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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干净了。”祸鼠忍不住道。
水妖跟着走了好一阵, 兴许是走累了,没骨头似的跌落在地,就好像一张纸, 慢腾腾地伏在了地上。她在地上爬了几步, 仰头问“哪儿干净了,这四处皆是灰, 还不如我那湖。”
祸鼠睨了她一眼,唰一声将扇子展开, 说道“是说这儿空得连点家当也没有, 哪像是活人住的地方, 还不如无不知那满柜子纸折的屋宅。”
确实。
渚幽站在正院中,侧身往周遭看了一圈。这地方实在是太空旷了, 又当真连点儿活物的气息也寻不着,好似闲置了许久。
那虎妖虽说半月才回来一趟, 可也不至于清寒至此。
长应忽然朝侧屋走去, 还未走至门前便抬起了左臂,细长的五指一拢,那侧屋上顿时现出一抹白雾, 细看之下又好似是个茧,将这屋子裹得严严实实的。
渚幽皱眉看了过去, 只见长应将手往回一扯, 那茧子般的屏障便被拉扯得走了样。
茧般的白雾倏然破裂,滋啦一声裂成了两半。
长应垂下手, 挥出灵力将那紧闭的房门推开。
好似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咚一声作响, 惊得三只妖哆嗦了一下, 纷纷循声望去, 却见那屋门前空无一人,门嘎吱一声自个儿打开了。
许久未开过的门,在打开后尘烟飞得到处都是,可屋中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渚幽皱着眉头,见长应已经走进屋中,连忙抬手将手腕一转,庭灯和屋门前的灯笼全数亮起,就连屋里的灯台也燃起了火。
这院子顿时通亮一片,看着倒不是那么凄清了。
数个屋俱是亮堂堂的,窗纸上映着跃动的烛火,除了烛火外,竟连丁点外物也未映上去,屋中似乎空无一物。
渚幽淡声道“既然门开了,那便进去看看。”
祸鼠瞪直了眼,心道,合着开门的人不是您呐。她低头朝水妖看去,水妖却仰头看向猫妖,三只妖半天闷不出一句话。
成妖那么多年,他们还未见过闹鬼,像无不知那样几百年的大鬼,性子早就沉稳得不得了了,哪还稀罕闹事。
渚幽见他们仨一动不动,轻嗤了一声说“你们说要跟我,就是这么跟的是不是还得我找根绳将你们拴着走。”
祸鼠捏着袖口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兴许是怕将脂粉给擦掉了,所以抹得格外小心。她转动眼眸,连忙拔腿走了过去,一边问“大人,您给开的门”
渚幽摇头,心道这三只妖当真不成气候,连方才那屏障如何被撕毁的都看不见,她淡声道“今天这风倒是挺大,将门也给吹开了。”
祸鼠半个身都凉了,当真是风吹的么
渚幽快步走去,三只妖连忙跟紧,生怕落后一步。
进了门后,渚幽垂下眼,才发觉这门是从里边用木栓锁上了的,方才闹出响声正是因这木栓掉到了地上。她从那木栓上踏了过去,只见长应正站在窗边,目光灼灼地盯着什么东西。
屋中果真空旷一片,莫说家当了,除了这些尘屑,似乎什么秽物也寻不着,当真干净得古怪。
祸鼠跟得紧,冷不丁踢到了那横在地上的木栓,登时被吓了一跳。
水妖爬了过来,将那木栓举起打量了一眼,又朝木门看去。她神色怵怵地看向祸鼠,传出心音道“这风还能拐弯,将这木栓推出来”
“今日上禧城的风倒是喧嚣。”祸鼠回以心音。
长应站在窗前,她眸光沉沉地看着窗棂,抬臂时袖口略微一垂,堆到了手肘处。她掌心自窗棱上一抹而过,只见一道禁制骤然消除。
“这窗”渚幽皱眉。
三只妖听见她说话,连忙跟了过去。
祸鼠讶异道“大人,怎么了”
“这门窗上皆有禁制。”渚幽缓声道。
在自家门窗上下禁制,多半是为了防贼,可这地方空空如也,别说什么值钱的宝器了,就连在凡间能卖出好价的花瓶屏风都没有,不见床榻和桌椅,也不知是防什么贼的。
祸鼠看了一圈也觉得古怪,“这虎妖也太谨慎了些,就这么个破屋子,还需锁起来”
长应将手覆在了窗棱上,素白的手背上映着暖黄的光,她半张脸映在这烛光中,连身上煞气都削减了几分,好似被焐化了的冰。
“无甚特别的,但隐约沾了点他人的气息。”
渚幽倾了过去,吸着鼻子略微闻了闻。她那银白的发倏然从肩上垂落,荡至了胸前,近乎要扫到遍布尘埃的窗台上,幸而被长应揽了起来。
长应单手掬起她的发,好似捧了一汪清泉。
那银发从她掌中垂落,丝丝缕缕的,被窗外透进来的光洒了个正着,着实好看。
长应面上无甚表情,她心尖有点儿痒,感觉那发梢似垂在了心头。她五指一拢,就将这一捧头发给握了个正着,掌心凉飕飕一片。
三只妖正目光灼灼地盯着那木窗,谁也未留意渚幽的发被看不见的手托了起来。
长应攥着她的头发,冷不丁问“我那缕发呢,放到哪儿去了”
渚幽本以为这事儿已经过去了,没想到竟又被提及。她僵了一瞬,心道这龙当真不会说话,长这么大了,还是不会看她面色。
长应那握着银发的五指细细长长,掌心也素白一片,好似玉托银丝一般。
“关你何事。”渚幽未动唇,用心音道。
“那本是我的,怎就不关我的事了。”长应一板一眼回答,她顿了一下。
“可它到了我手中,自然就成我的了。”渚幽看似漫不经心,实际心底直发堵,恨不得将那根发从芥子里拿出来,甩到这龙脸上。
“你若是喜欢,我还能给你更多。”长应淡声道。
“我芥子可装不下这么多。”渚幽嗤了一声。
“原来是在芥子里。”长应微微颔首。
渚幽顿时说不出话,心道可真是好极了,这龙还会套她的话了。
三只妖默默无声地看着那窗棂,半天看不出朵花来,尤其那水妖,像毯子般软绵绵地趴在地上,连这窗棂的全貌都看不清楚。
“大人,这窗除了禁制,可是还有别的什么”祸鼠字斟句酌地问。
渚幽手一抬,将自己的头发从长应的手里夺了回来,她佯装气极朝这龙睨了一眼,却见长应面不改色地站着,眼中连一丝波澜也没有。
不曾想,这龙即便是找回了七魄,也仍是一副冷心冷情的模样。
长应又变作玄龙的模样,圈在了她的手腕上,这会倒是老实,盘着一动不动。
渚幽将头发拨到了身后,凑近仔细闻了好一阵,“有魔物的气息。”
她回头朝三只妖看去,问道“这虎妖没有同谁交好么,这宅门当真一直紧闭不开”
“没有没有,无人同他往来,千真万确。”祸鼠道。
渚幽轻嗤了一声道,“他手下的魔来过这。”
三只妖听见这话,恨不得抱作一团。
伏在地上的水妖无可奈何,只能抬手抓住了祸鼠的一角裙摆。
“你怎知”长应将心音传至渚幽耳边。
渚幽将衣袂一抖,从芥子里将那方染血的帕子取了出来。她两指小心翼翼地捏着帕沿,正巧能让缠在她手腕上的长应闻个正着。
那帕子本是月白色的,还用银线绣了花,如今那银线绣的兰花倒像是成了红梅。
长应嗅了一下,果真闻到了一股古怪的气味,好似枯枝腐烂一般,混淆着点儿泥腥,是在阴暗处待久了的魔物才会沾染上的味道。
“这是观商的血。”她道。
“不错。”渚幽紧闭着唇传出心音,她连忙将这沾了污血的帕子又收了回去。
这帕子上的气味和窗棂上的有些不同,窗棂上的没有那么浓郁刺鼻,并非观商本人留下的。
长应猝然抬头,直勾勾地望向渚幽,那竖瞳凉飕飕的,就好似有万语千言搁在心头一般。她忽然意识到,渚幽定是已让观商魂入躯壳了,并且观商还不知所踪,否则她又何必离开无渊。
无渊中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渚幽自始至终未透露只言片语,让她一直未料到这一事。
她心头登时像是燃了火一般,气得胸口一抽一抽地疼,她是想泄愤的,可又觉得不忍心,那心火撞得她气息不顺。她张开口,本是想喘一口气,然而张了嘴后,愕然想起以前种种,便像记忆还未恢复时一般,咬上了眼前这细瘦素白的腕子。
这么个手腕,若是用些劲,定会被咬断,可她不舍得。
渚幽冷不丁被咬了个正着,本该是要生气的,若是以前,定将腕骨上这龙甩到窗外去了,可如今却一点儿怒意也腾不起。
她难得心平气和,将手腕抬了起来,平视面前这龙道“牙痒了”
她觉得长应应当是在生气的,否则又怎么瞪着她一言不发。
可这有什么好气的,莫不是气她将观商的气息带在了身上,说来先前她还想凿一块龙息化成的冰放进芥子里,事情一多起来,她便忘了。
长应闷声不语,兴许意识到自己下口重了一些,竟吐舌从那腕口的红印上一舐而过。
她眸光冷冰冰的,一双金目动也不动,好似上古时觅食的凶兽,要将所见之物全圈入自己的领地之中,不容得旁人染指。
渚幽怔住了,本如静水一般的心倏然狂跳。
手腕里侧不见水渍,可那并不平滑的龙舌从上边一刮而过时,舌上的倒刺扎得她腕子又刺又痒,就好似上边留下了一道看不见的水痕。
她周身知觉在那一瞬好似全聚在了那处,不光挺直的腰背软得一塌糊涂,就连指尖酥麻得不成样子。
她垂下头,唇微微分开,吐出的气息炙热无比,迎上了长应那冰冷又霸道的眸光。
先前在见香轩时,祸鼠说的一番话还犹在耳畔,用口舌便是如这般么,除此以外,还能如何
“大人,那虎妖难不成听命于那一位”水妖压低了声音道。她战战兢兢的将这屋子的角角落落看了一遍,生怕虎妖就躲在暗处。
“说不准。”渚幽陡然回神,眼梢陡然泛红,微张的唇又死死抿了起来,连忙将缠在她手腕上的龙扒了下来。她捏着这龙,抬起另一只手按了按眼梢,这一窘迫起来,她双耳和眼尾就热得厉害,想来定是已经泛了红。
长应被捏着脖颈,直条条地垂着,和麻绳没有什么两样。
渚幽觉得烫手,忙不迭将这龙扔了出去。
长应近乎要砸到墙上的时候,倏然变作人形,反手朝后撑住了这落灰的墙。她面色依旧冷淡,眉心微微皱着,甚是不解地微微歪着头。
渚幽随即觉得,莫不是她多想了,兴许长应并未是在践行祸鼠先前所说的种种。
长应抬手摸向自己的唇,舌尖不由得抵在了牙上,想着下回是不是还要再轻一些。她走了过去,望着这已不愿正眼看她的朱凰说“观商三魂已入躯壳他是如何逃走的。”
“迟些便同你说。”渚幽按着自己泛红的眼梢,语气不自然地道。
祸鼠是看见渚幽抛物了的,她还愣了一瞬,双眼清清楚楚看见大人手中空无一物,也不知扔的是什么。她紧张问道“大人扔了什么,莫非抓到了什么东西”
“尘。”渚幽紧抿的唇一张,吐出了一个字音。她将手腕里侧往绸裙上蹭了蹭,装作不以为意道“那虎妖和观商脱不了干系,如今事态有变,不知他两日后还会不会回来。”
她说完便将这窗棱上的禁制补了回去,转身出了门后,又道“这宅子想来不过是个障眼法,虎妖看着不像是曾在这久住的。”
被当作“尘”的长应面色黑沉沉的,不知自己怎的又从四足虫变成尘埃了,这地位可当真是一落千丈。
渚幽轻咳了一声,用心音道“我并非说你是尘。”
长应姑且信她。
“大人,那我们要守在此处么”祸鼠问道。
“你将这地方盯牢了,两日后若是虎妖出现,便去找我。”渚幽待这三只妖都出了门后,才施出一缕灵力潜入了门缝中,将落在地上的木栓勾了起来,令其咔哒一声物归原位。
门上禁制继而也恢复如初,又被那硕大的茧子一般的屏障裹了起来。
这宅子不算太大,也就一间主屋,两间侧房,院子里那干涸的池边还有一口井,井中连丁点水也打不出来,似乎已经干涸了,抑或是这口井压根没有挖到下边,只是撘了些砖做做样子。
渚幽回头见那三只妖还跟着她,无奈道“不必跟我,我说过了,若是出了事,我不会保你们。”
她本只是想看长应满心不悦,好似吃了醋的样子,没想到这三只妖跟得倒是紧。
三只妖脚步一顿,不好再跟,也不能就这么走了,只能在院子里干站着。
渚幽将主屋和侧卧也看了一遍,依旧无甚发现,不过主屋里倒是放了张床,那床上却未铺床褥,连草席也未见。
她站在主屋里,回头朝长应看了一眼,说道“我在无渊里时,确实将观商的躯壳取了出来,还亲自将他的魂摁入了识海之中。”
她顿了一下,又眸光晦暗地道“我下手重了一些,将他的颅顶震碎了,正要看其识海,他却忽地割破了掌心,朝我脸面挨近。”
长应面上无甚表情,可周身却似是煞气沉沉一般,身侧噌一声嗡鸣,似是长剑破空,想来是那柄魔剑觉察到她心绪有变,那好战嗜血的性子又按捺不住了。
“他可有将你伤着”她苍白的唇一动,冷声道。
“我避开了,但只一闭目,他竟同那千万魔兵消失得连影也不剩。”渚幽紧皱眉头,“故而我才想在城中找出他的踪迹。”
“无渊里究竟有什么”长应金目一抬。
“空无一物。”渚幽细细回想,“且我寻不到其边际,好似宽广无边。”
长应神色不愉地皱眉,“将他引出来便是。”
“正有此意。”渚幽道。
出了主屋,渚幽径自朝那口井走去,她将双臂撑在井口上,探头朝里看了许久。
可井里太暗,看得不太真切,她手一抬,掌心登时燃了一簇火。她手腕一转,掌心上跃动的火登时跌进了井里,一瞬便及了底。
三只妖虽然好奇,可哪敢探头看,唯恐冒犯了大人。
井里被那火光照得一片通明,里边还堆着不少碎石,果真连丁点水也没有,这挖的哪是井,分明是个地洞。
“大人,这井”祸鼠站在后边小声开口。
“你下去看看。”渚幽道。
祸鼠还未回过神,她已被朱凰的威压给逼得现出了原形,轻易便被捏住了脖子上的软肉。她身一轻,低头时瞧见自己已经悬在了井上,还未来得及叫唤,那捏在她皮肉上的手已经松开。
井里扑通一声,祸鼠跌在了那簇火边上,险些就被燎到了尾巴。
听见这声音,余下两只妖心都提至了嗓子眼。
渚幽屈起食指在井沿上叩了叩,说道“如何”
长应垂目往下看,漆黑的发垂至身前,额前的金饰微微晃了晃。
井里传出祸鼠悠远的声音“大人,底下似乎埋了什么东西,待我钻入土里看看。”
半晌,她又道“大人,是两具骸骨,一大一小。”
“里面可有暗门”渚幽又问。
祸鼠在里面转了一圈,连忙道“似乎没有。”
“那骸骨莫要动,你上来。”渚幽这才道。
祸鼠攀着井壁出来,在及地的那一瞬变回了人形。
渚幽亲自分了一缕神识,潜入泥下探了个究竟,还真是两具尸骸,一长一幼,那年纪大些的应当是女子,躯壳格外纤细矮小。
“虎妖的妻。”长应冷不丁开口。
渚幽轻哂,用心音道“你还知妻是什么了”
长应侧目看她,“先前读过的书册里,曾有提及。”
渚幽当真怕了她这勤学的模样,回头朝那三只妖看去,“虎妖先前有妻有子”
三只妖面露难色,没人能答得上来。
祸鼠眼眸一转,连忙道“明日我便亲自去问问。”
渚幽颔首,仰头看天幕漆黑,连半颗星也瞧不见,俨然有点失望,“别在此处逗留太久,走。”
三只妖连忙跟着出了宅门,一刻也不敢耽搁。
反观长应走得慢吞吞的,似在琢磨什么。
祸鼠沉思了好一阵,小声开口“大人也没个去处,要不上我那小住几日大人若还想知道那档子事儿,我找些、找些书册给大人看看。”
渚幽面色骤边,脸又蓦地热了起来,“不必。”
她转身就走,刚走几步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回头时竟瞧见那墨发黑裳的龙竟跟在了祸鼠身后。
这龙
渚幽脚步一顿,足下好似生了根,半晌挪不开步。她将牙关一咬,双眸猛地一闭,转身便走了回去。
祸鼠愣了一瞬,讪讪问道“大人可是改变主意了”
“带路。”渚幽心如撞鹿地盯着那面色不改的龙,一字一顿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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