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答怎能知怒
须弥山上郁郁葱葱, 明明妖界已至寒冬,可浮于其上的这山却苍翠一片,还时不时传出鸟儿的啾啾啼叫, 好似独自划地为春一般。
三界安宁, 凡间的东洲王朝兴盛,社稷太平。
这静谧的山间忽有客至, 一众鸟雀倏然一静, 只一瞬, 又叽叽喳喳地叫唤不停,纷纷在树叶间探出小巧的脑袋, 朝来人看去。
原本活蹦乱跳的一群鸟好似变了脾性,就光叫唤,却不现身,好似怕唐突了这忽来的客人。
沿着山路缓步上行的女子身着泼墨般的绸裙,其上是暗红的缠枝纹纱衣, 一头银发未束, 柔顺地披散在后背, 随着山风而略微扬起。
那女子眼梢上生的凤纹像是凡间刺青, 赤红一片, 行走时衣袂似是沾着火,竟见丹朱流光一闪而过。
众鸟皆在偷偷看她,叫唤声越来越轻,半天才听得见啾啾一声。
深山幽静,她行走时却听不见有脚步声, 仔细一瞧, 绣鞋竟未曾触及过半点泥腥, 她是悬着走的, 好似山中鬼物。
然而鬼物哪会身携这至炎之火,她身上不见半点鬼气,不是仙神,境界却比寻常仙神还要高。
渚幽走到山顶上,瞧见了一间木屋,那木屋甚是单薄,似是顶不住风一般,门窗嘎吱作响,摇摇欲坠的。
她径自推门而入,只见一个身着袈裟的僧人盘腿坐在古旧的竹席上,他身上穿着的袈裟已然褪色,变得陈旧而破烂。
这僧人的躯壳里已没了魂魄,恰就是不动法王坐化的肉身。
他身侧放了一本翻开的经书,许是年月太久,还受了潮的缘故,书上的字已不大看得清了。
渚幽来此,是为了她失了的那一魄,若是那一魄还在,也不知已气上多少回。如今那龙成日下魔域,行了那风月之事后又在大殿中处理九天琐事,她怒也不知怒。
幸而长应隐藏了行踪,否则若被三界众仙神妖魔知晓,堂堂九天神尊不在天宫处理事务,反倒日日潜入魔域,指不定会被吓成什么样子。
眼看着青鸾还差上一载就要化凰了,凡间帝王祈福,又需鸾鸟赐兆,她干脆分出一缕神识离了魔域,来须弥山求一法门。
当年以不动法王的境界,明明已能飞升界外,却偏偏要留在此地与须弥山化为一体。
这是他之道,他成全了三界,亦成全自己,兴许并非魂飞魄散,而是逍遥自在去了。
众人皆以为他被困在须弥山中,却不知人人俱是这三界里的笼中雀。
不动法王坐化后,他身上的衣裳变得破旧不堪,可躯壳却无半点变化,好似睡着了一般,脸面未见半点干瘪凹陷,与还在九天时别无两样。
渚幽还是头一回上须弥山,此番前来,是因她听闻琉璃天上那一株凋落了数百年的莲花忽然开了。
一夜之间,不光池中水莲死而复生,就连琉璃天的崖壁上也长满了佛莲。
此事甚是蹊跷,长应令众仙来此,俱是一无所获。于是渚幽亲自来了一趟,也不知这不动法王给不给这面子。
她弯腰欲将那字迹变得浅淡的书册拿起,没想到一道风刮进了屋里,将这书册吹得哗哗翻了数页,好似被人拨动一般。
将书册拿起,只见它恰好翻到了述说轮回转生的那一页。
一时间,书册的上的字焕然一新,笔墨俱便得清晰无比,好似刚写上的。
书上写“入轮回,塑八识五蕴,得七情。”
渚幽愣了一瞬,抬起食指从那新墨上抹了过去,只见墨迹缓缓隐退,其上那褪色的字变得与她方才所见毫不相干。
她将书册放下,好似明白了什么,转身便走了。
长明街里吵闹一片,一群好赌的小魔正挤在一块儿下注,一个个挤眉弄眼的,却连半分低俗鄙陋的神情也不敢露出来。
“你们说,今天朱凰会找几个姑娘去说书呢。”
“我赌俩,上回只去了一个,没一会就被赶出来了,大人说那丫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就跟哑巴一样,还是两个要热闹些。”
“说来奇怪,也不知大人何时喜欢上听书的。”
一群魔纷纷下注,朱凰为何喜欢听书事小,下注事大。
那摆着小摊的魔刚要说“买定离手”,忽地看见一个青衣姑娘走近,五指一张,将一把白花花的银两掷在了角落上。
撼竹道“那我便赌一个皆无。”
众魔纷纷回头,谁不认得她是朱凰身边跟着的小妖。
一众魔面面相觑,小心翼翼问道“当真”
撼竹叹了口气,“大人今日出了魔域,说是要离开一段时日,否则我今日又怎会来长明街。”
一个身姿婀娜的鼠妖站在她边上,摇着手里的折扇,啧啧道“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啊。”
“可说不准大人会不会一时反悔,转头就回来了。”一个魔挠着头道。
“那咱们且就在这等着。”撼竹往边上一坐,还翘起了腿来。
渚幽的躯壳仍在大殿里,神识魂魄却离了魔域。她隐匿行踪入了天门,趁那轮回司的小童一时未注意,一头扎进了轮回。
小童回头看了一眼,又继续编起了竹灯。
那议事大殿中,长应忽地皱眉,膝上放着的书卷咚一声落在了地上,卷筒滚了老远。
众仙神怔忪问道“神尊,可是有哪儿不妥”
长应冷着脸道“令缥缈仙去在其属地东行三百里,妖鲛肆虐,涝灾为害人间,尽快将这鲛除去。”
她稍一顿,又徐徐布下一番安排,匆匆走出大殿,“我离开一段时日,尽快归来。”
说完,长应拖曳着及地的墨裙出了大殿,化作玄龙沉入宫中的一方深潭。她出了魂,直往轮回司奔去。
轮回司里只一小童在勤勤恳恳地坐着灯,小童只觉后背一阵寒凉,似乎有谁在盯着他。
他往后瞧了一眼,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谁也未见着。
凡间朔风呼啸,遍地洒满了银霜。
两户人家在雪夜里竟同时诞下了千金,一个静悄悄的,拍了半天也不见哭,而另一个自诞世后便哭喊个不停,将嗓子都给喊哑了。
两家皆觉可惜,先前约定若是一个公子一个千金,日后便定个亲,哪知两家皆是姑娘。
云家的夫人哄着哭个不停的小孩儿,讷讷道“这丫头怎还皱着眉,好似谁欠了她一般,当真凶。”
“凶点儿好,听产婆说栾家小千金生下来就不曾哭,是个苦命的啊,怕是”侍女皱着眉担忧道“怕是要克爹娘的。”
云家夫人闻声呵斥“此话日后不许再提,莫坏了两家的关系。”
侍女只好噤声,拧干了帕子给夫人递了过去。
云家夫人轻叹了一声,收敛了脸上怒色,朝襁褓中那皱着脸哭个不停的小孩儿看去,神情登时柔和了几分,她看了一阵,忽地问道“这脖子上怎有一处红的,像块疤。”
侍女连忙低头去看,只见小千金脖颈上确实有一片指甲盖那么大的红印,“回夫人,是胎记。”
两家同日同时诞了千金,第二日不约而同地差人送了礼。
云家夫人身子好,第二日就下了地,抱着襁褓看栾家下人将灵芝和银镯等物一一放下。她朝身侧的侍女使了个眼色,说道“去将那矮个子的喊过来。”
侍女应声,将栾家那穿着粗布衣的下人叫了过来。
云家夫人压低了声音道“你家夫人身子如何”
那下人知晓两家夫人关系要好,他挠了挠头道“夫人卧床不起,听闻要静养一段时日。”
“小千金呢”云家夫人又道。
下人愣了一瞬,讷讷开口“听闻生出来便、便是个死胎,老爷令人送走了。”
云家夫人面色骤黑,“死胎”
她转头朝侍女睨去,又道“不是仅仅不会哭么。”
那下人甚是为难,似乎当真不清楚。
云家夫人眼眸一转,冷声问道“你可知晓那小千金被送到哪儿去了。”
下人为难道“既然是死胎,自然是丢到乱葬岗去了。”
云家夫人从袖口里摸出了一片金叶子,塞到了那下人手里,缓声道“罢了,你走吧,方才之事莫要向他人提起。”
那灰衣下人哪见过金叶子,连接都不敢接。
侍女忙不迭将金叶子塞到了他手中,摆摆手道“快些回去。”
好不容易哭停了的小丫头,不知怎的又哇哇大哭起来,哭得好生惨烈。
云家夫人轻拍襁褓,也不知这小孩儿在气什么,一边对侍女道“你去乱葬岗看看。”
侍女会意,换了装束悄悄出了城。
两个时辰后,云府后门忽开,一个女子抱着个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进了院子,推开了云家夫人的房门。
侍女将粗布打开,只见里边躺着个白得跟素玉一样的小孩儿。
干干净净的,且乖乖巧巧,一声也不吭,一双眼看着好生无辜。
云家夫人甚是心疼地瞅着,想了想道“你明日替我去栾府送样东西,亲自送到芯玉手上。”
侍女点点头,低声道“栾家那老爷养了一屋的妾,芯玉夫人生的是个丫头,还是个死胎,日后怕是不好过。”
“什么死胎。”云家夫人皱眉,“去烧些热水,给这小孩洗洗。”
侍女将怀里那栾家的小孩放下,转身就烧水去了。
端叶将两个小孩儿放在一块,慌忙研墨写起了信来,回头时竟瞧见自家丫头不知怎的竟翻出了襁褓,脑袋直往别家的姑娘身上拱。
不但不哭了,还笑得起劲,就跟傻了一样。
端叶一时纳闷,不是挺凶的么,这会儿怎不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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