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

小说:大妖 作者:一天八杯水
    49

    数百年来, 谁听过悬荆提及他的旧主

    无人。

    悬荆未在旁人面前说过一句,众魔只知他先前是有主的,可那主子是仙是魔, 是男是女,模样是好看亦或是丑陋, 竟都一无所知。

    天马纷至沓来, 坐于其上那一个个身着玄甲的天兵凛声高喊着,长剑猛地一挥, 数个小魔身首相离。

    大漠上鲜血淋漓,成片的血迹渗进了沙里,厉风一卷, 血迹顿时被掩埋得一干二净, 似无杀戮发生。

    悬荆手中那柄魔剑微微一侧,魔气便有如沸水一般, 滚滚腾起, 那墨色的烟缕沾在了黑白两色的剑鞘上。

    他还未出鞘, 剑气已无处可藏。那剑气一旋,黄沙中陡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旋涡,状似吞人的巨口,将疾驰而过的天马吞入口中。

    数匹天马被这忽陷的沙丘给惊得腾起了前蹄,嘶声叫唤着。驭马的天兵施了灵力,身下的骏马随即踏风而起, 离了那数十尺宽的沙坑。

    悬荆五指一抓, 那黄沙顿时凝成了一只巨手, 将腾起的天马一掌拍下。

    那一粒粒黄沙犹如虫蚁一般, 将嘶声叫唤的天马噬得只剩骸骨, 竟让其连一滴血也没有流。

    带兵下凡的是那战无不胜的诛邪神君, 神君脸上覆着面具,身形精壮,眼看着悬荆要拔剑,厉声道“你不该与天界作对。”

    悬荆与他素未谋面,在见了血后本性暴露无遗,当即张扬地笑了起来,“我本是魔器,与天界作对何错之有。”

    对错本就只在一念之间,并无明显的边界,他身为魔物,确实无错。

    诛邪神君对此并不诧异,早料到这柄剑就是这般冥顽不灵。他猛地一扯缰绳,冷声道“你数年前为寻人祭了凡间村庄近百人,他们有的魂飞魄散,连轮回都入不得,为何要下此狠手”

    悬荆面上尽是不耐烦,那双戾气满满的眼一抬,“看你修为不过尔尔,有何资格这般同我说教。”

    诛邪神君面色一沉,“你莫要自讨苦吃。”

    悬荆却甚是鄙夷地睨了过去,“料想你刚成仙之时,我剑下已命魄无数,究竟是谁在讨苦吃。”

    闻言,诛邪神君握紧了手中长剑,双腿将马腹一夹,未发一言便朝前奔去。

    那飞奔的天马有如抵至眼前的白电,它四足未曾及地,奔跑间却令黄沙飞扬而起,身后拖出了百尺沙霾。

    悬荆终于拔剑,剑身笔直细长,从剑尖至剑柄,竟有一道半指宽的金线,熠熠而明,如漫天星光凝于其上。

    诛邪神君见那金线,竟错愕地勒住了马,他没想到,这剑竟与神立了契。

    “你究竟是何人之剑,既有契在身,本不该出现在魔域”

    “我一日未寻到旧主,便一日不离魔域。”悬荆嘴角飞扬着,蓦地将手中剑指向了马上的诛邪神君。

    “你要与你旧主作对”诛邪神君怔愣问道。

    “我主一心伏魔,必定会来魔域将我再次降下。”悬荆冷哼了一点,没丁点弃剑该有的样子。

    诛邪神君只当他痴傻了,他还从未听说有哪位在世的神君所执的是一柄魔剑,“愚昧。”

    “我只服能将我收为己用的,服你确实不行。”悬荆咧嘴一笑。

    他太傲了,就连剑气也傲慢又凛冽。

    诛邪神君猛地翻身下马,那一匹马顿时变作半人高的灵兽紧跟其后,长耳长尾,像犬又像猫。

    而另一边,骆清正携一众魔兵守在了问心岩外,即使问心岩里的法晶已然不见。

    天界尚不知晓魔主那二魂已不在魔域中,骆清是个心清的,虽不知渚幽用意为何,但料想她不会轻易将魔主二魂交出去。

    如今天界不知此事还好,就怕他们得知那二魂不在魔域后,又会找到别处去。

    故而骆清才故意守在此地,守魔主肉身是其一,不想让天界起疑是其二。

    他死前是人间骁勇善战的大战军,只可惜死在了黄沙之中,未曾想,他再一次带兵竟又是在黄沙之地。

    只是这一回,所带领的小魔们与凡间的士兵不同,一个个修为虽不差,却十分闲散,还未必听得进指令。

    骆清手中持着长戟,面色森冷至极,依旧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眼中也不见惧怕,似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面。

    天界得知了问心岩所在,自然不会傻愣愣的被悬荆这一魔拦下,早早兵分几路,朝问心岩靠近。

    果不其然,半刻后问心岩便被围得水泄不通,沙丘上全是天界的兵将。

    魔域的天变了,原本漆黑得连星都看不见一颗,如今却是火红一片,那星星点点飘扬落下的光

    是天火。

    大漠的天犹如缀着数不胜数的绯星,那些天火落下后,倏然蹿至数丈高,火光冲天,将这大漠烘得滚烫一片。

    狂风一刮,火舌登时舐向了远处,已烧到大殿的殿门。

    骆清是不怕死的,他本已死过一次,如今再战败,不过是魂飞魄散罢了。他只是觉得分外遗憾,如今离他战死的那一年已过去许久,可他还没有等到那个小皇帝的转世。

    还未能好好质问他一番

    为何要将他当作棋盘弃子,为何看不见他骆氏数代的耿耿忠心,为何要用他的命来换这不过一时的安宁。

    若他当时能活下来,能给那片疆域带来的安宁必不可能只是一时,只可惜

    可惜既回不去,也见不到那小皇帝的转世了。

    他皱眉站着,长戟上魔火倏然一燃,当务之急是突破重围,借机将魔主肉身转移。

    击鼓后,众魔难得一心,就连以往总是站没站姿的小魔也不由得站直了身。

    想逃的魔自然早早就逃走了,或是到凡间,又或者是去了上禧城,这一走,必定是再回不来,往后即使是魔域侥存,他们也不再能得到魔域庇护。

    天界的兵将少言少语,可那一众小魔却未必忍得住,当魔当惯了,总是随性而为,当即破口大骂,还叫嚣不已,嚷得骆清着实心烦。

    “闭嘴。”骆清猛地将长戟往沙地上一杵。

    凛冽的魔气震荡开来,小魔们连忙噤声,这才没有再出言挑衅。

    刹那间,战戟相击,火光迸溅开来,当啷一声。

    将问心岩围困起来的天界兵将奋起往前,而带着一众魔兵严守问心岩的骆清只得被迫迎战。

    仙有万相,魔亦有万相,成仙或是成魔,不过是一念之间。

    那娇俏玲珑的美人可以是魔,书生模样的可以是魔,剽勇大汉可以是魔,而看似谦谦有礼的公子哥亦能是魔,如今正是这形形色色的魔聚在一齐,竟成了一支魔军。

    漫无边际的大漠中,战声喧天,仙魔的仇与怨在沉寂了许久后又被激起。这一回,天界是要让这些魔物再无翻身之日。

    凡间安宁。

    渚幽抿了一口这凡间的茶便不想再品了,她撑着下颌,百无聊赖地朝那皱眉听书的小龙看去。

    长应听得十分勉强,虽心底很是不愿,可低垂的眸光没有离开楼下高台上那说书先生。在那说书先生说得振奋时,她平置在桌上的手还跟着微微动了动。

    龙爪一拢,硬是将心底的震撼给忍了下去。

    她知道渚幽喜欢听书,否则也不会刻意让她学那些许古古怪怪的册子,还叫她复述一遍,但不曾想,渚幽竟是喜欢听这样

    这样声情并茂还带踢腿出拳的。

    她面色冷淡地听着,回头时,却见渚幽的眉微微一皱。

    渚幽那素白的掌心一翻,掌中顿时出现了一抔沙。

    那沙细细碎碎的,还带着丁点微不可查的魔气,想来是从魔域里来的。

    细沙如水一般,从渚幽的指缝间淌下,落在桌上之时,缓缓聚拢成了两个歪扭的字。

    字是撼竹写的,写得难看得很,似是狗爬一般。

    “来兵。”

    渚幽只微微皱起眉,便将这桌上的沙子给拂开了,站起身便道“回去了。”

    长应跟着下了楼,乖乖顺顺的,连一句话也未多说。她还是头一回看见渚幽这副模样,神情凉飕飕的,那双好看的眼也连半点无辜也不剩了。

    渚幽出了这酒楼后,却是回了客栈,进了屋便闷不做声地将门关了起来,还顺手下了禁制。

    天色还早,她们在酒楼里也就坐了不到半日,即便是凡间的昼夜交替得分外快,也不至于在这炎日高悬的时候,就让人睡觉。

    可渚幽还真是这么说了,她往床边一站,施了术将乱成一团的被褥整好,下颌一抬便道“该睡了。”

    即使是长应再怎么板着脸,再如何淡漠,脸上也不由得浮起一丝难色,还分外疑惑。

    “此时还早。”

    渚幽却像是未听见一般,往床沿一坐便勾了勾手,那细白的食指微微一动,长应便不由得走了过去。

    她撤去了换颜术,墨发转瞬成白,丝丝缕缕地垂在前胸后背,银白如瀑,就连先前凡人眼里已惊艳至极的容貌也更好看了几分。

    她掀开了寒衾一角,另一只手往床上轻拍了两下,“过来躺着。”

    长应勉勉强强躺了上去,后脑勺刚碰到软枕,她的半张脸便被渚幽扯上来的被子给遮住了。

    渚幽手一扬,遮在窗前的帘幔倏然垂落,将日光遮起了些许,屋内登时暗了下来。

    长应着实困惑,皱眉道“方才街上还有许多人,此时应当还不用睡。”

    “那是他们不懂事。”渚幽意味深长道。

    “你盼我懂事”长应那浅色的双目一动不动地盯向眼前这魔,模样虽还带着点儿稚嫩,可神情却分外冷静平淡。

    “那是自然。”

    渚幽心说,自己孵出来的龙,能不盼着懂事么。她头一颔,眼里却不见笑意,掌心隔着那被子抵在了长应的胸膛前。

    那瘦弱的身子里,那滴原不属于她的心头血已与这个躯壳融为一体,不再滚烫炙热,而是温温的在里边静置着。

    长应眼一垂,望见渚幽那截骨头分外突出的腕子,细细白白的,拇指张开时,底下连至腕骨的地方有个小小的涡。

    多好看一只手。

    “睡吧。”渚幽又道,甚至还微微倾下了身,银白的发散在了长应的脸侧。

    她那双眸微微一眯,唇一张一合着,长应忽觉困倦。

    长应躺着看她,似乎意识到哪儿不对,挣扎之时,一双浅色的眼倏然变成了金灿灿的龙目,那金瞳一张一合着,眼皮似沉重无比。

    渚幽见她闭了眼,正想起身之后,手腕忽被握住。

    长应的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拼命睁开的金目通红一片,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绯红。

    小丫头就这么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愿睡去,还松开了紧咬的牙关,用尚还稚嫩的的声音道“你要去哪”

    渚幽面上无甚表情,一颗心扑通狂跳着,见长应挣扎不休似苦楚万分,隐隐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可她嗅见了天火落在大漠上后,魔域遍地被烧焦的气味。

    她那大殿上原该盛着凤凰火的鲛纱吊顶应当是被烧了,在撼竹予她的那一捧沙里,她看见了鲛纱遗下的细屑。

    她没想到的是,天兵竟做到了如此地步,竟要用天火毁了那一片魔域。

    撼竹这傻子,明明已看到天兵来了,却不知躲,还在魔域中傻愣愣地传讯予她。她入魔后,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只转世的孔雀,没想到这孔雀再一次要往死坑里跳。

    “我哪也不去。”渚幽睁眼说着瞎话,将长应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接着伸出一根食指往她眉心上一点。

    这龙彻底撑不住,昏睡了过去。

    渚幽站起身,连门也没推开,直接从那墙上穿了出去,在穿墙而出的那一刻,容貌骤变。

    她下了楼,将一枚金珠丢向了掌柜的账簿,掌柜本昏昏欲睡的,被吓了正着,在看见账簿上那金灿灿的珠子时,使劲儿揉眼,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

    “这几日莫要敲门,有事也切勿打搅。”渚幽道。

    掌柜连连点头,将金珠捧了起来,见这美人走了才连忙将珠子放在嘴边咬了一下,还怕一个不小心将珠子吞进肚子里了。

    渚幽出了客栈,漫不经心地走到了城郊,在无人之处,掌心一翻,一块熠熠生辉的法晶登时悬在了手心上。

    她手如拂灰一般,那五指一拂而过,法晶上的流光登时被隐了去,状似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

    这石头灰扑扑的,也看不见里边的魂了。

    她那墨色的绣鞋微一踏出,足下之地登时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那缝隙蜿蜒着朝远处裂开,虽不至于如沟壑一般,但纳入一块石头已绰绰有余。

    那块变作石头的法晶便被她埋进了地下,原本敞着的裂缝随即闭合,连半两新鲜的泥也没有翻出来,满地杂草完好无损,全然没有裂开过的痕迹。

    在将法晶埋好之后,她转身便撒出了灰黑的魔雾,穿过别境,便能回到魔域之中。

    她踏了进去,那墨黑的雾气将她的身影埋入其中,不知怎的,她似听见了丁点古怪的喘气声。

    只有一瞬,在她凝神时,又听不见了。

    那漩涡般的魔气倏然消散在空中,别境再开时,已是在魔域内。

    放眼望去火红一片,到处皆是鲜血和尸首,这样的魔域当真可怖至极。

    渚幽的心沉至谷底,在踏出别境的那一瞬,忽觉身后有小孩儿的气息。

    那气息奄奄的,可不就是长应么。

    渚幽蓦地回头,眼都瞪直了,这才意识到方才那古怪的动静是如何来的,可不就是长应悄悄跟在她后边么。

    她竟

    未曾发现。

    原该在禁制里熟睡的龙,一双金目使劲地睁着,面上尽是疲态,一脚深一脚浅地在她背后走来。

    渚幽脚步顿着,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也不知这龙是怎么撑得住没睡熟。

    “你要回来,竟不同我说。”长应凉飕飕地问,眉心紧紧皱着。

    渚幽确实是小瞧这龙了,可她此时无暇多说,将其肩头一捏便朝大殿奔去。

    怎料一路上全是交战的天兵和魔,天火还烧至了她的脚边。

    她惴惴不安,用心音唤了撼竹,却不见回应,只得绕开了这些仙魔,一路甩开了欲缠上她袖口的天火,踏着风找到了崩塌的殿门。

    大殿果真被天火给烧成了平地,只遗几根金柱斜斜地横在地上,断壁上焦黑一片,那些软帐、屏风和轻纱哪还看得见踪影。

    撼竹正躲在倾斜的屋梁下,屏息颤抖着。

    渚幽拍上她的肩头上,她猛地一个哆嗦,被吓得捂住了口。

    撼竹回头看是她家尊主,这才松了一口气,急急忙忙道“尊主怎回来了”她传讯前去,可不是想让自家尊主回来的

    她不怕死,却忧心自家尊主会被祸及。

    渚幽面色森森地垂头看她,咬牙切齿道“当年我在天上之时,你是我座下的孔雀仙,我被困斩仙台,你心有不甘,硬是想为我讨个公道,却被贬下凡间,受轮回之苦,后来我寻了许久,才从妖兽爪下找到你,你如今却不惜我救下的命”

    她何时这样冷声说过话,将一个个字音从牙缝里挤出,裹挟在其中的

    是埋怨和无尽的恨。

    撼竹方才见到渚幽的那一瞬,眼里喜意骤涌,而后才心起担忧,可在听了这一番话后,瞳仁却不住地颤了颤。

    她知渚幽救她并非只是因为一时的善意,渚幽说她长得像一个故人,她只当这是糊弄她的说辞,哪知,根本不是像,本就是故知。

    孔雀仙,她竟曾是尊主座下的孔雀仙

    撼竹怔了许久,糊里糊涂地想着,她如何值得尊主待她这般好。

    大殿外交战声越来越近,那群不长眼的打着打着竟还打过来了。

    渚幽回头瞪了一眼,银发的发上那墨色玉饰簌簌作响。

    隔着灰色的纱衣,只见她身上魔纹骤现,那一道道魔纹蜿蜒盘绕着,缠着她的手臂,攀上她的肩头。

    她此番回魔域,三主定然觉察得到,她倒不担心骆清和悬荆会做些什么,只怕惊客心会使坏。

    长应站在后方,听见方才那一番话后,眉头微微一皱,小脸冰冷得连丁点委屈也见不着了。她手一抬,捏住了渚幽的袖口,不发一言地跟着回头。

    渚幽正想将撼竹提起来的时候,忽嗅见一股魔气悄然靠近。

    着实不巧,正是惊客心。

    惊客心身后跟着一众天兵,就连前来援助的两位神君也在其中。

    这两个面孔渚幽认得,皆是善战的,且天界议事也少不了他们,两位还都是能在天帝跟前说得上话的。

    渚幽万没有想到,惊客心竟会将神君引过来,这明摆着是想借她来转移祸患。

    轰隆一声,横在大殿正中的金柱被炸成了齑粉,与漫天的黄沙一同飞扬着,细碎的金粒在火光中烁烁闪耀。

    渚幽朝皱起眉,退了一步将长应挡了起来,而那两位紧跟着惊客心来的神君已然瞧见她的身影,两位皆是大骇。

    她面色不改,抬手按住了长应的发顶,微一使劲,将这站得腰直背挺的龙往下摁着。

    长应腿一屈,不得不低下了身。

    撼竹立即会意,壮着胆子抓住了长应的龙爪,将她往断壁后边拉。

    长应抿着唇,被拉着躲到了断壁后时,脸还往上仰着,一双眼只盯着那银发黑裳的魔。

    渚幽将声音放得很轻,险些要被这周遭的打斗声给遮了过去。

    “乖一些,莫要出声,莫要跟我。”

    长应唇一张,似是想说什么。

    渚幽随即又道“我只喜欢听话懂事的。”

    长应这才闭紧了嘴,一声也没吭。

    “我将神君引走,你速带长应离开。”渚幽朝撼竹睨去。

    撼竹连忙点头,心里却是百般不愿,她不想尊主独自在此,也不想

    也不想带上这只龙,这种只会惹来无穷祸端的龙。

    渚幽未再回头,那薄如灰雾的袖口兜满了风,一头银发在这漫天的黄沙中竟皎皎如月华。她缓步走出了这片废墟,目不斜视地望向了那两位神君。

    虽说是故人,但如今已分外陌生,谁也不曾多言,心里大都明白,那日斩仙台上魔气狂横冲天,九天上霞色骤异,百鸟齐鸣似在啼哭并非大梦一场,只不过是回不去的曾经。

    惊客心已遍体是伤,死到临头了,仍想找人垫背,她将两位神君引来,本以为那两位见到渚幽时会先训斥一番,不曾想,他们一句话也未说,当即出了手。

    漫天风沙席卷而来,自半空凝成了一柄沙黄色的剑,剑尖直指远处那入魔的神裔

    一位神君御风,而另一位则是驭火。

    四处刮刮杂杂的天火似是巨浪一般猛地掀了过去,犹有铺天盖地之势。

    渚幽从容不迫,闲庭信步一般,仰头时,眼眸里映满了那盖头而落的火光,一双眼里似有火在烧。

    那烈火如浪般劈头盖脸砸下,直截将她裹了个完完全全,在火舌缠过去后,哪还看得见什么人影。

    惊客心已借机躲了起来,她确实馋那入魔神裔的身子,也确实觉得那魔不该留。可当她看到那么个大魔被火裹了个完全时,心竟猛地一跳。

    她惴惴不安地探出头看着,一双眼瞪得老大,觉得十分可惜,又很是

    心烦意乱。

    就好像她一直未明了自己的心思,她并非只单觉得那入魔神裔面容好看,也并非真的盼着她死。

    惊客心慌了,然而她身负重伤,这么贸然出去也救不得火中那魔,她焦灼不安,矛盾至极。

    罢了,她其实其实还是更怕死,她还未能亲眼看见魔主归来,她万不能死

    大火中,一个人影缓缓从中走出,赤着素白的双足,绸裙曳着地。烧得正艳的火缠上了她的小腿,在触及她腿上的魔纹时,倏然退却。

    两位神君俱是难以置信,不曾想这天火竟没能伤她分毫。

    渚幽抬手一弹,那沾在她发梢上的火星子登时随风荡开,她那满头银发也映上了火光,绯绯一片。

    她眼一弯,问道“不知此番起兵,天界来了几位神君”

    她口气狂妄,似根本没将神君放在眼里。

    两位神君相视了一眼,正要出手时,忽见天边乍然亮起金芒,其下恰恰就是问心岩。

    渚幽见他们转身欲走,竟驭起了这本不属她的天火。凶戾的天火在她手中乖巧如稚儿,火光转而朝那两位神君翻腾而去。

    她嗤了一声,“我玩儿火的时候,两位神君也不知有未任上这仙职。”

    问心岩那处金芒骤降,仿若九天落下神光。

    轰隆一声,整个魔域皆在震颤,地也动山也摇,沙丘齐齐下陷。

    渚幽不知悬荆和骆清有没有将魔君的棺椁带走,若是带不走,便只能算了,毕竟没了躯壳还能夺舍,若是魂飞魄散,那魔主便是真的回不来了。

    她皱眉想方设法拖住这两位神君,不惜使上周身灵力将他们的缚在这黄沙之中。

    魔域中火光耀耀,可依旧见不到天日,昏暗的天上一颗星也见不着,更别说什么或圆或弯的月亮。

    这天火一烧,竟烧了三日有余,渚幽也同这两位神君斗上了三日。

    她心力交瘁,眼中本被心头血压制的毒雾借机喧宾夺主。

    她的眸光越发涣散,一双眼似是呆滞一般,只能听声辨音以抵挡两位神君的攻势。

    陡然间,似有玄鸟啼叫,那乌羽鸦雀未及地便化作了人影,女子怔愣地朝渚幽看去,眸光震颤着,半晌才道“神君,问心岩已开,魔主二魂及肉身并未在内。”

    “天帝如何说”神君问道。

    那乌羽鸦雀猛地垂下头,未再看那远处的大妖,而是气息不稳地道“天帝命我带来镇魔塔,我已我已将塔交给了诛邪神君。”

    “甚好”那神君怒视渚幽,眼里净是决绝。

    乌羽鸦雀哪还敢望去一眼,她已许久未见过这一位了,自那日斩仙台一别,便未曾再遇。

    那时在斩仙台上,众仙眼睁睁看着这本该受尽宠爱的凤族神裔入了魔。她当时也在旁观,惶惶不安,心痛如绞。

    渚幽虽目不能视,但双耳却听得清清楚楚,没想到短短一段时日,镇魔塔竟已被塑好,可真不愧是不动尊。

    看来

    看来天界当真想将这群见不着光的魔物赶尽杀绝。

    诛邪神君果真携塔而来,那玲珑宝塔被他托在掌中,塔上金光芒芒,神力逼人。

    此塔一旦祭出,不说这魔域里的大魔小魔,就连整片大漠也会被压入塔下。

    那座镇魔塔从诛邪神君掌中旋起,刹那间竟长至百丈高,大到能遮天蔽日。若是这么落下,势必将要这魔域砸出个硕大的窟窿。

    渚幽自然看不见,可那灭顶的神力已令她周身不适,她仰起头,面色难看至极。

    在镇魔塔神力释出的那一刻,魔域中万魔嚎哭,黄沙与这遍地的断壁残垣皆被卷起。

    狂风扑面,渚幽抬臂遮了大半张脸,已近乎要站不稳。

    隆隆声中,她似听见惊客心的尖叫声,那魔想必已被卷进塔里了,可撼竹呢,还有她那她那只龙呢。

    越是看不清,越是心如擂鼓,焦灼至极。

    她本欲招来魔雾别境,可受神力压制,别境根本招不出来。

    同她斗了三日的神君沉声道“你本不该入魔,若有心悔过,可回天界受未尽之刑。”

    又妄图让她回去受无尽之刑

    渚幽眼中并无波澜,心中轻嗤了一下,人人觉得她罪孽满身,可她本无过,又何须悔过。

    悬在苍穹上的镇魔塔近乎要将整片魔域笼于其下,渚幽稳不住身,被卷入其中,身影被耀眼的金光给笼得完完全全。

    那乌羽鸦雀呆呆看着,眼里淌出了一道清泪。

    万鸟眷她慕她,可她怎就入了魔,她怎就落了这么个境地

    诛邪神君见状本欲收塔,不料塔中神力似被撼动了一般,浩瀚灵力如波澜般从中震荡开来。

    隐约中,似有一片长羽从金光中飘摇而落。

    那羽毛墨黑一片,尾梢上涂着火,宛若镶了一道朱红的边。

    凰鸟啼唳之时,底下仙魔的耳廓中皆淌出血来,一个个大骇抬头,只见晦暗如墨的凤凰真身从塔中腾起,周身燃着的火红至乌黑,猖狂的魔气将其环绕。

    那真身振翅间,遍地天火似在瑟瑟发抖,倏然矮了半截,蹿也不见蹿动了。

    镇魔塔噼啪一声骤现裂纹,原本百丈高的塔身在天穹中倏然缩窄,咚一声砸在了黄沙上,其中神力如浪潮般朝八方迸溅,就连驭塔的诛邪神君也被这神力给撞得昏了过去。

    其余二位神君和一众天兵也伏地不起。

    那凰鸟真身猝然坠地,躲了许久的撼竹终于跑了出来。

    撼竹七窍流血,整个魔似被红浆淋了头,她咬进了牙关,将仅存的丁点力气搜刮了出来,奋力朝那只凰鸟奔去。

    每走一步,她的骨头都要嘎吱响一下,似是被捣碎了一般。

    为了靠近那凰鸟坠落之地,她已是倾尽了周身修为,连神魂都被折损。

    她奋力将变作人身的渚幽背了起来,热泪盈眶地朝断壁那侧看了一眼,牙关咬紧,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不想将那龙女带上,即便是自家尊主吩咐的,也不想

    她明明只盼着自家尊主安然无忧啊。

    是了,换了心头血又如何,又不是不能剜出来

    断壁后,长应蓦地站起身,眼睁睁看着那只孔雀妖背着渚幽离远了。

    怎就怎就出尔反尔,就这么走了这是渚幽的主意么

    她眸光森冷,心急如焚地化龙腾身,龙尾过处,断壁尽成齑粉。五趾黑龙蜿蜒着迎天而上,龙吟震耳欲聋。

    底下神志犹清的仙看得清清楚楚,心下皆是大惊。

    长应焦急追上,心道她已这般乖顺,说不跟便不跟,说莫要出声便没再出声,可如今怎要将她舍下

    在凡间时已舍她一回,如今又要弃她

    错了,大错特错,她不该

    她万不该乖巧懂事。

    她心上那滴心头血烫得胸膛如受火燎,没想到,未塑好的龙身仍旧飞不了多高,她那庞大的龙身倏然坠落,砸得黄沙掀天。

    黑龙嘶吼不已,片刻后,数位仙忍痛步至她跟前,未敢直视那双金瞳,垂目便道“恭贺神尊重新塑得肉身”

    “天帝已等候神尊多时,我等恭迎神尊重归天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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