个方向的，可以一起走。”
傅羊努力回忆了片刻，仍旧想不大起来之前和这个女孩有过什么交集，不由极细微地皱起了眉。
“我不回宿舍，”傅羊道，“我出校。”
“出校也行啊，”女生似乎是个自来熟，极自然地接过话，“坐车也有个伴嘛。”
傅羊正要开口，放在身侧的手被挠了两下，他侧过头，发现俞声气哼哼地鼓着脸，嘴里嘟嘟囔囔地念叨了好几句话。
傅羊一开始没听清，片刻之后才看懂。
——“你把礼物还给我。”
——“不给你了。”
傅羊忍着笑，忍得肩膀发抖，好半晌才转过头，眉眼正经。
“抱歉，我骑的单车。”
女生闻言一愣。
傅羊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而且后座已经有人了。”
-
俞声坐在后座上，鼓着脸，眼睛藏在帽子后面，傅羊想和他说话都没有办法。
傅羊想了想，把俞声的帽子拉高了点露出眼睛，两人的目光霎时对到了一起。
俞声眼睑很薄，还有点微微发着红，是中午哭完用眼睛揉肿的，看起来就好像他才是那个被欺负的那个人一样，傅羊心里一下就软了。
他只能很无奈地道：“你讲讲道理。”
“你给了我的东西，怎么能要回去？”
“我的。”俞声很执着地看着傅羊，看看看着，忽然很小声地打了个哈欠。
“……”
傅羊愣了一下，“困了？”
俞声点点头，整个人像是瞬间没了什么精神，眼神迟钝不少，顺带着也暂时忘记了向傅羊讨橘子皮这件事。
傅羊皱着眉，有点担心俞声直接在这里睡过去，“抓紧，我们回去了。”
俞声一路上都很安分，间或小声地打一个哈欠，小声道：“咩咩，我好困呀……”
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俞声的头忽然往前碰到了傅羊的后背，热息隔着薄薄的衬衣撒在里面的皮肤上，傅羊背脊一僵，回过头道：“怎么了？”
俞声在后面安静得有些过分了，抓着他衣服的手和人都僵着，傅羊察觉到什么，慢慢把车停在了路边，试探道：“学长？”
“嗯。”俞声抬起脸，有些许疲倦地拿手揉了揉眉心。
-
饭点到了，俞声带傅羊去了小区楼下一家还算安静的粥铺。
“皮蛋瘦肉粥吃吗？”傅羊转头问了一句。
“嗯。”俞声站在退后两步的地方。
傅羊帮俞声要了份招牌的皮蛋瘦肉粥，自己要了份别的，点完单，两个人隔着一张桌子相对坐着。
粥上得慢，傅羊和老板要了热水，低头把两份勺筷烫了一遍，这才把俞声那份递给他。
俞声顿了一下后道：“谢谢。”
之后又坐了大概五分钟，店员端来两碗粥搁在桌上，两个人各吃各的，也没什么多余的交流，或者说在刻意避免交流。
这种感觉在傅羊身上更明显，他低着头，目光安安分分地落在面前这一碗粥上，难得在俞声面前这么安静。
“你有什么想问的？”俞声低着头道。
傅羊闻言一怔，下意识直愣愣地看着俞声那边。
“你……”傅羊张了张嘴。
说这话对他来说格外艰难，俞声闻言从对面抬头看了傅羊一眼。
傅羊一顿，斟酌着慢慢道：“你这样……多久了？”
俞声拿勺子的手一僵，脸上的神情让傅羊觉得他有点茫然。
“很久……”俞声想了想道，“我记不清了。”
“那你是什么时候……发觉的？”
“……”
俞声皱着眉，拿勺子搅了两下碗里的粥，慢慢道：“……味道。”
傅羊一愣，“什么？”
“嘴里偶尔会有我不喜欢的味道。”俞声道。
“俞霄知道吗？”
“知道，”俞声顿了顿道，“……他遇见过几次。”
“……学长。”
傅羊忽然叫了俞声一句，直到俞声抬头看过来时才继续说下去，脸上的神情很认真，“为什么想要和我说这些？”
“……”因为这个问题，俞声露出了一个糅杂着些微茫然的神情。
傅羊刚才的问题他都回答得很好，唯独对这个问题，他似乎并不知道怎么回答。
“是因为我知道了吗？”
“如果……”傅羊顿了顿，“如果还有其他人知道了，你也会把这些话告诉他们吗？”
傅羊看着他，似乎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执着，目光近乎执拗地注视着俞声。
俞声目光迟钝了一瞬，摇了摇头诚实道：“……我不知道。”
他眼睛里染上了浓重的茫然，似乎是傅羊的问题让他感到难以解决。
“俞声……”
这是傅羊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因此俞声生生愣了一下。
傅羊低着头动作很轻地碰了一下俞声搁在桌上的手，声音很低地说，“让我知道就够了，我会帮你保守这个秘密的。”
“我会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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