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卷刃呢?
难道说昨天她看错了?宗三左文字这把刀已经脆弱到连砍灌木都吃力了吗?
毕方注视着刀刃微卷的地方,心里有些疑惑。于是立刻起床洗漱完毕,去找般若要了一些刀剑的手入工具。
…………
清晨的阳光正好,毕方一身白底红叶纹的和服跪坐在大开的前庭中,她面前摆放着一把黑红相间刀鞘的刀。白布,打粉棒以及茶籽油都放在一旁。
她微微低下头去看着放在白布上有些轻微卷刃的刀,披散的发丝从她脸旁垂下,有些碍事。毕方微皱了皱眉,直接将绑在手腕上的红绸缎取下,将披散的头发随意的束了起来,然后便拿着打粉棒开始仔细的护理起面前的刀来。
金发鬼面的小孩安安静静的坐在毕方的说话身边,看着她细细的护理着那把有些细微卷刃的刀,略带点说不清的感情开口了:
“桔梗姐姐很喜欢这把刀吧?姐姐一直把这刀带在上身边,就连睡觉也是。”
毕方低头看着宗三左文字的刀身,将茶籽仔细的抹在这刀刃上,指尖抚过刀刃,将灵力附在其上:
“这是我的刀啊,喜欢是正常的吧。”
这把宗三左文字一直在她身边保护她,自然是要多注意保养的。审神者课堂上某些前辈曾略带感叹悲伤的说过:
————【无论什么东西都是需要珍惜的。】
————【刀这种东西,如果损坏后不好好修复的话,会很容易碎掉的。】
“般若,你有心事吗?”
虽然毕方没有回头看身边的孩子,但她还是很容易察觉到般若那忽然间又低落下去的情绪。
“啊?那个,也不算吧,只是看姐姐很珍视这刀的模样,稍微有些羡慕而已……”
般若看着毕方那双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出一种莹白玉质感的手指,微微垂下了眼,心情有些难说。
器物都会被如此珍视,可他却似乎没有人珍视。
可能也不算是没人珍视,至少他还有诚一郎这个朋友。只是仅有这唯一一个若即若离的朋友,让他有些不安。
想要和更多人的交朋友,想要被人所珍视,这样的心情算是贪婪吗?
…………
看般若那副沉浸在自我情绪中的模样,毕方稍微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有些心累的叹了口气:
“般若,你跟在旁边一直看着不无聊吗?你不出去玩吗?”
其实毕方从般若的交谈中也能稍微了解一点他的经历及性格。因为长得难看,所以被人排斥,越被人排斥就越想靠近,越想靠近就越被伤害,也就越难过。这是个无解的循环,而且般若自身已经被这样的循环给弄得有些病态了,只是一些细微的善意就能让他趋之若鹜,像是不要命一样扑上去,不顾所以的付出,讨好,只求留下这丁点儿的善意。
“啊?!出去玩?”
鬼面的孩子似乎被惊到一般忽然抬起了脸,他抬手抓了一下那头杂乱的金色短发,忽然间问道:
“桔梗姐姐和我一起出去玩吗?”
毕方看了看手中没有半点复原迹象的刀,摇了摇头道:
“我还早,你先去玩吧,我之后出来找你。”
听见她的回答,般若依旧规规矩矩的坐着,他轻轻“哦”了一声,然后低下了头,有些落寞的道:
“……我等桔梗姐姐一起。”
手中的打粉棒打到一半,毕方忽然停下手上的动作,她回过脸来看向般若:
“你一个朋友都没有吗?”
般若一愣,抬起脸看着毕方,清晨的阳光从他的侧面斜照过来,让他暗红的肤色显出了几分似血样鲜艳的红。那地狱恶鬼般的长相真的很难让人喜欢,他整张脸上能看的大概只有那双眼睛了,蜜色的眼睛透入了光线,似琥珀一样清亮,没有真正恶鬼的凶狠,只有属于孩童的澄澈。
“我……”
般若大声喊了个字,似乎想要反驳,然而后面却没了声音,他闷闷的坐在那里:
“……好吧,就是你想的那样,大家都讨厌我。无论我多努力,他们都讨厌我,明明我没有做错什么。仅仅是因为我长得难看,长得像恶鬼?我明明从来就没有伤害过他们……”
毕方看见他蜜色的眼睛里泛起了水光,随着他的话语,有泪滴一点点落在木质的地板上。他睁大着眼睛,似乎努力想要忍住泪水,可是眼泪却还是一点点从眼眶里往下掉。
到最后,他干脆伸手捂住了脸,低下了头:
“你别看我……我知道,姐姐你不喜欢看见我哭,我只是一时间没忍住,马上就好,我马上就不会哭了!”
毕方看着他手忙脚乱擦泪水的模样,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了,心理病态的小鬼有颗敏感的心,能够明显察觉到她对他泪水的无力与苦恼。
虽然知道现在要镇定,但般若一直止不住哭,毕方心里也就越有些苦恼慌乱,她觉得自己又把他弄哭了。无奈之间她叹了口气,然后又将手覆在般若那头杂乱的金发上,有些纠结的试探着安慰道:
“这……别哭了,长得丑不是你的错,”
这一句话十分顺畅的就出了口,说得太顺的后果就是这句话的下一句没过脑子就不小心脱口而出:
“但出来吓人就是你的不对了。”
话一出口,毕方整个人都僵住了,她僵硬着的手能够感觉到般若在这一瞬间也僵住了。
完——了——!
两个大字在脑海里砸下,果不其然,下一刻毕方就听见了般若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声。
金发的小鬼悲愤的拍开毕方覆在他头发上的手,然后哭着跑进了前面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只一个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说错了话的毕方赶紧坐起来,将手中的宗三左文字暂时装入刀鞘中,然后看着般若的背影追了上去。
般若那个小鬼一边哭还一边跑得飞快,他跑过走廊几个转身间就不见了踪影。他的哭声在整座房子里回荡,根本无法根据哭声辨别出他的方位来。
连续拐过好几个走廊,打开五扇房门没看见人后,毕方感觉到了不对。整座房子里的光线似乎暗了不少,而回光线充裕的前庭的路也找不到了,每间房间都是封闭式的,房间外是走廊,走廊连着走廊,一间间一模一样的封闭式空余房间。
很明显,般若用了他类似“鬼打墙”的能力将自己藏了起来,或者说将毕方困了起来。
已经不知道打开多少间空白房间了,还是没能看见般若的身影,毕方有些累的坐在了略显昏暗的走廊里,她耳边听着般若那凄惨尤带几分愤恨悲怨的哭声:
“你们都讨厌我!”
“虚伪!明明讨厌我还装出一副对我温柔的样子!”
毕方被这哭声闹得很是苦恼,但同时她也知道是自己理亏,明知道般若最为在意自己样貌的丑陋,还不注意说出了这样刺人的话。
她一手抱着刀,一手按在太阳穴上,开始不厌其烦的重复道:
“般若,我向你道歉,我并非有意那样说的。我不讨厌你,我并没有伪装……”
她话音未完便看见眼前出现了一个昏暗蹲着的人影。
“骗子!”
有一道黑影向毕方袭来,而般若悲愤略显尖锐的声音在空荡荡走廊里回荡,掺杂了太多负面情绪的声音显得有几分渗人。
毕方下意识举刀格挡,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撞击在刀鞘上,发出响亮的碰撞声。
“骗子!骗子!虚伪!”
从走廊回荡的声音中来看,般若的情绪更加失控了。三道黑影向着毕方袭来,她就算是举刀格挡,也未能完全挡住。拿着刀的左手手背瞬间被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给抓出了一道不浅的伤口,血液顷刻之间便顺着她手背的伤口流出,流到她抓着的宗三左文字的刀鞘上,再顺着刀鞘向下滴落,一点一滴的落在地上,木质的地板开出一朵朵妖娆的红梅。
走廊中,般若的哭声消失了。四周陷入了一种深沉的寂静里,毕方右手按着左手背的伤口,一边忍不住皱眉发出一两声稍显难受的抽气声:
“嘶——!”
这小鬼下手真不留情,她敢说她手背的皮-肉都被爪得有些外翻了。她有些想骂人了!真特么的疼!
“般若,你出来!”
毕方刚喊一声,然后她就发现周围的环境发生变化了,走廊里显得光亮了不少,前庭就在她前方不远处,原来她刚才一直都在前庭附近转悠。
顶着一头杂乱金发的小鬼跪坐在毕方身边,他低下头,捂着脸,哭得特别伤心凄惨:
“哇呜呜呜——对不起!我、我没想伤你的……”
见他又哭得这么惨,毕方简直都快没脾气了。她十分无奈的对着面前这哭得凄惨的小鬼道:
“好了,我刚才说错了话,让你伤心了,你抓我一下算是扯平了吧。”
“真的吗?你不生我气?”
般若这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抽泣声。
“不生你气!你有伤药吗?我血快止不住了!”
毕方捂着手背,满脸的无力吐槽,她满手的鲜血,宗三左文字的刀鞘上也满是她的血,还好这刀鞘以黑红色为主,倒是不怎么看得出来。
“有、有!我马上帮姐姐拿来!”
本来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般若立刻又跑没影了,毕方也是佩服他,哭得这么厉害还能跑那么快。
没过多久,般若就拿来了伤药以及绷带,处于对毕方的愧疚,他强烈要求由他来帮忙包扎,毕方看着他那张要哭不哭的脸,也就随他去了。
趁着般若为她处理伤口,两人都平静下来的这时候,毕方再次开口好好道歉了:
“般若,很抱歉,刚才的话不是我的本意。”
她一提到刚才的话,就看见般若的脸明显的往下埋了几分,于是她立刻接着安慰道:
“虽然你长得是不怎么好看,但我觉得你是个……额,温柔的好孩子吧。”
虽然手背还在痛,但毕方还是违心的说了这句话,其实也不算错,般若虽然有些心里疾病,会有些过于敏感,但他总体来说还是个挺好的孩子,会收留走出森林的她住宿就是个很好的证明。
“最重要的不是外表,而是心。”
就在毕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继续的时候,般若忽然抬起头说了这样一句话。毕方倒是挺诧异的看着他。
“这是我最好的朋友,诚一郎告诉我的。”
般若又低下了头去,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却又带着几分低落,他仔仔细细的为毕方涂好药后,又继续道:
“可是心有什么用,大家一眼看见的还是外表!因为外表丑陋,所以没人会在意你的心是怎么样的!”
般若把绷带慢慢的绑到毕方的手上,然后抬起脸来,蜜色的眸子里带着几分隐隐怨意与不忿:
“所以……桔梗姐姐你也是这样想的吧,觉得我丑陋恶心吗?刚才的话是你的真实想法吧!”
说话间,他手上一不小心一个用力,毕方感觉刚刚上好药的地方怕是又要重新上药了。
“我都说了,那只是口误。般若,你到底想怎么样?”
毕方一向是不怎么会哄孩子的,尤其是这种心里明显有问题的孩子,所以她也就有些苦恼的将问题重新抛给了般若。
般若看着毕方手上又渗出血的绷带,低下头眸子黯淡了片刻,他沉默无言的将毕方手上的绷带拆开重新上药后,才有些犹豫的道:
“……你能证明吗?”
毕方哑口无言,讨厌不讨厌这种问题怎么证明?
毕方沉默的态度让般若那还带几分犹豫的样子消散了,他深吸一口气,然后鼓起勇气抬起脸来对毕方说:
“你能留下来吗?做我的朋友一直和我在一起。”
又是这种承诺式的问题。毕方觉得自己没法回答,所以便只是看着放在一旁的刀,没有说话。般若这心病得不是一天两天了,他的心早就病得不轻了。不过才是认识没几天的陌生人而已,居然就因为这份不排斥的善意而有些病态的眷恋了。
见毕方没回答,般若便有些急切了:
“只要姐姐对我好,我就一定会对你好的,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想办法满足你的!”
诚一郎说是去其他村子住几天,可后来他们告诉他,诚一郎是搬走了,他不会再回来了。这里唯一不会讨厌他的只有桔梗姐姐了。诚一郎对他说[最重要的不是外表,而是心],但其实他也不知道妖怪到底有没有心。他只知道,如果她愿意对他好,那么他也会对她好。
他知道他是妖怪,从一开始就知道。既然有第一个人不会嫌弃和妖怪做朋友,那就肯定会有第二个人。诚一郎是第一个对他好的人,那么桔梗姐姐,你会是第二个愿意对我好的人吗?
……
……
对于般若的发言,毕方感觉有些无语:小鬼,你这个发言听上去不像是交朋友的发言啊。
虽然看着般若那副要哭不哭的期待样子有些心软,但毕方还是没能松口承诺什么。
这是审神者课堂所教过的禁忌:
————【不要向付丧神交付真名。】
————【不要像付丧神轻易承诺,尤其是你做不到的承诺。】
付丧神说是神明,但其本质更与妖怪类似。而般若正是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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