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分寸

    俞声开始后知后觉地发现傅羊是个很会得寸进尺的人,只是他一向把分寸感把握得太好,所以显得不那么明显而已。

    他皱着眉站在玄关好一会儿,目光慢慢落到了厨房那道推拉门上。

    “唰——”

    傅羊拉开厨房拉门,从里面探出一个头来,一边低头系围裙一边问他:“就做土豆牛腩盖饭行吗?我尽量做得淡口一点,再炖个萝卜排骨汤。”

    低头这个动作让他额角几小绺卷毛往下落了一点,在背后厨房窗户照过来的光晕里显得有点毛茸茸的,和他围裙上那一大朵卡通向日葵很搭,像一颗永远不会熄灭的恒温小太阳。

    所以当傅羊满脸期待地朝他看过来时,俞声原来想说的那句话反倒没有说出口,最后只干巴巴道:“……随便。”

    和他相比起来,傅羊身上的干劲显得很足,原定的盖浇饭和萝卜汤做好后还兴致勃勃地想要再尝试一下别的菜色,不过厨房里剩下的食材并不能提供什么可供发挥的余地,最后只能作罢。

    吃饭的时候俞声主动进厨房端了菜,只张着一张嘴什么也不做这种事他毕竟做不出来。

    厨房温度高,傅羊摘围裙的时候已经出了一额头的热汗,他自己却好像没什么感觉,有些许紧张地跟在俞声后面进了餐厅,干巴巴地追着解释道:“我是第一次做盖浇饭,跟着电子菜谱做的,咸淡可能不太合适。”

    俞声闻言停下脚步,侧头看过来,傅羊就又补了一句:“第一次有点手生,下次就好了。”

    俞声顿了顿,“嗯”了一声。

    其实傅羊的焦虑很多余,他做饭的水准客观来讲很不错了,从色相到味道都挑不出太大的毛病,培训培训说不定能持证上岗,一点也不像是手生能做出来的。

    连最日常的萝卜排骨汤都能看得出花了心思,上边被撇到一点浮沫都不剩,加了瑶柱八角仔排,萝卜炖到入味而又不软不烂,火候拿捏得一点不差。

    俞声看了对面的傅羊一眼,有些想说“你不用太在我身上花心思”,但话到嘴边又觉得怎么说都不合适。

    从小到大,俞声一直都是人群里面最不受欢迎的那个小孩。小学时候每次体育课都会落单,因为没有人愿意和他一组,再到初中、高中,永远独来独往,上课一个人,下课也是一个人,俞声很了解自己的性格不适合与人相处,而且已经对此适应良好了。

    而傅羊和他不同,哪怕俞声没有近距离接触到他的朋友圈,也知道他应该从小到大的人缘都不错,也没有在交朋友这件事情上受过什么挫折,永远积极、乐观、友好,不像俞声,孤僻、冷淡,并且难以接近,会不合时宜地说一些让人感到不舒服的话。

    俞声拿着筷子迟疑了一会,想告诉傅羊下午不要再来了,在他身上花费时间和精力是件很不值得的事情。

    傅羊坐在对面,显然并不知道俞声脑子里在想什么,喝了一口汤之后忽然有些紧张地抬头,问俞声:“是不是咸了?”

    他紧张的时候话似乎会不知不觉地变多,有点苦恼地道:“我本来要放一点胡椒粉的,但是感冒好像不太能吃那个,不放胡椒粉味道又太寡淡,我就多放了一点点盐……”

    “不过真的只是一点点。”傅羊强调。

    俞声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低下头说“不咸”,然后继续吃饭,预想的那些话一句也没有成功说出来。

    -

    俞声的感冒不算严重,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陆陆续续拖了近一个星期才好,傅羊在这期间来给他做过几次饭,菜式都很丰富。

    “你不用这样。”

    在某一天的中午,俞声皱着眉似乎在斟酌怎么开口,“你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用总是围着我打转,很……”

    很浪费时间。

    不过当事人显然并不这么认为,不仅乐在其中,连理由也很充足,“都是因为我你才会感冒的,我当然要把你照顾好了。”

    俞声甚至想过折现这个问题,白吃白喝这种事他实在干不出来。

    “要不这样……”傅羊当时想了想道,“把钱存起来,等你感冒好了,请我吃个饭吧。”

    傅羊用浅褐色的眼睛看着他道:“行吗?”

    俞声蹙着眉想了半天,还是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心里感到很不舒服,但傅羊看起来很坚持,他也只好勉强同意了。

    俞声感冒完完全全好的这天是周五,从起床起就感觉整个人的精神比前几天好了不少,连晨跑也比平常多跑了几圈。

    他还欠着傅羊一顿饭,拖着欠着总归不好,因此俞声想起来的时候就随手给傅羊去了条信息,说要中午请他吃饭。

    傅羊回得很快,还附赠一个眯眼笑的小熊猫表情包。

    ——中午有静物写生作业,下午吧。

    ——你下午是实验课吧,下课在门口等我,我去找你。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傅羊这天下午放学拖堂了。

    给他们讲西方美术史的老师一贯很健谈,拖堂属于常规操作,大家都已经见怪不怪了,纷纷躲在桌子底下玩手机等待下课的信号,偌大的一个课室就没有几个人在听。

    傅羊摸着手机发了几条消息。

    ——我晚一点过去,你在楼下等我一会。

    ——你感冒刚好,别站在风口。

    深秋的天气,时温时冷,自从前几天天气预告报道说有冷空气不日抵达南城后,最近几天气温一直在不断降低,短袖换了长袖,校道上穿裙子的女孩也越来越少。

    傅羊搁下手机的时候侧眸瞥了眼外面的天色,从这个窗口望出去能看见枝头被风刮得簌簌抖动的棕榈树叶,透过枝叶的缝隙,这么一会儿功夫天色已经暗得发沉,云层压得很低,风吹得没关紧的窗边呼呼作响。

    像是要下雨了。

    傅羊想了想,又补了句。

    ——外面可能要下雨,先别下楼,等我到了再下。

    俞声作为小组负责人,下课的时候需要留下来帮忙整理实验设备和试剂瓶,他帮着把东西搬到隔壁,回来的时候实验室里基本已经没人了。

    老师拎着钥匙站在门口要锁门,一抬头看见里面还剩了一个人,低头看着表道:“要走了吗?快点儿啊,我得赶待会的校巴回西校区上晚上的课。”

    俞声应了声,随手拿了手机,另一只手去拿搁在椅子上的外套。

    手指碰到外套布料时顿了一下,他转过头去,看见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泼了东西,指腹在触碰的过程中沾上了一些,带来些许灼痛感。

    ——是刚才上课用过的稀硫酸试剂,浓度不高,不过外套显然已经不能再穿了。

    俞声皱了一下眉,拿桌上的湿布抹了一下手后,把手伸到水龙头底下冲洗,脸上情绪淡了下来。

    门口的老师等得不耐烦起来,“到底好了没有啊,人都走光了,再不出来我直接锁门了啊……”

    “好了。”

    俞声关掉水龙头。

    -

    傅羊打着伞等在楼下,时不时地抬眼看看楼梯,这一眼刚抬起来就看见俞声走过楼梯拐角,正慢吞吞地沿着台阶往下走。

    他目光一动不动地定在俞声身上,看见风很大,把他那头黑发吹得不大服帖,露出雪白光洁的额头,侧脸有种近乎冰雪一样的凛冽,显得疏离而难以接近,但等到走到傅羊伞下,那点难以接近又好像无声无息地消融了。

    傅羊心里一动,还没来得及开口,目光随之落到俞声身上时,语气沉了下来,“怎么穿得这么少?”

    大概是下了雨的缘故,外面气温有些冻人,加上时不时被风扫得刮过脸侧的雨丝,无一不透着寒意,而俞声在这样的天气里只穿了一件布料很薄的浅灰色针织衫,贴得肩膀和手臂线条单薄,看着都显冷。

    俞声没回答他这个问题,慢吞吞抬起脸问傅羊:“吃什么?”

    “……”意识到俞声在回避他的问题时,傅羊皱了一下眉,停顿片刻后难得强势地解下外套把人罩住了,他们站在楼下大厅通往外面的一个门边,雨丝顺着冷风打进来,被倾斜的伞身挡住了。

    俞声很怕冷,但也同样不习惯突然罩下来的还带着傅羊温度的大衣,有点茫然地把视线往上抬了几寸。

    “穿着吧,”傅羊说,因为倾斜的伞挡住了从门口泻进的光,俞声看不太清他的神色,只能听见他带着一点委屈的语气,“……别惹我生气行不行啊。”

    大概是逆着光的缘故,傅羊的身形被勾勒得很挺拔,拿着伞的手流畅有力,在门口这个不算宽敞的空间里显得很有存在感。

    俞声奇怪地碰了碰胃袋往上一点的地方,觉得傅羊的语气和神态都让他觉得不舒服,他希望傅羊能像平常那样开心一点。

    出了门,傅羊动作很轻地把伞往他那边倾过去些许,“走吧,吃什么都行。”

    深秋的雨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吹得衣袖猎猎作响,俞声就这么被傅羊拢在伞下,走过积了水的校道,在铺天盖地的属于傅羊的气息里,很奇怪的没有感到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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