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常之茸当真是语重心长的说了许多,多是为了让李溯避其锋芒,明哲保身的法子,李溯自然正襟危坐乖巧的听着,对常之茸嘱咐的每件事情都点头答应。
即便如此,常之茸仍然一晚没有睡好,因着她的身份没办法陪同李溯前去国子监,自己亦要接受宫内嬷嬷教授宫规,她虽历经过一世,知晓所有宫中发生的大事,却无法得知哪日国子监内谁人欺负了四皇子这些细小之处,遂极怕李溯会因此吃亏,若非如此从前那些百姓怎会流传他性情孤僻狠戾呢,明明如今还是个纯净的半大少年。
忧虑重重的常之茸半睡半醒,直到翌日清晨,丁嬷嬷便带了一个宫女前来,俯身给李溯行礼后说道:“四皇子殿下,姬贵妃娘娘吩咐老奴为殿下的贴身宫女教授宫规,遂这些时日便由慧心陪同服侍,以免对殿下有照顾不周的时候,慧心亦是老奴一手教出,很是听话伶俐,由两人同时照料殿下,必定能够面面俱到。”
一旁宫女慧心俯身行了一礼,她肤色白净,那双妩媚娇柔的眼睛好似会笑,微微轻佻勾人的很,常之茸立即会意,贵妃这便开始安插人手在李溯身侧,还挑选的净是年岁不大又貌美的宫女,但好在送来的不是什么通房丫鬟。
而这一日陪伴李溯前去国子监候着的,自然是慧心,常之茸便留在苕岚苑内接受丁嬷嬷的教导。
常之茸自认作为京中贵女,虽未学习过宫女宫规,却也见得不少,她早已做好准备,无论丁嬷嬷如何发作磨难于她,她都要忍住坚持下来,因为留在宫中,已经是她如今最好的后路,亦是辅佐陪伴于李溯身旁的唯一途径。
丁嬷嬷身材微胖,眉眼犀利,两侧嘴角好似常年向下垂着,鼻翼旁有两条明显的沟壑,她面容不怒自威,手中拿着一长条藤鞭,严厉的说道:“既已入宫,老奴便不管你曾经是何身份,都要懂得宫中的规矩,而作为宫女,首先要做到便是一个静字,行不准回头,笑不能漏齿,走路就要落地无声,不能惊了贵人,笑不许出声,哭不许出声,挨打亦不许出声。”
常之茸站在院中,瑟瑟寒风下,点头称是。
丁嬷嬷让她把袖子撩到臂弯处,露出小臂,在院内平坦的石子路上练习走路,若有一步踏错,一步声重,那根藤条便毫不留情的甩向常之茸裸露白皙的小臂上,顿时上面印下一条红痕,而若常之茸因被打发出任何声响,便又会再打一下,直至她安静的不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如此过了大半日,常之茸手臂已经僵硬,原在寒风下便被冻的瑟瑟发抖小臂通红,上面还有青青紫紫的藤条痕迹,然常之茸再未因被打而出声,甚至在最后一个时辰里,丁嬷嬷已经找不到她走路时的错处,她这般坚韧的心性,让老嬷嬷心中亦是微惊。
而此时另一边,国子监内。
李溯清晨前来时,屋内已然熙攘一片在嬉笑欢闹,他一进来,原本人脑的屋里顿时静了下来,所有人纷纷把目光投向他,目中有好奇,亦有玩味。
然李溯见过且识得的只有两个,三皇子李涛和五公主李清娂,李涛依然还是那副不带遮掩的厌恶神情,李清娂只看他一眼后转移开视线。
“呀,这是谁?”一个娇柔的声音故作惊讶的问道:“莫非是传闻中的四皇弟?”
女子此番明知故问,她眼中满是看戏般的嘲意,身着粉衣裙黛,妆容艳丽,头上琳琅满饰,此间女子仅二人,既不是李清娂,便是二公主李清姝了。
李溯并未言语,他默默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寻了处空闲的伏案坐下。
李清姝见他这般无视自己,当即不满娇哼道:“三哥哥,你看他,当真一点礼仪全无。”
李涛闻言嗤笑:“乡野来的罢了,二妹你还与他自降身份说话?”
此言一出,李清姝立即便笑了:“是是是,倒是妹妹我的错了。”
而另一侧,一看似与李溯年岁相当的少年摇摇头,他身材纤瘦,面容阴柔,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并不赞同李涛刚刚的言论,他便出言温声说道:“三哥,此话严重,四哥流落在外吃了许多苦才得以回宫,他身赋父皇的血脉,又是皇后嫡出,与你我都是兄弟,怎会是乡野之人。”
李涛极其不屑的嘲笑道:“四哥都喊上了,李淇你是条狗吗?见人就会说好话,倒也不见父皇多喜爱你,要不你给我学狗叫两声,皇兄我帮你看看是不是这犬吠还有待提高?”
此番话另屋内其余几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而李淇阴柔的面庞沉了沉,张嘴好似要反驳什么,却又迅速闭上,不再言语。
恰巧此时林太傅已踏入门来,所有人都不再交头接耳,端坐于伏案前,因着林太傅是带着御赐戒尺来的,皇上早已放言之皇子与庶民应同等待遇,若不认真读书便戒尺伺候,所以无人敢在林太傅面前过于放肆。
林太傅身形骨瘦如柴,宽大的衣袍空荡荡的挂在他身上,他白发苍苍,却横眉竖目面容严肃。
但他亦有细心之处,来时便带了几册崭新的书籍,皆是拿来给李溯的,并特意对李溯说道:“若书中有何不解,尽可拿来询问于我。”
说罢便开始授课四书五经及资政要览等,李溯翻阅着书册,上面笔墨清晰,却在他手中每每都是页不对题,林太傅所讲的内容他总是跟不上,一刻钟时间才能翻页寻到授课内容,然那时林太傅已讲授其他,如此循环,几乎任何内容都未习到。
他此番举动,坐于他右侧不远的李淇通通看在眼中,有些惊讶于李溯的蠢笨程度,而他哗哗翻书的声响亦是让其余人发觉,频频回首看向他,见他应接不暇的找不到所讲内容,便私下又是一阵无声嘲笑。
遂直至整日课程结束,李溯都默默沉浸在听不懂与跟不上的翻书之中度过,连林太傅都只能摇摇头无法的走了。
这时李涛心情颇好的收拾自己的书册交给书童,然后他起身走到李溯桌前,随手拿起一本书籍翻了几页,啧啧说道:“四皇弟,来前母妃让我多多照顾于你,我便不能辜负母妃的期望啊,我瞧你也别看这些繁杂的史册与资政了,皇兄先教教你三字经如何?”
他字字讽刺,一旁的李清姝听闻后捂嘴惊叹又笑道:“什么?四皇弟如今连三字经都不识吗?当真是皇家丑闻了罢。”
李涛放声嘲道:“我看他怕是连蠢笨二字都不知如何写。”
二人一唱一和,接连嘲讽不断,李溯一直坐于伏案前,仿若未闻,低头不发一语。
他这般不反抗的举动更是让李涛想要欺压于他,于是李涛便直接拿走他桌上所有书册,走到窗前,瞄准着窗外一潭浮着冰碴的池塘,似是练习投掷一般的,将书籍一册册的扔向池水中,若是砸中池中的碎冰,还要欢呼一声,直到将手里的书册全部扔完。
“四皇弟,皇兄今日教你的这招叫投书掷湖,好好学啊。”李涛笑的肆意,李清姝在一旁拍手叫好。
屋内其余人谁也不敢顶撞三皇子说些什么,而此时李清娂已整理好书册,径直的只身走到屋门前,转身看着李涛说道:“三哥,走了。”
李涛见李清娂已经踏出门外,他再不管李溯是何反应,立即掉头飞奔追了上去,门外还能隐约听到他的声音:“清娂,等等我啊。”
这幅狗腿的模样好似屋里的人都已习惯,三皇子与五公主本就都是姬贵妃所出,二人感情非同一般,唯独二公主李清姝咬牙的看向门口,然后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亦愤然走了。
最后只剩李淇和李溯二人,李淇看向仍然低垂着头的李溯,他缓步上前,细长的凤眼弯起,勾唇说道:“四哥,我是六皇子李淇,你不要在意三哥今日的鲁莽,他性格跋扈,向来如此,往后你若有何难事,便可去瑜妃娘娘的衍庆宫寻我。”
李溯仍未言语,好似完全忽视了李淇的话,甚至连头都没抬,只因这李淇亦不是个良善之人,所有人都走了他才敢在背后斥责别人佯装示好,小人行径。
李淇等了片刻,见李溯仍不说话亦不理他,面色又阴郁了几分,只得独自走了。
国子监内终于恢复安静,李溯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内,他面无表情的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池中狼藉一片,浮于水面的书册纷杂的洒落,书籍全部被损坏无一幸免,若不出意外,明日结冰的湖面上便会映出这些书来。
李溯看了片刻,淡漠的神情好似刚刚什么也未发生,而对他来说,这些已通读的书册他亦不需要,今日之事于他而言不过是看一番儿戏罢了,只是自己是参与其中的一个角,不过如此。
回苕岚苑的路上,慧心一路紧紧跟随在李溯身后,她从其他宫女之处得知李溯今日受了欺辱,遂努力的往李溯身侧靠,想说些贴己话安慰李溯,然李溯看都未看她一眼。
直至慧心身上浓郁熏香的刺鼻味道让李溯蹙眉,他才转身说道:“你太臭了,离我三米远,不许近身。”
立时慧心呆愣片刻,心中气郁,甚是不得其解自己哪里臭,却不得不退离三米远,心中暗自决定明日换一清雅熏香再与之近身。
苕岚苑内,常之茸已结束今日的受训宫规,她偷偷将自己两只小臂上的伤痕上了药,镇痛了一番,双臂才不再轻颤,稍微可以拿一些轻的事物了,随后常之茸便放下长袖,将伤痕全数遮住,外表上看不出来后才放心。
李溯回来用晚膳时,遣走了慧心,屋内便只留了常之茸一人随身侍候。
常之茸站着拿起竹箸要为李溯布菜,李溯却放下竹筷说道:“你若不与我同吃,我便也不吃。”
常之茸无法,只得坐在他身旁说道:“若有其他人在侧你就要自己吃,只你我二人才可这般放肆。”
李溯点点头重新拿起竹筷,他有丝担忧的问道:“丁嬷嬷今日可有刁难于你?”
闻言常之茸弯眼笑道:“怎可能,今日她教授的宫规便只有走路而已,我哪里会因为走路受责罚?很轻松的,我学的亦很快。”
李溯放下心来:“那便好,若是她罚了你,你定要告诉我。”
常之茸胡乱的点点头,给李溯夹了一箸鱼肉,反问道:“你在国子监可有被欺?其他皇子和林太傅都待你好吗?”
李溯吃着碗中的肉,笑的纯良:“都待我很好。”
闻言常之茸松口气,她又有点骄傲的扬起脸来,信誓旦旦道:“我便说装的普通一些就没人会嫉恨你欺负你啦,你看,果真如此。”
两人相视一笑,聊着琐碎趣事,开心的吃完了晚膳,饭后又在寝殿中玩了半个时辰围棋,纷纷未曾怀疑对方说的话,亦都不知对方有所隐瞒。
常之茸喜欢现下轻松的片刻,李溯亦想守护住眼前人灿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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