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 100 章

小说:大妖 作者:一天八杯水
    100

    这苏府才刚到, 渚幽就走了,好似一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

    祸鼠错愕地立在原地, 仰头看了看天, 又朝撼竹看了一眼, 压低了声音问“你那主子和九天神尊什么关系,这九天神尊还会走丢不成”

    撼竹没好气地说“没什么关系。”

    祸鼠目露精光, 总觉得这事儿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 这朱凰是两边骗啊, 一会儿要拉拢魔主, 一会要去挨着九天。

    “你别胡思乱想,尊主既然如此, 定是有自己的主意。”撼竹轻哼了一声, 从面前那堵墙前穿了过去,一边道“快些去找找那苏公子, 莫让尊主等急了。”

    “这也尊主,那也尊主,你不嫌累, 我倒是听累了。”祸鼠跟了过去, 弯下腰这也嗅嗅, 那儿也闻闻, 鼻子相当灵。

    撼竹疑惑道“你又未见过那苏公子, 你还能知道他身上什么味儿不成”

    “这苏公子受宠,日后是要当家的, 自然什么好东西都会往他那儿送, 闻见这八宝鸭的香味了么, 跟着走总没错。”祸鼠啧啧叹道。

    撼竹本就不大沾这凡间的荤腥, 哪知道八宝鸭是什么味,嗅着倒是挺香,也不知用了什么料。

    穿过拱门,绕过回廊,只见远处屋门紧闭着,两个侍女正站在门口小声说话,聊的是些胭脂香料,无甚稀奇的。

    祸鼠又嗅了嗅,朝撼竹勾了勾手指,她比划了一下,随后半个身穿进了墙里。

    撼竹大吃一惊,连忙跟了上去。

    屋子那一桌上摆着满满当当的佳肴,坐了不下二十人,一个个虽噙着笑,可神情却都不大轻松。

    坐在主位上的应当就是那苏府的当家了,看着老当益壮,身边妻妾成群,只是他一侧的座位上倒是少了个人,也未摆碗筷。

    撼竹环视一圈,将这在座的男子都看了个遍,光看也看不出来谁才是她们要找的苏公子,真想说话时,她忽见祸鼠将食指抵在了唇边。

    祸鼠压低了声音道“莫急。”

    主位上坐着的苏老爷动了筷,摇头道“问清还未有消息”

    “回老爷,问清前日倒是传信回来,说是去拜见了陈老先生,但我今日去取布料的时候,却听陈老先生道,未见过问清。”一妇人低声道。

    苏老爷啪一声将筷子拍在了桌上,气得脸面通红,“胡闹,平日倒是乖巧,怎我一回来,竟还学会糊弄人了”

    “少爷兴许是有事耽搁了。”方才的妇人又道。

    祸鼠琢磨着这几人的神色,指着那说话的妇人说“一会跟着这凡女走,她兴许知道什么。”

    撼竹微微颔首,似是魂灵一般站在这屋中,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将饭吃完。

    待那妇人一起身,祸鼠和撼竹便跟了上去,等进了屋,那妇人才叹气道“这可如何是好,老爷方才当真是动怒了,你没看言欢和世崇那刻意的模样,一个劲在老爷面前抹黑问清呢。”

    “夫人莫急,少爷不是不知轻重的,这时候还未归来,兴许当真是有事耽搁了。”侍女道。

    “问清先前说他要同那乔逢生去哪儿”妇人着急问道。

    “说是虎啸岭有一株灵芝,只是长得有些险,无人敢采摘,少爷想将那灵芝取了讨老爷欢心,于是约上乔木山庄的乔少爷一块儿去了,那乔少爷武功高强,定不会出事的。”侍女低着声说。

    “乔木山庄啊。”妇人眉头紧皱着,“听闻那乔少爷不大受宠。”

    “但他武功高强是真的,生在乔木山庄,哪会学不到点儿本事呢。”侍女轻着声说。

    “不成,还是得派个人去虎啸岭看看,我今日眼皮狂跳,总觉得心神不宁的。”妇人着急道。

    侍女连忙应声,又问“此事可要同老爷说,老爷向来疼爱少爷,定不会怪罪他。”

    妇人摇头,“老爷向来不待见乔木山庄,若是让他知晓问清总同乔逢生一起玩乐,必定会气极。”

    侍女轻叹了一声,转身便走了出去。

    屋里,撼竹和祸鼠面面相觑,虽说知道这苏问清是去虎啸岭了,可虎啸岭该往哪儿走

    撼竹越发觉得那龙是有意的,说不定已经拐着她家尊主到虎啸岭去了,特地将她和祸鼠撇在这。

    可不是么,那虎啸岭上入夜后漆黑一片,婆娑的树影似是鬼怪一般。

    山下江流湍急,那江水泥黄乌黑,分明是山上的啥是泥土被卷进了江里,山上一众树歪歪扭扭的,有的已经别连根拔起,大片黄泥露了出来。

    渚幽没想到长应没循着她留下的气息去找她,反倒留了些龙息给她引路。

    她出了苏府时,还未回到那乔木山庄,便觉一股熟悉的气息缠了过来,她定睛一看,只见从远处袅袅而来的龙息慢腾腾地缠上了她的尾指。

    那龙息寒凉一片,将她的尾指缠得紧紧的,好似有神识一般,竟还将她的手牵了起来。

    被这龙息一牵,她不得不跟着走,也不知这龙在耍什么花样。

    没想到长应走得远,这龙息拽着她走了一路也未瞧见龙影,反倒望见了奔腾的江水,沿岸被冲垮的屋舍,还有几具横七竖八的尸体。

    这暴雨来得急,山上洪流将沙石和树皆带了下去,把半山腰上的屋舍压垮了,山底的木屋也未能幸免。这江水一涨,洪涝便来了,沿岸的房屋全被淹了个遍。

    凡人当真脆弱,想来黑白无常该忙活一阵了。

    那缠在她尾指上的龙息又带着她往前去,忽见一抹白影从她余光处闪了过去。

    渚幽皱眉,连忙凌身追上,只见无常手上握着数尺长的锁链,其后正拽着一众鬼魂。

    然而,无常却被一个人影拦了下来,那女子高挑纤细,齐腰的发是黑的,就连一身衣裙也是黑峻峻的,好似同这夜幕融为一体般。

    女子收敛了威压,不想将一众魂灵给吓得连投生都不敢。

    无常怔了一瞬,未见过竟有人敢阻挠鬼差的,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面前人侧过身,一双金目在黑暗中如荧光的宝玉,随后才觉察到那略有克制的威压徐徐漫开。

    他陡然一顿,恭敬道“不知神尊来临。”

    “这些凡人魂,可都是因洪涝才尽了阳寿的”长应淡声问道。

    无常道“回禀神尊,皆是因洪涝亡故。”

    渚幽未走上前去,她并不想令这鬼差看到她,故而匿在树影中抱臂看着。

    长应皱起眉,“你在此地可有见到一名唤乔逢生的凡人”

    无常道“小人只管死不管生,这一十五人中,无一人名叫乔逢生。”

    长应微微颔首,侧身让出了一条道来,淡声道“既然如此,便不阻你办事。”

    无常见状恭敬躬身,牵着这一众魂灵往冥府去了。

    待这无常走后,长应那金目倏然一抬,朝树影处走了过去,对着那藏身在暗处的朱凰道“何时来的”

    渚幽这才从暗处步出,将这龙上下打量了一眼,道“是你的龙息将我引到这的,你还问我何时来的”

    她手一抬,示意长应好好瞧瞧这缠在她尾指上的龙息。

    银白一缕,干干净净的,就跟烟一样。

    长应将那龙息一捻,硬是将其扯开了,面不改色地说“我只想借这龙息为你指路,不知它怎自作主张缠上你了。”

    渚幽鄙夷地看她,“看来这龙息还挺聪明。”

    长应面色不变地微微颔首。

    渚幽将她打量,“撼竹和那祸鼠未跟过来,也不知寻不寻得到这地方。”

    “定能。”长应眸中波澜不惊。

    “我还以为你走丢了。”渚幽慢声道。

    “不会。”长应寒凉的眸光一敛,抬步朝山上去,一边道“我从土地那拿了一幅舆图。”

    她将舆图取出,手臂一抬便递了出去,“土地倒是透露,这虎啸山前日有过山崩,而华凌君此世也是因山崩死的,若有人想害他性命,又要瞒过鬼差,至少要令他死在山崩之中,还能当是司命算错了他的寿命。”

    “难怪你将我引来此处。”渚幽不想沾这山上的泥腥,每一步皆踏在风上,鞋底干干净净的,连一缕尘也未染上,绸裙也未曳着那湿淋淋的泥地。

    长应分出神识,如地毯般朝整座山覆了过去,然而神识过去,却连一个生魂也未寻到,更别提找到乔逢生了。

    渚幽腾身而起,朝远处望了过去,皱眉道“如若乔逢生历此山洪,应当未能走远。”

    长应微微颔首,“得尽快找到他。”

    渚幽又缓缓落了回去,“华凌君这一世与昌鸣城里苏府的公子交好,我去寻苏府时,路上偶遇一个小姑娘,模样有几分像你。”

    长应一顿,回头朝她看去,问道“如何像”

    “眉眼有些像。”渚幽沉思了一会,“但也仅是躯壳像了几分,没半点你的神韵。”

    长应还是头一回听渚幽说起自己的相貌,她对躯壳不怎么在意,他人所说的美丑于她看来无甚差别,但渚幽不一样,她看渚幽便觉得好看,不论是三千年前,还是现今。

    她那清冷的金目一抬,问道“我的神韵怎么才算有我的神韵。”

    渚幽借着月色看她,这本就素白清冷的一张脸在月下更显疏离。她用眸光勾画起长应的脸颊,轻哂了一声,说道“你如她那么大的时候,成日板着一张脸不爱说话,好似谁都欠了你一般,像个没心没肺的,笑也不会笑,闹也不会闹,谁家孩童有你一半冷漠”

    长应倒是没想到自己在他人眼中是这样的,她沉默了好一阵,竟无从反驳,她确实不爱说话,好似说不说无甚必要,索性也懒得开口了。

    渚幽微微摇头,“罢了,说这些作甚,那时你还什么都记不起,倒是从我那薅去了不少东西。”

    长应听她这么说,顿时皱起眉,“为何不说了。”

    渚幽睨着她,见她面上浮上一丝微不可见的焦急,登时心下一哂,“我说那么多,你也未应上几回,我当你不爱听。”

    “我爱听的。”长应干巴巴开口。

    渚幽轻笑,“你既然从土地那拿到了堪舆,又来了虎啸岭,为何不传讯予我,神识总会分吧,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自个儿走了”

    长应没说话,还将眼别向了另一处。

    渚幽笑了,揶揄道“你只引我一人过来,不待见撼竹和那鼠妖”

    长应仍是没吭声,确实是私心作祟。她见山下忽然亮了灯,忽地开口“可惜没有见过华凌君此世,否则用搜魂术定能将他找到。”

    渚幽好整以暇地看她。

    “去山下那户人家问问,这几日洪涝闹得厉害,路过避灾的人虽然不少,但乔逢生到底是个凡间少爷,他们兴许会有些印象。”长应淡声道。

    “此时话倒是说得多起来了。”渚幽冷不丁开口。

    长应目不斜视地朝那亮了灯笼的屋舍掠去,又不说话了。

    渚幽却跟看出了她内心所想一般,看破且还说破,“你故意引我甩开撼竹和祸鼠,从哪儿学来的这些”

    长应见状才道“我不喜她们跟在你身边吵吵嚷嚷的。”她倒是坦诚,问久了还是会答,果真不是能瞒得住事的。

    她细长的眉微微皱着,面色一沉,却好似没有那么疏远冷清了。

    “既然如此,你明说不就好了。”渚幽看那屋舍已在眼前,抬手又掐了个诀,施出了隐匿身形的术法。

    长应摇头道“我不想你为难。”

    渚幽未再吭声,将手贴在了木屋的门上,察觉到里边有两个生魂,一长一幼,那年长的年过花甲,还断了腿,命火已稀薄到近乎要灭,年幼的那个似乎只有个五六岁。

    附近无人,也不知这孩童的爹娘是不是被无常勾走了。

    长应问道“如何”

    渚幽沉默了许久,她本以为入魔后她的心绪已不会因这七苦五蕴而翻涌,可兴许是因复苏了灵相,她那点怜悯之心好似活了过来,在胸膛里扑通狂跳着。

    她抿起唇,忽地伸直了手,半截手臂直截从这木屋上穿了过去。

    穿了墙后,她得以看清木屋内幕幕,那年过花甲的正坐在床上,而那矮墩墩的孩童正将一块未洗净的薄毯盖在他残缺的腿上。

    孩童伏在他膝上,仰头问“爹娘何时回来。”

    那花甲老人双目通红,拍了拍她的头道“过几日便会回来。”

    “几日”孩童追问。

    老人轻咳了一声,“还有五日。”

    人是前日走的,离头七回魂,当还有五日。

    长应也跟着穿墙而过,将手掌悬在了老人的颅顶上。

    这一长一幼却看不见屋里多出来的一龙一凰,只觉得身侧一会儿凉一会儿热的。

    长应入了这凡人的识海,找到了两日前的那一缕灵丝。入那灵丝,她见到了洪水横流时,半座山如被削去一般,泥土轰隆滑下,汇入翻涌的江水中。

    暴雨如瀑,江岸屋舍皆被冲回,眼看着这小孩儿要被卷进水中,老人举着根木棍令她抓住,瘸着腿将她拽上了岸来。

    数个人被卷入水中,呼喊声骤被淹没,一瞬便没了影。

    其后,这老人背着小姑娘回到家中,所幸暴雨停歇,否则江山一漫上来,连他们这屋子也保不住。

    这几日倒是有不少借住的灾民,起先这老头还容许他们进屋,可后面来了两个偷米粮的,老人便抄起豁口遍布的刀将那两人赶走了。

    那两人到底只敢偷米粮,见这老人抄刀,立刻马不停蹄地跑了。

    后来来了两个相貌长得不错的公子哥,看衣着似是大户人家的,可老头到底还是怕,没敢开口,骂骂咧咧地令他们赶紧走。

    长应不知华凌君这一世长什么模样,可观那两人的衣着谈吐,料想便是他和苏府的公子。

    她记下了两人离开的方向,蓦地从这凡人的识海中离开。

    渚幽问道“找到了”

    长应颔首,“随我来。”

    渚幽却未立即跟上,她朝木桌上那壶凉水看了一眼,径自将壶盖掀起,很快又从芥子里取出了一株能生白骨活血肉的灵草。

    长应回头看她,并未说话。

    只见渚幽捻碎了手中灵草,令其化作齑粉落入了壶口中,又将壶盖放了回去。

    孩童猛地转头,朝木桌那侧看去,犹豫道“这水壶怎会自己咚咚响。”

    “哪有什么咚咚响,你听错了。”老人无奈道。

    渚幽这才跟着长应穿出了木屋,刚穿出去便被圈住了腕骨。

    长应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淡声道“你倒是好心。”

    “我养你时,也十分好心。”渚幽也觉得自己隐约又多了几分恻隐之心,可到底是当过魔时,擅长狡辩。

    长应松了她的手,“你总是心疼旁人。”

    “你也可试试心疼人是何种感觉。”渚幽漫不经心道。

    “我知晓心疼人是什么样的。”长应皱眉。

    屋外悬着的灯笼轻轻摇曳着,光映在她的脸上,将鼻尖上那颗小痣也给照出来了。

    渚幽心一动,将指腹轻飘飘地摁在了长应的鼻尖上。

    长应气息一滞,垂眼盯向那只素白的手,忽地开口“我若不知晓,又怎会将逆鳞给你。”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