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第 122 章

小说:大妖 作者:一天八杯水
    122

    妖市不输长明街, 甚至比之长明街还要热闹,那纵横交错的街道里全是闹嚷声,一些妖连人形都不化, 直接用真身在妖市中穿行。

    此处的魔气与观商身上的相比算得上是寡淡, 一些魔正在街头打杂,许是起了些争端, 近要闹出妖命,周遭却无一人出手阻拦。

    那被打的小妖瑟瑟发抖地缩成一团, 双手抱着脑袋, 连眼帘都不敢抬。

    打他的魔物身形近八尺,又长得十分壮硕, 看模样应当能一拳头就将那小妖打死。他啐了一口唾沫, 冷声道“若非魔主泯灭,你们这小小妖界哪能像今日这般安宁。”

    “你们在此横行霸道,就不怕妖主怪罪”远处围观的一个老妖怪气得浑身发抖。

    那魔物回头看她,咧嘴笑了一声,说道“你们妖主那弱不禁风的模样,看着也不像是能活久的, 她若有那余力管你们,还不如寻个法子给自己续续命。”

    啧了一声后,他又接着嘲讽道“别说妖主了,就连玄龙也未必斗得过魔主, 她在魔主手中,还不是像条小虫。”

    他话音防落,月隐面色微变, 沉着的眼缓缓垂下。

    搀着她胳膊的侍女竟还能忍, 若换作是撼竹, 即便是不出手,也定要开口嘲讽一番。

    那侍女并非心绪不动,而是被月隐按住了手背,她只是皱起眉,似乎已经习惯了。

    这主仆二人想来早就听惯了这等话,且月隐又的确有心无力,连管都管不动。

    方才说话的魔物猛地化作一团魔气,朝那斥责他的老妖扑了过去。

    一众妖纷纷后退,俱不想受其牵连,只老妖怪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一根脊骨傲得很。

    然而那魔气还未扑到那妖的面上,便蓦地化回了人形。

    魔物僵着身转头,反手朝自己的后背探去,冷不丁摸到了一杆竹枝。

    竹枝穿了他的后腰,直接捅入了他的灵海,灵海倏然裂开,那从中逸出的灵气震得他筋脉俱痛,气血一股脑地往上涌。

    魔物口吐鲜血,咚一声到在地上。

    渚幽收回手,轻拂了两下掌心,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魔物一动不动的没了气息。

    她身侧的一株嫩竹俨然被掰断了一截,而妖主正站在她的身侧,将低垂的眼又缓缓抬起。

    众妖不认得渚幽,纷纷朝她看去,许是境界差了太多,看久了竟觉双目刺痛。

    这得是什么境界

    在观辰泯灭之时,一众妖兵逃了回来,他们曾远远看过一眼,故而记得与观辰相斗的那玄龙的模样,玄龙是黑发黑裳,面色白如缟素,神色寒厉至极,可如今这女子确实银发黑衫,眼梢微微下垂着,透着一丝无辜。

    这不是玄龙,这难不成是

    朱凰

    此处不乏从上禧城逃下来的妖,他们一眼便认出了当时在冰封飞檐上倚坐的朱凰,颤着声道“是她,是朱凰。”

    渚幽神色不变,微微颔首,当是应了他们的话。

    有几个原本也在欺凌小妖的魔颤颤巍巍地往巷子里走,似是想悄无声息地逃走,然而他们才刚迈出了一只脚,双足便被骇人的灵力给缚住了。

    数个魔物好似被串成了一串,一个趔趄便通通摔在了地上,硬生生被那灵力给拽了回去。

    渚幽站在他们面前,自上而下地打量着,“你们也知道,观商若未泯灭,这妖市便不会像今日这般安宁,可观商早就魂飞魄散了。”

    此话既出,那几个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魔连忙张口,似是想求饶,然而他们的嗓子却像被堵住,连唔唔声都发不出来。

    渚幽压低了声音,好似在看什么碍眼的脏东西,一边问道“你们可知我为何不让你们说话么”

    魔物想摇头都摇不得,那灵力仿若巨网一般将他们镇在其下,连一呼一吸都甚是费劲。

    渚幽缓声道“我能说她是蛇,是四脚虫,但你们如何配说她”

    她声调温温柔柔,一字一句若如钝刀,在魔物心头搁着。

    魔物瑟瑟发抖,不敢想玄龙有逆鳞也就罢了,这朱凰竟也有不容许他们触碰之所在。

    渚幽直起腰,隔着衣裳轻摁了一下锁骨上那一片逆鳞,她抬眸朝远处望去,好似在找寻什么。

    只见这纵横交错的街市中,竟放着一口方鼎,那鼎下的四足雕着的是四只面容丑陋的妖,鼎上花纹繁复,看着便不是凡物。

    月隐见她朝那口鼎看去,说道“大人,此乃结缘鼎,每逢妖圩,鼎上便要盛上生肉,让过路的妖皆能分一杯羹。”

    “好鼎。”渚幽嘴角一扬,竟然笑了。她将手一抬,那一丈高的鼎便咚隆作响,摇晃着被抬了起来

    那样沉重的大鼎,被灵力一托便好似轻若牛毛。

    一众妖见那鼎飞快袭来,忙不迭弯腰护头,免得被撞到脑袋搬家。

    只听轰一声,尘土掀天而起,方鼎顿时落了地。

    渚幽将手搭在这大鼎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垂眼朝魔物看去,“你们可知我要做什么”

    她拍得那鼎沉沉作响,好似悬钟在魔物心头狂撞着。

    几个魔物瞳仁骤缩,见压在身上的灵力骤轻,连忙以头磕地,仍旧是说不出话。

    渚幽笑了,双眸微微一眯,“你们可知我先前在魔域中时,是如何惩治那些不听话的魔物的”

    别说这一众从上禧城里出来的妖魔了,就连未迈出过妖界的也有所耳闻。

    渚幽抬手时,从衣袂露出的那一截腕骨细细瘦瘦的,然而手腕一转,在地上拼命磕头的几个魔顿时被托了起来,离鼎口越来越近。

    几个魔跌进了鼎里,本想从中逃出,没想到源源不断的水竟从鼎底冒了出来,将他们给淹在了其中,他们的双足也被灵力给缚住,连摆都摆不动。

    原本从鼎底冒出来的是凉水,然而这水却越来越烫,仿底下有柴火在烧。

    滚滚热气腾至半空,那满鼎的水咕噜作响,分明是烧开了。

    站在边山的月隐愣了许久,哑声道“大人”

    渚幽回头看她,淡声道“他们若是没有长这一张嘴,兴许我还会手下留情。”

    众妖将此话听进耳里,俱已明了,这玄龙在朱凰的心头非同一般。

    渚幽朝那口鼎往去,只一挥手,鼎里的水便不沸了,而其中的那几个魔已被煮熟。她转身道“今日我便在此,同诸位结个缘。”

    一众妖纷纷屏息,谁敢同朱凰结缘,是不要命了么。

    没想到渚幽将手一翻,便将那方妖玺取了出来,道“我在一日,便莫让我在此处听见任何诋毁。”

    她话音一顿,又道“半句也不得。”

    月隐将眸光从那方鼎上移开,已知晓朱凰的用意,当即说道“此妖玺,还盼大人能代为掌管。”

    搀着她的侍女怔怔转头,一脸的难以置信。

    渚幽头一点,将妖玺收了起来,说了个“好”字。她转身便走,月隐抬步跟在后面。

    月隐回头,见几个妖犹犹豫豫地跟着,连忙摆了摆手,令他们莫要紧跟。

    那几个妖停了下来,见朱凰和妖主走远了,才心有余悸地说“看来朱凰以前是真的没少吃魔物的肉,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另一只妖瞪了他一眼,抬手捋了捋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战巍巍道“你以为朱凰当真是煮了一锅肉给我们吃么,不过是杀鸡儆猴。”

    “先前谁说朱凰和玄龙有血海深仇,势不两立来着”

    “就是那群从上禧城出来的,听说亲眼见过这两位大人打得不分上下。”

    “不分上下你可知玄龙是什么来头。”

    “什么来头”一妖甚是不解。

    “听凡间的值仙说,那玄龙乃是杀神,杀神怎会敌不过凤凰”

    “那、那她们怎会打起来,还连个胜负都分不出”

    说话的妖哆嗦了一下,像是被酸着了,啧啧道“大人们怕是打情骂趣呢。”

    出了妖市,渚幽脚步一顿,朝身后紧跟的月隐看去,问道“你当真要将妖玺给我”

    月隐颔首,“我虽得了不动法王赐予的佛珠,然却不能与天同寿,在我泯灭之后,也不知继位的妖会是谁,还盼大人能将这妖玺带走。”

    “这些琐事,我本是不想管的。”渚幽顿了一下,又道“我生平最怕麻烦。”

    “妖界之事妖界自会料理,只是想请大人代管这妖玺罢了。”月隐抬起眼,眸光分外柔顺,好似拿捏住了她的心思一般,又道“这三界里不乏嘴碎的,大人若不想亲自动手,还能使唤妖兵。”

    渚幽一哂,掌心顿时出现了一粒芥子,她垂眼看着那芥子,好似能透过物什看见那方天地里可怜兮兮的玄龙,“你以为她的修为如何就算我不动手,她也会亲自料理。”

    月隐沉默了。

    渚幽又道“但既然你不拿,放我这也好,反正我也正缺个安身之处。”

    月隐颔首,捻起了手腕上的佛珠,一句话也未多说。

    芥子里的神化山一隅,长应坐在醴泉边一动不动,紧盯着水里的倒影。

    那悬荆剑不知何时被挖了出来,也跟着动也不动地躺在边上,剑上的煞气全被拂去了,此时看模样就像把无甚所谓的旧剑。

    长应眸光冷冽,她心绪好像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瓷坛,坛中之物无形无色。她忽然不知道该怨谁了,渚幽说不怪她,而观商又已经死了,那她还能怪谁。

    怪天道么,还是怪这命数

    好像当真有将这罪状归咎到谁的身上,她才能从中解脱。

    渚幽来时,这龙正执着悬荆剑将漫天落下的雪给劈得稀碎,凌冽的剑气四处游荡着,震得远处高山的皆晃了两下,那温泉轰隆作响,水花被掀至天上,险些结成冰落了下来。

    剑气好像要将此处皆毁去,山上覆着的皑皑白雪簌簌落下,那连绵的群山似要坍塌。

    渚幽脚步一顿,心道这龙折腾不得她,竟将这神化山给折腾起来了。

    长应眼正黑着,眼底那魔气又缭绕而起,近乎要看不出金色来了。她挽了个剑花,看似无甚力道,那柄剑轻飘飘的在她手中旋了一下。

    渚幽可是分外清楚,这剑根本没有看起来那么轻。

    剑气好似长龙一般沿着这山谷呼啸而去,过处雪花尽扬,大片白茫茫的雪絮腾天而起,好似白龙仰身,要朝九天奔去。

    雪花扬了一下又慢腾腾落了回去,哪能掀天,反倒像是困兽般挣扎了一下。

    然而地底却颤抖不已,也不知是哪一道剑气钻到地下去了,原本连长应都不忍伤及的梧桐木和醴泉跟着晃了起来,水面上荡漾出一圈圈涟漪。

    数片梧桐叶落至水面,还很是苍翠,是硬生生被晃落的。

    渚幽皱眉,心道这芥子算是她送给长应的,长应的心志只是一时犯乱,若是好起来想起自己怎么折腾这神化山一隅,指不定会委屈成什么样。

    长应未觉察到她的到来,那细瘦的胳膊猛地一挥,远山陡然被劈成了两半,山轰隆一声分开,裂痕十分规整,可想而知这剑气有多锐利。

    这覆在剑气中的灵力醇厚无比,若是长应真想出去,早将这芥子劈开了,何苦在这折腾自己。

    渚幽心想,长应的躯壳未被困住,心却困在了此处,不是走不得,是不愿走。

    这龙当真是一板一眼的,让她莫要出去,还真的不出了,连谎话也不会说。

    “你若当真想出去,何必答应我。”渚幽忽然开口。

    长应猛地回头,在听见她声音的那一刻,着急将悬荆剑收了回去。她抬臂一揽,还把那肆虐的魔气收回手中。

    山不晃了,水也不颤了,风还静了下来。

    长应双眼一眨不眨地看她,抿着唇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我并非要走。”

    “你可以走。”渚幽想了想道。

    长应不解,一双魔气腾腾的眼竟露出一丝迷茫来。

    渚幽勾了勾手指头,她也不怕长应忽然疯起来要她性命。

    漫天大雪中,那黑发黑裳的龙一脚深一脚浅地缓步走近,手中空无一物,悬荆早被她收起来了。她神情淡淡,面色苍白到像是病恹恹的,若非那被劈成两半的远山还在,谁看得出这纤细高挑的女子竟有如此神力。

    待长应走近,渚幽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我带你出去,但你得寸步不离地跟我。”

    长应颔首,她哪是想出去,只不过想跟着这凰鸟罢了。

    这鸟好似一株药,她必须衔在口中,不得落下半刻,否则

    她会疯。

    “你要带我去哪。”长应抬手,捏住了渚幽的腕骨,眸中魔气消隐了些许。

    渚幽将指尖一挪,指腹轻飘飘地落长应的眼上。

    长应不得不阖上了半只魔气腾腾的眼,细长的眉微微皱着。

    渚幽这才道“去凡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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