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 82 章

小说:大妖 作者:一天八杯水
    82

    就在这么一瞬之间, 这原本只比九天矮上一截的上禧城地动不已,豁口参差不齐,好似被饕餮硬生生啃下了一口。

    楼墙高塔顿时坍塌, 屋舍里的妖魔原想奔远, 却被这威压给震得只能哀嚎不已,不少被埋在了断垣之中, 只有些个顶住了这威压奔了出去。

    妖魔仰头之时, 恍然发觉天光大暗,远处的天宫的长梯似乎越来越远。

    这上禧城近靠九天, 故而才得玄晖照耀, 瞧得见日出日落, 可如今一离远,朝魔域又倾靠了过去,硬是连半边光亮的天也没有了。

    上禧城这哪是地动, 分明是被削出去了

    他们惊骇转身, 望见了那一只通体朱红的凰鸟, 那凰鸟比玄晖还要耀眼,片片翎羽上皆是朱红炎火, 背上竟还长了两对遮天蔽日的羽翼。

    背负双翼的凰鸟,寻遍三界,怕只有这么一只。

    这是仙吗, 可凤族何时出过这等人物, 就算是凤主云铄,也未曾长过两对羽翼。

    不, 妖魔纷纷摇头, 不是仙, 这朱凰身上并无仙气, 可她亦不像是魔,身上不见魔气环绕,更像是游离于仙魔之外,不问这浊世琐事的大妖。

    然而妖族没落已久,遍观全族,也未有谁肖像九天凰鸟。

    一众妖魔双目刺痛,不知是不是被其身上的火炎给照着双目刺痛,忙不迭垂下眼来,心如擂鼓一般,一个个皆在心底发问

    这是谁,这究竟是哪一位

    只见半空之中,一个黑影踏风而起,竟与朱凰面对面而立,似是不畏这骇人威压。

    那黑影墨发飘飘,身姿瘦高窈窕,她侧头朝上禧城的豁口看去时,一众妖魔才得以瞧清她的长相,旁人虽认不得她的相貌,可却知晓九天神尊乃是金目玄龙。

    这位竟也来了,上禧城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妖魔方才未能看见那一道震天撼地的红光,故而也不知将这上禧城劈出去的是谁,在看见长应时,不由得想,难不成这上禧城是九天神尊劈出去的

    一众妖魔战巍巍摇头,不,这神尊分明是后来才腾身而起的,将这上禧城劈出去的,显然是那来历古怪的朱凰。

    妖魔怵怵,难以置信地盯向那天穹上,双目冷不丁涌出灼热的鲜血来,没想到那朱凰的境界竟与九天神尊不相上下,如此可怖。

    长应虽皱着眉,可面色极其冷淡,仍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她一双金目半敛着,可双目狭长,眼梢上挑,再怎么收敛神情,也露不出半分无辜来。

    她直勾勾地望着面前的朱凰,事到如今又怎会不知渚幽想做什么。

    渚幽不会重归九天,她怕是想将计就计,好从观商那掘出这上禧城的玄妙。

    长应脊背寒凉,那寒意直涌向每一根指尖,不曾想渚幽即便是恢复了灵相,也依旧剑走偏锋,不肯享上古神该有的半点安逸。

    上禧城陡然又往下一沉,彻底陷入黑暗,饶是城中荧荧灯火再多,也敌不过天上那周身裹火的炽凰。她只消振动四翼,整座城便成火炉,似能令金焦石烁。

    凰鸟陡然幻作人形,银发黑裳,身披丹红纱衣,分外好看。

    她那皎皎如月,好似不染凡尘的脸登时映入一众妖魔眼中,三界难寻此等绝色。若不看她眼梢那丹红凤纹,定不觉娇糜,她似雪又似雾,渺渺兮远在天边,叫人留不住抓不着。

    不是什么未听过名姓的人物,而是两百年前堕魔后将魔域大殿占据的凰鸟

    渚幽。

    怎是她

    几个妖已双目淌血,面庞上鲜红一片,却硬撑着未收敛目光。世人皆爱美人,可对这骇人威压及滔天灵力,他们跟是心驰神往。

    渚幽变作人形后,朝长应望了过去,摆出一副未将其放在眼里的模样,不以为意道“这活儿我替你做了,我本欲杀你,但现下尚还杀不得,眼下还是莫要折腾至个两败俱伤的地步为好,你走吧。”

    长应攥紧了手里那仙魂,皱眉道“你不必替我动手。”

    渚幽睨她,话里带着揶揄嘲弄,就似只是调笑,“我怕你还未动手,就先动我。”

    长应怔了一瞬,才熄灭的心火登时又烧至喉头。

    又见渚幽眸光沉沉,那被吮得嫣红一片的唇开合着,徐徐道“你动怒了,你最好将怒意忍下,七情六欲若是涌上心头,会滋扰你的境界,恼乱你的心绪。”

    这话说得分外委婉,可长应却明白其中之意,七情六欲易生心魔,有了心魔便易入魔。

    长应皱起眉,又想朝渚幽手里的魔魂看去,缓缓又将眸光撕开,沉思般垂下了眼。

    渚幽将她这神情看得分明,摇头轻笑“我在取到这一魂时,已经避不开因果业障,如今于事无补,我没有退路,你也无需为我寻任何退路。”

    她手里的魔魂安静非常,是因其上覆了禁制的缘故,观商即便机关算尽,如今也不过是魂,三魂还未归一,也仍未归入躯壳,能有什么能耐扞拒反抗。

    “你污名已清,却还要将自己推至深渊。”长应心头酸楚涌上喉咙,她每道一个字皆觉喉头发紧,近乎要说不出话。

    渚幽悬在半空,睥睨轻哂,“我不入深渊,谁入深渊”

    她已对九天不抱冀望,原还魔念缠心的时候,她本想令观商复生,是想攫去其识海灵丝,挖走他深埋心中那隐遁天道的秘密,再蚕食其魔气,吞其修为,好将其取而代之,再度天雷地火之劫,令九天崩塌,当个妖魔共主。

    那时她心是魔心,哪又会顾什么功德道义,如今却似是玩笑,她道若殂那她数千年前负隅顽抗又算什么,那将她复生的人又为的是什么

    她多想攥住长应的衣襟,好问问她泯灭之后,是如何被复生过来,可当下却不大适合。

    如今数千年前的记忆皆涌回识海,她的痴怨好似被埋至心底万丈深,其上痕迹斑驳。那盖了万丈厚的,是她的道,是她好不容易识得的五蕴七苦,是她泯灭前有幸见到的天分地离。

    长应缓缓抿起双目,久久才再度睁开,淡声道“上禧城坍塌,需寻到支撑之地,但九天并未想过上禧城的去处。”

    “九天千年前便未想将上禧城留下,只可惜未能将此城毁去。”渚幽平静道,“如今我身在此城,便会替它寻到归处。”

    “你当真离不得这上禧城”长应低下头,居高临下的将这城环视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皆无异常,也不知这地方是如何能隐遁天道的。

    渚幽意味深长道“是,离不得。”

    “此地玄妙究竟藏在何处”长应将手中仙魂收入袖中。

    渚幽侧过身,她忽地往下一坐,明明身下什么也没有,就这么无倚无靠地坐在了半空中。她双腿一错,屈起手肘将下颌支着,好似回到了魔域大殿,她那时不就是这般坐在软塌上的么。

    “此地确有玄妙,我知晓一二,但万不会说予你听。”

    长应手中一柄古朴的长剑骤现,剑柄上缀着数片流光溢彩的龙鳞。

    是悬荆。

    渚幽眉头一皱,在看见那柄剑时,同时也嗅见了这熟悉的气息,当即明白过来,是悬荆。

    她双手攥紧,眯起眼打量起那柄剑,却见剑上并无魔气,其上魔气似是被涤荡了一番,又亦或是被镇压住了。她唇舌一动,缓缓咀嚼起这名字,“悬荆。”

    长应将剑鞘一侧,那剑身噌一声探出半截,那剑刃并非洁白一片,而是黑沉沉的,好似一块被打磨锋利的砚台。此剑出鞘之时,她身上灵力也随即涌出,如狂风一般朝下席卷而去。

    这灵力震荡开来,上禧城内坍塌后散了遍地的碎石和尘屑飞扬而起,本就陷入昏暗的上禧城更是昏天黑地,若非城中还有灯火,想必是什么也看不清了。

    长应将剑扯出了剑鞘,那同样也是黑沉沉的剑鞘登时化烟消散,那柄剑嗡鸣一声,似在回应。

    “他竟是被跟你走了。”渚幽字斟句酌道,“魔域失了个第一主,你倒是得了一柄好剑。”

    她已将灵丝一一览尽,旧事也全然记起,自然知晓这龙在数千年前是得了一柄魔剑的,只是未料到,这剑竟是悬荆。

    悬荆此剑脾性不好,分外慕强,旁人皆碰不得他,只长应能用。

    渚幽恍然大悟,难怪先前在魔域中时,这悬荆便常常在外,似是在寻人,后来见到稚女模样的长应时,好几回在暗中偷偷打量,她那时戏谑说悬荆是老剑寻主,得打磨锋利些才能被长应看得上眼,未曾想她一语成箴,这剑还真就是长应的。

    长应颔首,“他三千年前便被我所伏。”她猛地挥剑而下,一道银白寒冽的剑光登时劈了下去,似是这上禧城离了九天还不成,还要将其四分五裂。

    渚幽瞳仁微缩,冷声道“你要做什么”她素手一抬,见状连忙挥出赤红的灵力,想将那剑风卷回来。

    一白一赤两道光前后追逐着,在这星罗棋布的屋舍间如游鱼般闪蹿,比之流星还要迅猛。

    白电倏然在地上劈出了一道裂痕,细细窄窄,尚称不作是沟堑,可在潜入后,却炸得里边轰隆作响,硬生生裂出了一道沟来。

    赤光尾随而入,紧追着往深处钻探,可未料到,一股不明来由的威压竟震得两束光齐齐消散。

    赤电消散的那一刻,渚幽胸膛微震,她的灵力竟不知被卷到哪儿去了。

    她虽知这上禧城有些古怪,尤其是那被观商称作是无渊的地方更是古怪无比,却未料到,上禧城中还有这般多的古怪之处是她还未发觉的。

    她怔愣低头朝那沟堑看去,只见蜿蜒迂曲的沟堑边上,一列屋舍要倒不倒,在周边的妖魔倒地不起,俱是昏迷了过去。但他们并未被伤及,似乎这威压有意未要去他们的性命。

    如今她已入极,境界已与长应不相上下,本以为三界里已难寻到敌手,不曾想,竟还有如此威压存在,只那么一下,便令她胸腹钝痛。

    渚幽抬手按住了胸口,里边一颗心蹦动不停,她思来想去,即便是想数千年前的灵丝也翻来覆去的找寻一遍,也不知释出这威压的会是谁。她立即侧头朝长应看去,只见长应也在皱眉沉思,分明也无头绪。

    “这是什么。”长应回头问道,她将悬荆攥紧,猛地又劈出了一道剑风。

    这一回,渚幽未施出灵力去追。

    只见那银白的剑风循着那道沟壑又径直往下,未料到,还未探至底,那剑风似是被人逮住了一般,竟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而后,一道烈风从那深沟下旋了回来,比方才的剑风还要快上几分。

    长应竟险些未避开,硬生生被切断了一缕发。

    那乌黑的发丝轻盈落下,飘摇着好似鸦羽。

    渚幽心骤然一动,好似那发梢搔在她心头一般,她看长应似是未在意,也不知从哪儿生出此等心思,竟弹指挥出了一缕灵力,将起卷了过去。

    她撘在腿上的手慢腾腾一攥,把那丝丝缕缕的墨发纳入了袖中。

    长应并未发觉,眸光晦暗地睨着那沟堑,本想倾身而去,却见一根沾火的翎羽擦着她的面庞掠过,硬生生止住了她的动作。

    她回头朝渚幽望去,“你应当也好奇,那底下究竟是什么。”

    “莫去。”渚幽的心陡然一跳,直觉这里边并不会有什么好东西。

    长应不解地回头,“为何”

    渚幽捻了捻手指,将方才卷来的一根发丝捏在手里轻搓着,“就算去,你也什么都找不到,它方才能吞你的灵力,再吞个龙又有何难。”

    长应皱眉。

    “你可知千年前天界本欲将上禧城毁去之事”渚幽问道。

    “自然。”长应早些时候便问了玄顷,自然知晓此事,说是此地诡秘无比,竟不会受天雷所伤。

    渚幽眼眸一抬,“你且细细回想,众神当时划云成天,指天筑起天宫时,掩埋了何物”

    长应惶然将唇一抿。

    “兴许无渊玄妙就在此处。”渚幽不紧不慢道。

    “无渊又是什么。”长应话音一顿,恍然明了,“莫非就是你躲开天劫之处”

    渚幽未点头,也未否认,慢腾腾道“我也尚不知晓无渊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即便我知我亦不会轻易告诉你。”

    她攥着观商的魔魂,又道“告诉九天无甚好处,这上禧城已经离天,莫想再将其拼回去。”

    长应未言。

    “此地可厉害着,你之灵力却肆虐地底,必会遭到反噬。”渚幽轻描淡写,“我能将其劈离,兴许是未触及边缘禁制。”

    “你同我说这么多,就不怕我将此城夺回”长应皱眉。

    她将手中悬荆缓缓抬起,原是以为剑有问题,可这剑跟了她这么久,若是出了问题,她定早就能发现。不是剑的问题,那便是此地确实古怪。

    如此诡秘之境,若是落入魔族手中,战起之时,他们不就能不战而胜了么。

    “你大可试试。”渚幽气定神闲道。“若是我未入极,你兴许还能抢得回,如今为时已晚,你我若是争斗,只能落个玉石俱焚。”渚幽倚坐在半空中,玄黑绸裙在风中曳动着。

    长应怎会不知,如今实力相当,她又万不想将渚幽伤及。况且渚幽现下定是有了主意,她只得顺着这话冷声开口“你想将上禧城搬去哪儿。”

    “就这么无依无靠地浮着也不错。”渚幽随口说道。

    长应从她口中撬不出话来,只得变作龙身,却未立即腾云离开,而是俯身吐出了一口龙息,那龙息寒凉,轻飘飘地落在了那道沟壑上。

    龙息未深入其中,而是忽然结成了冰川。

    沟堑边上的房屋受其牵连,陡然被冻了个严严实实,好似一个个矮墩墩的冰岭。

    这一隅上禧城便如临严冬,平白结了一壁的冰,那些屋舍桥梁皆冻在里边,逼人的寒气滚滚蔓开,将昏迷不醒的妖魔给冻醒了,他们慌忙爬起身,冷不防摸到了这冻骨的冰,手掌险些失去了知觉。

    渚幽见她这般严谨倒不意外,反而就还在意料之中,“这沟填上了,你也可以走了。”

    玄龙又变作人身,原本那身躯庞大到似能填天,如今却是瘦条条的。

    长应眸光沉沉,眼中似含阴翳,本穿的规规整整的衣裳在从芥子里出来后变凌乱得不成样子,就连周身凛冽都减了几分。她道“难怪观商说他有救你的法子,原来,就是此城。”

    她话音一顿,转而道“你若是令观商三魂而一,不免会受劫,观商那时因我泯灭,尚未经受界外天雷,如今你令他复苏,这劫难势必会落在你的头上,你可知晓他早就将这一切算计好了”

    渚幽未立即回答,而是捻着那一根纤细的乌发。她嘴唇微动,传出心音只令长应一人听见,即使观商那一魂离她再怎么近,也听不见她口中吐出的半个音。

    “我已在计中,如今落至如此地步,九天并不无辜,而这魔主观商也莫想将我摆脱。”

    心音很近,好似就在耳畔低吟,长应陡然愣神。

    渚幽头一抬,眼眸略微一弯,她魔骨未被涤荡干净,比之任何人更易生执,可她却偏偏将那点心思拿捏得很好,好似行在蛛丝之上,不偏不倚。

    那一瞬,长应竟觉得,渚幽心中似还有魔念。

    渚幽收敛了心音讥讽开口“不就是界外天雷九天如今过得太安适,观商归来倒是能给他们当头一棒,莫问我为何要如此,我虽复苏了原相,但与九天已不同道。”

    长应虽知她是故意这么说,可还是听得心泛酸楚。

    “九天怕是该整顿一番了。”渚幽慢腾腾开口。

    “我会亲手整饬。”长应淡声道。

    “无渊之事,我会弄个一清二楚。”渚幽眼皮一掀,未退让半分,“此城既已被劈离,那我便将其纳入我羽翼之下,让九天莫想派人潜入,来一个,我便驱一个。”

    长应深深望了她一眼,“九天之事,我亦会尽快料理。”

    渚幽不以为意地颔首,一副分外敷衍的模样,却将手里那根墨发越捻越快,说道“我给你留的念想可要好好收着。”

    “自然。”长应心道再怎么也不会丢了。

    渚幽未看她,捻着那根发丝道“那可是我费尽心思凿出来,若是心血无缘无故沸了,便进去受受冻。”

    长应沉默了好一阵,“它不会无缘无故沸了。”思及你时才会觉滚烫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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